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1-02-24 23:05      字数:4795
  康慨沉默。
  帅望问:“我错了吗?”
  康慨喉咙肿痛:“你没错,可是,我宁愿你做错。”
  韦帅望问:“没有错,却导致他人的死亡,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迷路了。”
  在丛林中迷失。
  不但不能坚持正确的方向,连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找不到路,迷失自己。
  在一个陌生的地带,这个陌生地带有自己的法则。
  你可以在城里呼吁保护野生动物,可是在丛林里,遭遇狼群,你必须选择杀戮。然后,这杀戮会在你心里留下伤口。到底怎么做才对?到底身处何地是迷失?我们是迷失在文明假象里,还是迷失在丛林杀戮里?
  你可看过狼向头狼表示臣服,低下头,露出自己的脖子,就象刚刚丁一他们放下刀剑,跪下。
  人,不就是一种动物吗?
  不管是什么方式,什么途径,我们每个人,都在抢夺那个头狼位子,因为头狼可以得到更多生存资料,吃到更多食物,还是赚更多的钱,得到更高的地位,得到专业领域的更高荣誉,都是一样,然后,用钱来剥夺他人,用地位来压迫他人,甚至以权威来让他人为你工作,都是一样,当你得到头狼位子,愿不愿意就开始剥夺他人劳动,你剥夺得越多,就越强大,就可以得到更多。
  丛林法则,既然这样,那些个仁义道德岂不只是幌子?
  没有人可以不参加抢夺,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游离于狼群之外的狼,是危险的。
  韦帅望呆呆地看着墙,我,必须遵守丛林法则吗?
  那些个仁爱善良,只是用来哄骗他人的吗?
  连康慨都说,我宁愿你错。
  生命——天地之间,生命生生灭灭,不是每时每刻在发生吗?每个人都要剥夺无数生命才能活下去,一条鱼生下成千上万的卵,可能只有一二个存活,这不就是生命吗?大自然每天浪费着数也数不尽的生命,一场战争几十几百万人死亡,我的尊重与珍惜生命,是不是个笑话?
  一个笑话。
  我的信念——我苦苦坚守的,一个谎言一个骗局一个笑话,一个束缚我的绳索,我的无形地牢。
  花开花谢,蚊蝇春生冬死,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改变这些存在吗?他们只是我生命中的风景,如同我的生命只是他人的风景,在这场巨大的幻梦中,我在执着什么?
  康慨说:“帅望!”
  帅望摇摇头:“我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康慨沉默。
  帅望缩在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那是一个连梦都没有睡眠,人的脸,刀与剑,红色的血,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草丛里清新的草味,血腥味,嘴巴里的腥甜,有时,也会闪过木棍在空中挥过的图片,这种图片会令韦帅望一惊,身子抽动,然后莫名其妙地再一次沉入黑暗,韦帅望在挣扎,他消化不了的东西,他想强制自己忘掉,睡眠,象把所有的伤痛过往搅成一团浆糊,让一切模糊,那件事那个伤口还在,你却不知道,你已被改变,你却不记得被什么改变,这就是睡眠的好处,清醒不能解决的伤口,在睡梦里被埋葬被麻醉。虽然没有治好,但是,人可以接着活下去,并且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帅望睡了很久,第二天,他发烧了。
  韦帅望并不呻吟诉苦,只是沉沉地睡着,一直不肯起床,开始康慨只是劝他起来吃饭,以为他在发脾气,可是韦帅望安静沉稳的呼吸表明韦帅望还在睡,直到中午,康慨才忍不住扶起帅望:“你睡太久了,帅望!”然后看到帅望脸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康慨才惊呼起来:“帅望帅望,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帅望睁开眼,摸摸自己的头,笑笑:“发烧了吗?我不知道,我困。”
  韦帅望重又倒回床上,继续沉睡。
  康慨惊得跳起来,出去找大夫,再去通知韦行:“大人,帅望发烧。”
  韦行道:“叫太医过来。”
  康慨道:“大人不去看看?”
  韦行道:“他还会病死?”
  康慨沉默一会儿,想想此时韦行就算表达善意,韦帅望也未必肯接受,只得转身而去。
  韦行低头看信,内心依旧愤愤:“废物!蠢货!如果连这一点打击也承受不了,你就死吧!”
  太医过来看一次,也说不出什么,只说可能是伤口引起的,开了点药,走了。
  帅望起来喝点粥,接着睡,直睡了三天三夜,有时坐一会儿,望着半空发呆,过不多久,就倦了,躺下就再无声息,不知是睡了还是迷糊着。
  康慨每天向韦行报告一次,还热着,太医说没什么事。
  直说了三天,韦行暴怒:“没什么事为什么还不好?你既然说没什么事,你把他叫起来!”
  康慨沉默良久:“大人,帅望是韩掌门养大的。”
  韦行怒吼:“怎么样?”
  康慨道:“韩掌门教给他的一切,整整五年,每天每时每刻的言传身教,已经深入他的灵魂,你不可能一下子改变他,你也不能要求他忽然改变!你会杀了他!”
  韦行瞪着他,半晌:“滚!”
  12,谅解
  这么脆弱。
  韦行想,我知道他只有十岁,我十岁时,冷家人追杀而至,我眼见伙伴一个个倒下,比我大的比我小的,抵抗还是逃跑,都是死!师父不过顺手抓起我,如果他顺手带走的是别人,我已经死了,所以,我知道最重要的事,是活着!我绝不会放弃我自己,那太可笑了。
  韦帅望被宠坏了,不管他遇到什么,他总是知道有人在他背后,有人庇护他,所以,他首先考虑的不是他生存,竟然是他妈的什么正义真理。
  老子渴到喝人血时,正义真理从没站出来救过我。
  他妈的正义真理。
  愤怒,时过三天,依旧愤怒,每次回想韦帅望剑尖滑开的一刹,都怒不可扼,都想把韦帅望拉过来再打一顿。打你个半死再打你个半死,让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混蛋!生死关头竟会手软!差一点就再没机会思考你他妈的那所谓的正义!
  去看他?!哼,去再给他两耳光还差不多!
  打醒你!
  被宠坏了的白痴!温室里的长大的怪胎!
  天色渐晚,韦帅望吃了点饭,下人收去碗筷,康慨摸摸帅望额头:“好些了。”
  帅望微笑。
  康慨问:“三天了,想通了吗?”
  帅望笑道:“嗯,想通了,康慨越来越似韦大人的走狗了。”
  康慨气得噎死。
  帅望笑道:“我挨打你递鞭子,陈紫华被杀你不出声,韦大人生气,你在前面吆喝开道,你越来越狗腿了!”
  康慨愣了一会儿,韦帅望是真生他的气了,你以为小孩子笑眯眯同你开玩笑,才不,韦帅望说话别提多狠了,如果康慨真的是狗腿,听了这话,简直没法在这屋里站着。
  康慨沉默一会儿:“是吗?你真这么想,这么说来,我这个主管做得很合格?”
  帅望淡淡地:“合格是应该的,难得你做得这么有兴致。”
  康慨点头:“是,韦帅望。快一年了,每一次你挨打我都很愤怒,只有这次,你挨打时,我觉得很解气。”
  韦帅望怒目!
  康慨看着愤恨的韦帅望,微微黯然了:“帅望,恨你父亲了吧?”
  韦帅望沉默不语。
  康慨道:“如果早些日子,如果我刚认识你,我一定会同你一起骂你父亲,我会觉得你是一个善良有原则的好孩子。”
  韦帅望冷笑:“现在我不是?”
  康慨沉默一会儿:“现在你还是,可是我的感觉却不同。韦帅望,你对我来说不再是个陌生人,所以,你让自己涉险,让自己受伤时,我的感觉,不是赞赏你的行为,而是愤怒,因为,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亲人、手足、兄弟,你差点杀你自己,你差点杀了我的朋友,你切断我的手与脚,我痛恨你!我对你父亲的唯一不同意见是,他应该把你的伤口包好再打。”
  韦帅望愤怒地望着康慨,听完康慨的意见,却哭笑不得,手指康慨的鼻子:“你!”忍不住好笑,忍不住鼻子发酸,眼圈发红。
  康慨缓缓道:“你父亲很生气,你差点杀了他的儿子。我看,他打你打得轻,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
  帅望先是怒视康慨,打得轻!他妈的!然后他呆呆地看着康慨,啊!真的吗?他父亲那样愤怒,怒到棒杀陈紫华,怒到要杀掉陈紫华的伙伴,是,因为——
  这么多年,韦帅望一直有一种孤儿的感觉,原来并非如此。他妈妈的丈夫,始终当他是儿子。
  他不一定喜欢他,不一定爱他,可是内心深处却认定,韦帅望是他的儿子。也许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帅望苦笑,挨了打还得感念人家的情,做韦大人的儿子可真难。
  康慨也苦笑:“韦大人的脾气——”
  韦帅望扬起一边眉,讽刺:“是,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
  康慨笑了,对,他正是要这么说。虽然韦大人的缺点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有杀伤力,可谁让韦大人的刀也是这样的快这样的凌利呢。如果他康慨有能力打败韦大人手中的刀,韦大人当然不得不控制他的脾气,可是康慨打不过,他只得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努力做他能做到的事。
  帅望微微苦涩:“我可以理解,但永不能认同。他虐杀滥杀。”
  康慨点头,是,我知道。不过:“韩掌门也说过他,非战斗死亡人数太多,韦大人回答,正是因为非战斗死亡人数太多,所以战斗死亡人数才能减少,总死亡人数加起来,还是少。”
  帅望瞪着他。
  康慨笑,低声:“因为手下怕他超过怕敌人,所以特别勇敢,战无不胜。”
  也绝没有内讧不团结,康慨与他的伙伴们岂敢不团结,什么时候敢互相推委?哪个人在有事时敢袖手旁观?看同伴的笑话?那么不怕死的人,没有。
  韦帅望翻白眼望天,无语了。康慨这只狗,让他一说,韦大人无一处不是,这不白雪雪一天使吗?
  康慨苦笑:“韦大人当然不是天使,天使没有感情,所以不会愤怒。只不过,他对你,真的是他可以做到的尽可能的好了。你不能改变他,他太强势了,没有人能改变他,所以——,别恨他。”
  帅望沉默一会儿:“康慨你的立场变了。”
  康慨不得不承认:“是,以前我先为朋友考虑。”
  帅望笑:“现在你先为韦大人考虑,咦,为什么?”
  康慨沉默一会儿:“因为信任。”
  康慨拍拍帅望的大头,因为你,你不知道吗?我救了你的命你也救了我的命,所以韦大人当我是自己人,我敬重他也感激他,必然回报。
  帅望嗤笑:“切,狗腿。”
  康慨捏捏他脸,温和地:“等你长大,我再做你的狗腿。”
  帅望一愣,自己说时不觉如何,再听别人说才知狗腿两字多么难听,他当然知道康慨不是:“对不起,康叔叔。”
  康慨笑:“我有资格做你康叔叔了?”
  帅望道:“是因为他回来了,对吗?”
  康慨点点头:“我想,你内心深处应该比我更明白他,是吗?”
  帅望沉默。
  姚远不住地叫嚷帐单,韦帅望也约略知道自己这些年锦衣玉食从何而来,韩青的解释虽然含糊,他也听明白了,是他母亲不爱韦行,不是韦行不爱他母亲。
  韦帅望轻抚自己脖子上一条血痕,疼痛依旧剧烈,被人毒打却不许他含恨,这感觉真够恶心。韦帅望想,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态的。
  13,探病
  如果韦行是一个愿意反省自身的人,他就会明了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他愤怒因为他受到极大惊吓,他受惊吓是因为他差点再一次失去所爱。可韦行不是一个会深入分析自己情绪的人,他只是觉得愤怒。
  韦行在考虑陈紫华的同伴们。
  这些人再不能放到一起了。他们必须分开来,他们是不被信任的人,可是,还不能明确表达他们被隔离被控制。
  韦行十分厌烦,这些个人事分配,比杀人要麻烦得多。
  韦行愤怒地想:“我竟然没有杀他们,这他妈的,难道愚蠢是会传染的?!与其这么费事,我不如把他们再叫过来一个一个杀掉!”
  可是——
  是什么阻止了他?韦行不明白,他只是觉得,他不能这样做,然后他安慰自己,我当然不能这样做,我答应不杀他们了,一言即出……
  然后韦大人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别他妈的自欺欺人了,你明明是被那小子抱了一下就心软了。”
  这个小小的声音让韦行震惊,真的吗?真相是这样的吗?
  你见过有种家长,动辄暴跳如雷,口头惮是不行不许不不不,可是只要孩子哭闹,会一边骂一边妥协,另外还有一种父母,会轻柔地说,亲爱的这样不好,可是,当他说不,即是决定。
  韦行是前一种。
  他没耐心,所以暴跳,他没耐心,所以不能坚持自己的规则。
  更重要的是,韦行的原则,就是维护他所爱的人而不是坚持原则。
  韦行微微向前倾下身子,好象接受那个记忆中的拥抱,呵,拥抱。
  韦行微微眯上眼睛,是的,他都快忘了,拥抱,温暖的,紧紧的。
  他的手臂紧抱他,他的大头在他怀里,他是——他的儿子。
  在那一刻,他想到,韦帅望的承受能力,在那之前,他从没想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