第 7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1-02-24 23:38      字数:4858
  这些年来,因他俊美出尘,不得不防备身旁的许多人,可此刻这个又凶又恶,又蛮不讲理的皇帝不问他的意愿,硬要把他抓进宫里去,他虽然不快,虽然生气,竟然不曾有半点防备和怀疑。即使是樱木说出同榻而眠的话来,他也只觉此人胸怀坦荡,不沾片尘,无法把任何淫邪的事与他连系在一起。
  所以他只是讶然而默然,半是被迫,居然也半是情愿地跟着樱木一直往前走。
  之十二
  皇帝把流川枫一路带进他自己的寝宫,吓了所有的内侍宫女一大跳,就算以前先帝何等看重流川也不曾如此忘形啊。
  大家你一个眼色过来,我一个眼色过去,俱皆会心暗笑,只是佩服那位流川尚书的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新皇上给迷住了。
  洋平不用看都猜得到所有人心里想的事情,心中暗暗叫苦,樱木却是全无心机,也没有半点往歪处想,更不知道别人心中猜想的事情与真相离得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总算他还没真打算和流川同榻,只是令人在自己床边另安一榻。
  内侍们只道他还要假正经地做态,也都暗笑着应命而去。
  这寝宫中还在忙着,外面已有太监如飞来报,太后的鸾驾向这边来了。
  洋平心中轻叹,这宫里的消息传得果然快,也难怪太后听了会吓得不等太监传唤,立即赶来,要阻止流川迷惑樱木了。
  樱木听得太后二字,心里才刚消的火气立刻被勾了起来,冷哼一声,往外就走,洋平无奈之下跟了下去。
  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可以猜得到太后是为什么而来,一起暗中兴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流川明知太后不怀好意而来,却也并没有一丝忧心,很奇怪地认定樱木必能拦得下来。身边这些太监们的怪异眼神也不能令他有半点不安,对于种种流言和误解,他从来不曾放在心里过。心中虽对自己置身于这等地方感到无奈好笑,但即然已来了,而且明显是脱身不了,他反倒放开心怀不再自寻烦恼了。连日在户部操劳本已够累,在家中的连番惊变也实在伤身,如今已是半夜,他也实在奈不住困倦,干脆就躺到床上,不一会,已酣然入梦。
  樱木拦住太后的鸾驾,也不等太后开口发难,首先将三块腰牌扔到太后脚下,冷冷说:“天晚了,请母后回去休息吧。”一语即毕,也不再多说,回头就走。所有人都被他这种态度给吓呆了。
  太后眼中一见腰牌,立知事情败露,她是妇道人家,原无见识担当,立时一阵心虚,又素来知道儿子固执的性子,知道爱子已经动了气,如果自己再不知进退,儿子一样会把事情闹起来,真要宣扬得人尽皆知,她这一国之母也无面目见人了。此刻只得暂按心头怒火,先自回宫,等儿子消了气再想办法对付眼中钉再说。
  樱木挡回了太后,与洋平一起回到寝宫,正看到流川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二人同时一愣。
  一个臣子置身在皇帝的寝宫中,再怎么说也会诚惶诚恐,万般不自在才是。哪里还敢在皇帝仍没有休息的时候就自己睡去。
  洋平只觉他胆大包天,樱木却觉得这个人嚣张狂妄,心中大怒。要知他将流川纳于一室保护之中,只因为觉得保护他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不代表他有多喜欢流川多关心流川。事实上,他对流川一肚子的气还没消了。这个家伙居然让晴子喜欢,这个家伙,居然对他这样不客气,这个家伙居然敢在他还没有休息的时候就旁若无人得大睡……
  心里有气,上前一步,伸手猛力摇晃已然熟睡的流川:“喂,狐狸,快起来,你开什么玩笑,我都还没有睡,你居然就敢睡着了,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皇帝?”一边尽力想要弄醒他,一边在心中得意地暗笑,太好了,以后就把流川留在宫中,一方面保护了他,一方面每天吵得他睡不着觉,当做是出气,真正两全其美。
  洋平看看樱木这孩子气的行为,心中只觉好笑,旁的人都以为樱木与流川同居一室另有他意,纵然是自己也担心流言,担心流川会错意生误会起冲突,真真操尽了心。可是这两个当事人,一个根本不担心,不害怕,一个根本没有想到任何别的事上,竟都如此坦荡自然,相比之下,反觉自身猥琐不堪了。
  洋平看好戏一般望着眼前的帝王,暗叹可怜的流川怕是难睡一个安稳觉了,然后惊讶之极地看到,沉睡中的流川枫伸出拳头,重重地打出去。接着是樱木惊叫一声,后退一步,右眼上明显地现出一团淤青来。这个文弱书生在睡梦中打出的一拳竟是如此之重,而且樱木竟然没能避开,这个沙场百战,从不曾吃过半点亏的皇帝居然被自己的文弱臣子打青了一只眼睛。
  所有的内侍宫女们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种事,一瞬间惊得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有好几个胆小的人已经吓得跪到地上去了。
  皇帝挨了打,这是何等大事,不但流川枫罪大可诛九族,就是他们这些服伺的下人也要因为保护不周被处死,怎不不让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樱木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傻乎乎望着流川,即使眼睛上阵阵疼痛传来,仍然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他争战沙场百战百胜,居然会被这个手无束鸡之力的狐狸打到。虽然他自命是钢筋铁骨不惧伤害,但这等本事还是不曾练到脸上来,那乌青的眼圈明显地在宣告流川的战绩。
  樱木终于回过神来,大吼一声冲过去:“流川枫,你这臭狐狸,哎哟!”所有内侍一起在心中惨叫,洋平的眼睛也瞪得差点儿让眼珠子掉出来。睡梦中的流川不堪其扰,本能地又打出一拳。樱木的另一只眼睛也立刻青黑了起来。
  洋平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见。如果说第一拳是因为樱木毫无防备且相距又近不及躲闪,所以才让流川侥幸得手,那第二拳就太说不过去了。无论从哪一方面说,以樱木的伸手都绝没有再中第二拳的理由,可他就是没能躲过去,让流川的那一拳实打实地击中了。
  而樱木的那一声痛叫,与其说是脸上受击而痛还不如说是自尊心受创而痛,就是他也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避不开这一拳,可他就是没有避开。即使是天下最最聪明最最善于分析的人怕也弄不明白樱木怎么就没能避开呢。
  而造成这种混乱的流川成功地在睡梦中打断了叫嚣,翻个身,舒舒服服地接着睡他的觉去了。
  樱木气白了脸,伸了出手指着流川,气得全身发抖,却害怕再次出丑被打,一时竟也不敢再冲过去了。
  洋平平生从不曾见樱木如此生气过,真真怕他会把流川跺成八大块来消气,还不及想到应该说什么话来劝慰樱木,樱木已是气得跺脚:“这个不知死活的臭狐狸,你叫我怎么保你的命?”说到这里,满地乱打转,同时问了洋平七八声:“怎么办,怎么办?”洋平这才明白,樱木虽气得七窍冒烟,但此刻最关心的竟仍是流川的生死。
  要知道皇帝的尊严是绝对不容冒犯的,对皇帝言语不敬都是大罪,更何况是把皇帝的脸打成这样。不管是什么尊贵的世族重臣都难逃诛灭九族之罪,更何况是结仇满朝野的流川。纵然樱木不想追究此事,但脸上的青紫是掩不住的,无论是礼是法是祖制,是王室宗亲是朝廷重臣还是宫中太后都不可能会将此事轻轻放过。就算是樱木贵为皇帝也没有半点理由也可以护住流川。如果连打了皇帝都可以不追究,那是不是连造反也没有关系呢。
  洋平想了一想才说:“就说这是圣上一不小心撞伤的。”他这里话音刚落,太监宫女已一起哀叫起来了。
  “皇上饶命。”“皇上救命。”也有人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有声。
  洋平与樱木相视苦笑,若说是樱木自己撞的,也未免引人怀疑,更何况,让皇帝主子撞伤了,这些贴身的内侍哪一个逃得了死罪。
  二人此刻都觉计穷,最可恨的是,闯出大祸把所有人弄得心慌意乱的流川枫居然还安安稳稳地在睡梦中同周公下棋。真不明白这一番闹腾,怎么竟然吵不醒他。
  两个人忍不住一起咬牙切齿瞪向安睡的流川。樱木恨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狐狸,八辈子没有睡觉吗?我看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醒过来。”洋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幸福的流川啊,还可以睡得这么香,倒霉挨打之后还要伤脑筋想办法为他脱罪以及无辜遭殃的却是别人。
  之十三
  樱木情急生智,一把揪住洋平大喊一声:“你!”
  洋平脸色惨白,惊叫:“不是我。”
  樱木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就是你!”
  “不……”洋平还想喊冤,接触到樱木目光中的凶狠,口气一软“是我!”至此才明白了忠臣的痛苦。
  再然后就是天下大乱全宫上下慌成一片。
  原来是半夜三更皇上居然异常兴奋,拉着水户大人过招,一不小心,居然被水户大人给打青了眼睛。
  若是旁人,自然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这件事,本来就是皇帝硬拉臣子过招,又一再说明不许让,来真的,否则就治他的欺君罪,水户大人其实也是给逼得没法子才一时失手的。如今欺君罪没有,却又是一个犯上罪。
  说起来,也是被皇帝逼出来的,再加上樱木又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再说怪不得洋平,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最多是指责几句,礼部与吏部都要求给洋平记过,水户老候爷也气得脸发青,一再请旨要治儿子的罪,都被樱木用一句话堵了回去:“纵然洋平有罪也是朕逼的,若是治他的罪,那候爷要治朕什么罪?”
  因着洋平与樱木是总角之交,从小到大,两个人过招的次数数也数不清,樱木以前当太子时也最恨别人与他动手时相让,有不少侍卫都是因此被他责骂,所以这番话一讲,竟然无人怀疑。
  太后也道儿子是因为自己指使旁人行刺流川之事而心情不好,所以才找洋平过招,更不好过问什么,虽心疼儿子受伤,却也不敢再触怒儿子去指责他一心保护的好友。
  除了一干知情人外,竟是没有人对此有怀疑,更想不到流川枫的头上,换了谁也不会相信,似流川枫这样的人竟能打伤樱木。就是后来终于醒来的流川自己也不知道,只觉这个皇帝真个古怪,半夜三更找人过什么招?更不明白那个水户洋平,为什么有事没事,就往自己这边瞪过来,倒似自己欠他三十万两银子不还似的。不过,皇帝的两个青眼圈倒真是蛮可笑的。竟管心中好笑,终究他还没敢当众真个笑出来。
  当日樱木带着一对熊猫眼上朝,流川也忍了好久的笑意,性子冷淡如他,真是难得会有这般心情。
  早朝过后,水户老候爷冷着脸要带儿子回家去,樱木知他要行家法,只是笑着讨情:“老候爷,朕知道你的家法厉害,可不可以看在朕的面上就饶了他吧。”
  水户老候爷只是施礼如仪:“圣上以王法仁道治国,我水户家亦有世传家法,以忠孝大义教导子孙,不敢再劳圣上费心。”
  樱木被当场顶了回来,只得冲洋平苦笑一声,洋平则是满头冷汗,忍不住又狠狠瞪了流川一眼,把个流川瞪得莫名其妙之至。
  因为疑惑,散朝之后,流川竟没有走,只是向樱木询问。
  樱木想来也是怀恨,恨声说:“他当然怪你,因为打伤我的根本不是他。”
  “不是他?”流川枫才一怔,心中忽动“难道是我不成?”
  樱木恨恨咬牙,真是太丢人了,脸色臭到极点地丢下一句:“不是你是谁?”
  流川呆了一呆,忽然记起自己睡梦中好象是曾经……
  想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望定了樱木:“真的是我打到了圣上吗?”
  樱木又是恨,又是羞,粗声粗气地说:“你记住了,可不许再对任何人说,这是圣旨。”这一次可不是为了保流川的性命,纯粹是保他自己的面子。如果让人知道,他居然被流川枫打伤,叫他拿什么脸去见人。
  流川枫拼命咬牙才忍住大笑的冲动。
  自幼及长,性情冷淡的他原本极少发笑,自入仕途以来,更几乎忘了快乐为何物,想不到今日竟会有这样大笑的冲动。此刻,若非这里是皇宫庄严之地,他就要忘乎所以地大笑出来了。
  实在忍得太辛苦了,他急忙依礼施礼告退,离开皇宫,赶往户部做他那忙不完的工作去了。
  只是一路上的步子都变得异常轻快。
  想及那个据说是威猛无比的皇帝被他打成熊猫眼,最后却又煞费苦心地找人为自己脱罪,还有那个可怜的洋平,以及那位最不象皇帝的皇帝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不替他遮掩的神情……唇边不自觉勾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