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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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磕 更新:2021-02-24 23:01 字数:4686
一荡的。高跟鞋落在地砖上的声音很清脆。我望着她的远去,我知道,几分钟后她的车会缓缓驶出医院。女人的身影消失了,但是我仍然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眼睛没有光泽没有内容。推车动了起来,我知道有许多医生在等着我,我想我和死差不多了,没有知觉。
无影灯下的最初几分钟,我还睁着眼睛。不一会儿,我就失去了知觉。其实如果完全失去了知觉,那是一件幸福的事。我醒来后是三天以后,我的床前出现了我的女朋友燕子。燕子和我的好朋友李刚一起来看我,看得出,燕子好象还哭过了。我不值得谁来为我哭,在我昏过去以前,我望着一个女人姣媚的身影发呆,却始终没有想一想女朋友燕子。我对她就有了一种愧疚感,同时心里有着一种隐隐的害怕。看来在我的心里,女朋友燕子并没有多少份量。
燕子在削一只苹果。她的苹果不是为我削的,因为她不知道我会突然醒来。她是为李刚削的,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李刚。他们的手在我身体的上空交汇,这个时候我睁开了眼睛,有瞬间的记忆缺失。我只看到两只交汇的手,很久以后我才想起,这两只手是燕子和李刚的。我想起这两只手的主人时,李刚已经完成了把苹果完全放入腹中的过程。他朝我笑了一下,是那种并不十分真诚的笑容。我也笑了一下,同样也不十分真诚。
在燕子和李刚离开病房以前,我说阿德呢,阿德他怎么样。燕子说,阿德伤得很重,他脚筋伤了,可能会落下轻度残疾。我说阿德住在哪家医院。燕子说,住在同德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有人帮他请了一个人,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在照料他。我说燕子,我想去乡下住几天,如果你们有办法。把我转移到乡下外婆家去。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慈祥的外婆,外婆的笑容,像是一团暖阳一样,会把人的心头温暖。我不是没有父母,而是父母在我十六岁那年离异,他们谁也不管我了。父亲去了沈阳做珍珠生意,认识了一个大他五岁的女人。母亲嫁给了一位普通工人,是化肥厂里造气车间的职工。如果他们不再管我了,那么在我的心目中,他们跟死了有什么两样。只有外婆是仁爱的,她恶狠狠地骂了女婿,然后又恶狠狠地骂了女儿,再然后她回到了小镇枫桥。我喜欢的一座小镇,美丽而温婉的名字。我的童年的影子,在小镇的角角落落里遗留着。
我说我想去枫桥镇,和外婆生活一段日子。燕子看了看李刚,李刚点点头。然后他们一前一后出去了,尽管他们没有手拉手,但是我突然觉得,燕子和李刚更像一对恋爱着的男女。他们走后,我的脑子里有了很长时间的空白,只看到窗外,法国梧桐没有先兆地掉下一片叶,再掉下一片叶。我希望叶片掉落的过程,像一个老人在隆冬时分的老去。叶片掉落的姿势,那么优美。然后我就想到了枫桥镇,一条裤带一样窄的小溪,在镇的外边流淌。一座宋元佑年间建的东化城寺塔,一条很老旧的街,几个熟悉的老人和穿过狭长老街的风。我突然想,那儿才是生活人的地方,那儿才是不会让人觉得累的地方。
第三天李刚借了一辆车,他和燕子一起来接我。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时,有那种公事公办的味道。在李刚的脸上,我看不到笑影。李刚为我办了出院手术,燕子为我付了医药费。燕子坐在副驾驶室里一言不发,我躺在后座,我的身上还有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线已经拆除了,但皮肉却还很鲜嫩,红里泛白的那种。我的身子藏在一床被子里,这让我感到温暖而惬意。燕子不时地皱着眉头,她不和我说话,她一定把我当成了一个累赘。我在心底里笑了起来,以前我是父母亲的累赘,现在我是女朋友的累赘。我就是要做累赘。燕子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问,那你想在什么时候回城?我沉吟了片刻,我一直在计算在我和城市之间的距离。最后我说,恐怕得半年吧。燕子不再说话了,我看到她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我的好朋友李刚,一言不发,他的表情也是木然的。
车到了枫桥小镇。我看到了一座小院子,院门上倚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那是我的外婆。外婆是一个可以拿生命去换我的生命的人,我坚信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见到外婆被风拂起的白发,我的眼泪开始蓄满眼眶。院子里有一口井,一棵树,和一些阳光下游荡着的外婆的关爱。李刚和燕子把我抬到了外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床上,然后他们搓着手立在我的床边。我知道他们一定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所以才会显出这样的无措来。我说你们走吧。他们猛地点了一下头,好象在久等着我这句话似的。我看着燕子的离去,心里有些酸。我叫住了燕子和李刚,我说李刚,你帮我照看着燕子。李刚傻愣愣地回头,又傻愣愣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齐刷刷地消失了。我突然预感,李刚和燕子,从此真的会在我的生命里消失。那个和我有床弟之欢的女子,那个曾与我轻言爱的女子,会像水蒸气一样蒸发掉。
外婆坐在我的床边,时不时为我掖着被角。棉被好好的,她却一次次地为我毫无意义地掖着被角。棉被翻晒了一天,散发出棉花的气息。而床板上铺着干干的稻草,我小时候喜欢睡干草床,我要求外婆为我铺上的。我闻到了稻草的气息,是植物的迷人气息。在棉花与稻草的气息里,外婆和我说着镇上的事,一座美丽的江南小镇,一群生活在镇上的可爱的人。她告诉我谁谁老去了,谁谁讨了老婆,最后她说,今天我们喝粥,喝米粥。
米粥让我想起了在小镇上遗落的童年。我望着外婆,望着外婆微笑着的脸,真想坐着身子,抱抱这个可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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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与城市的距离
小镇枫桥的生活令我平静。我把手机给关了,就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没有人会知道我生活在枫桥,没有人会知道我常陪着外婆说说话,吃外婆给我做的小菜。没有人知道,我陪外婆晒太阳,陪外婆去一座叫小天竺的寺院烧香。我像一个在外打工突然回到小镇里的居民一样,无所事事,身体一下子胖了不少。外婆的笑容多了起来,她喜欢我和她开玩笑,讲一些城里的笑话给她听。她担心我的城里生活,担心我血肉模糊的样子。她还是一个目光锐利的人,因为有一天我和她一起在院子里喝茶的时候,她突然说,傻孩子,燕子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燕子已经和你朋友好上了。有五种人,要遭雷劈。抢了朋友女人的男人,是其中一种。
我呆呆地说,是吗。我想我的心一定要痛起来了,我要按照碰到此类事后的既定程序办事。我想快些心痛吧,快些心痛。但是心却一直没能痛起来。这时候我才知道,一个叫燕子的丰满的让人想入非非的女人,可能只是我生理上的女人而已。在我的生命里,她的重量,等于一枚羽毛。我突然为她感到悲哀,一个在自己男人心里无足轻重的女人当然是悲哀的。同时我也觉得我是一个可耻的人。我可耻,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男人,是因为我居然对燕子的背叛会无动于衷。
我说过半年以后我会回到城里的。半年以后,已是暮春。我想我对杭州,大概在半年之中有了陌生感。我始终想不起西湖边垂柳在风中婀娜的模样,所以在一个黄昏,我说,外婆我想回城了。我对外婆说,我要回城去了,我不想再在小镇生活了。我的声音轻飘飘的,飘起来又落下去,落在外婆的耳畔。外婆老了,但是她的耳朵并不背。外婆正在井台边打水,她的水刚好打到一半,塑料桶就悬在半空中。她突然不动了,也没有看我,眼泪却一下子下来了。我没有说安慰的话,也没有替她去擦眼泪。我只是走过去,把一桶水帮她给提了起来。然后我抱住外婆,抱住我至亲的亲人,轻拍着她的背。我说外婆,我会来看你的,你还要活好几十年呢,我讨老婆时要来接你,我要你帮我照看孩子呢。外婆终于笑了起来,像一个大孩子似的,她把眼泪都落到了我的肩头。我想,其实我是外婆的生命,而不是我母亲的生命。我母亲的生命,给了化肥厂里的工人。
我踏着暖洋洋的春光回到城里。走进那条熟悉的弄堂,打开我父母亲留给我的老旧的一间两层小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我环视着四周,环视着粉尘的一场舞蹈。阳光直直地从窗口跌扑进来,跌扑在木地板上。我把行李丢在地板上,行李落地的声音很沉重,行李扬起了一蓬灰。灰尘钻进我的鼻孔,所以我在房间里打起了响亮的喷嚏。喷嚏声里,我一屁股坐了下来,坐在一堆粉尘里,坐在一堆往事里,坐在一堆霉味里。很久,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更久,反正我提起精神从地板上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我推开窗,看到了夕阳。夕阳与木窗之间有着太多的亲近,我想,我的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
第二天我打扫屋子。整整一天的时候,我都在擦洗扫拖,把一楼一底搞得窗明几净。这儿到处是老城里的民居,也许某一天这儿会因为市政建设而夷为平地。我喜欢小小的阁楼,我在阁楼里可以上网聊天泡美眉,可以听音乐,可以睡懒觉。阁楼是我的一个壳,就像蜗牛的壳一样。我在壳里,安谧,并且有安全感。傍晚的时候,我叫来外卖,洗了一个澡,坐在木地板上打开了啤酒。我想要和自己干杯,我想要找一份工作,想要有一个新的开始。比如离开以前生活的圈子,断绝和所有兄弟们的来往。我不想再要刀光剑影,我的骨子里,是一个瘦弱而虚伪的小男人。有时候,我甚至幻想要有一个家,一个妻子一个孩子,我挣来钱三个人花。然后,在云淡风轻的日子里,把他们带到枫桥小镇外婆的院子里。这算不算世俗?
我在喝着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我的酒量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大概五六瓶是不会醉的。我打开第五瓶酒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宽大棉衬衣卷着袖子的男人,一个穿着牛仔裤的男人,一个穿着安踏运动鞋的男人,一个眼睛里含着太多忧伤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他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望着我。我看到了他脸上的一道并不很醒目的疤。他的喉咙咕咕地欢叫着,很久以后才发出一个音节,小门。他叫出的“小门”,有那种变了声调的嘶哑。我没有答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很长时间里,我们在黄昏的老屋里对视着。两个男人的对视,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视一样。前者是友情,后者是爱情,或者欢爱之情。
这个男人,叫做阿德。阿德慢慢走到了我的身边,我发现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异样。燕子说他的脚筋受了伤,那么他一定是有些瘸了。在我身边站了很久以后,他缓慢地坐到在地板上,打开一瓶啤酒喝了起来。我望着他,望着半年前形影不离的朋友。他说,小门你怎么可以半年没有音讯,你怎么可以把老朋友都给忘了。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说完这句话,他就把一瓶啤酒给一气喝了下去。我想我应该安慰一下这个男人,我说我没有忘,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阿德冷笑了一声,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阿德说,我天天都来这儿看一次,看你有没有回来。今天,我总算发现,封了半年的门,已经有了打开的痕迹。我说阿德,不是我不想联系你,是我想要离开这个圈子,我想要安静的生活。阿德不再说话,他灌下了第二瓶啤酒。这样的灌法,我害怕他醉去。我说你别这样的喝法,会醉的。阿德抬眼看了我一眼,说醉有什么了不起,对于我这样在刀尖里行走的人来说,死都没什么了不起,醉还有什么了不起?
我和在刀尖上行走的男人
我们继续喝酒。酒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阁楼里垂着的白炽灯,发出瘦弱的光。我们很快就都醉了。阿德丢掉了酒瓶,他抱住了我,哭了起来。我拍着他的背,我说阿德你别这样,你是男人,你自己也说了是在刀尖上行走的男人,你不可以哭的。阿德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阿德说我离不开那个圈子了,我害怕有一天突然之间,会把命也丢了。阿德说,你离开吧,你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你和我是不同的,你的生活应该平静,应该像别人那样,有一个幸福的家。
我们喝得东倒西歪。我们一起摇晃着身子打车,摇晃着去了南山路。南山路上那么多的酒吧在暗夜里发出七彩的灯光。在曾经流过血的那段马路上,我呆呆地站了很久。因为在树荫下,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穿黑衣的女人,她把头发染成了韩国红的颜色,她的头发是卷曲而蓬松的,垂到肩膀上。她散发出迷人的味道,像一朵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