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1-02-24 22:59      字数:4777
  下了楼,找我的竟然是公子润。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同学们说他虽然是汉族,但祖上似乎是蒙古那边的。反正,他在喝酒这方面和他的名字绝不相配。
  “什么事?”我裹紧风衣,下来得匆忙,里面还穿着睡衣——当然是捂得很严实的那种睡衣。
  “没事,找你出来走走。”公子润打了个酒嗝。
  我虽然和他亲近,却从没见他喝醉过。这应该归于他比较自制,很少在喝醉之后来麻烦女生。那些他交往过的女生们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抱怨。
  “你喝了不少吧?我送你回去。”我向外走,他一声不吭地跟了出来。
  宿舍楼并不是常见的那种板楼,而是四栋大楼环在一起围成一个回字形。其中一栋楼两侧各保留四分之一,中间留空只在底部修成大门的模样,把这个回字形封起来。
  进门就是一个又高又深的大天井,说话回声极大。这样的宿舍楼,一座等于三座,而且那个大门是所有学生的必经之路,其他三座楼根本就没有向外开的门,所有的开放出口(除了安全出口)都面向天井,非常便于管理。管理员只要坐在大门口宽敞明亮的收发室里,即使是公苍蝇都能拦住。尤其可恶的是,我们的这个大门竟然安了双重铁门!
  曾经有男生试图翻越这个铁门,试图打破管理员的五指山,可是只过了第一重,就被管理员拦在两重铁门之间。因为这个所谓的“门”是个非常宽阔的区域。内门一关,连管理员也进不了女生宿舍。
  学校建在海边的坡地上,从第一栋宿舍楼开始,一栋比一栋高。到了女生们居住的第四宿舍楼,那高高的地台足有一人半高,一层层的台阶铺陈下来,非常壮观。
  这个学校总共有五栋学生宿舍楼,专科、本科加起来占四栋,第五栋是硕士和博士,那就不算了。这四栋楼里三栋是男生宿舍楼,只有第四宿舍楼是女生楼,而整个学校的男女生比例是8︰1。
  在这种女生严重稀缺的情况下,公子润竟然一个又一个地换女友,而且还没成为男生的公敌,真是天大的奇迹!
  公子润一路沉默,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胡思乱想间想起他的这个“本事”,忍不住乐了出来。此时刚刚走下宿舍台阶,冷风一吹,灌进肚里,颇有自食其果的味道。
  “这么开心?那个谢亦清还真有本事!”
  公子润开口就不是好话。我说:“喂,谁像你满脑子都是谈恋爱,我是笑你!”
  “我有什么可笑?”
  “咱们学校就这一栋女生楼,你看那边三栋男生楼,这得多紧张的资源啊。你自己数数从大一开始换了多少个女友?怎么就没人扁你?!”
  这个学校是从东北迁过来的,以北方尤其是东三省的学生为主。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情太多太平常了——俩男生好好地说着话,为了某个女生可爱不可爱可以突然报以老拳,甚至拿出压在铺下的片刀,打完了如果都还活着,可以勾肩搭背地一起喝酒,甚至忘了打架的原因都有可能。总之,这是个雄性荷尔蒙过剩的学校。
  公子润说:“那有什么,你以为男生觉得为女生打架很光荣吗?”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切!又是你那不入流的小说。都是什么东西,全是骗人的!”
  “你又没看过,不要乱评价。”
  “谁说我没看过!”公子润拔高了嗓子。
  我的声音更高,“你也看?”
  “嗯……”他咳嗽了一声。男生看言情小说在我们学校是一件可以媲美变性的事情,“三爷拿过来的,翻了翻,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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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爷是他们宿舍的老三,我们班的另一个同学,山东的,个子不高,为了追女生什么都可以“牺牲”。
  “看就看了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斜眼看他,黑咕隆咚的只有一个影子。他住在一舍,离四舍还有一段距离,中间一段路还是一个比较陡的上下坡。白天不知道谁把水壶摔了,玻璃碴子散了一地,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幽幽的光。
  我一边小心地绕开,一边说:“我们还看武侠呢,为什么男生就不能看言情?什么逻辑!沙猪!”
  “什么猪?”
  “大男子沙文主义,简称沙猪。”我脚上的拖鞋踢踢踏踏地磨着地面,在夜里显得有些过于响亮。
  “你去哪儿?”公子润突然问我。
  “送你呀!”
  “送我?”他笑了,“一舍半夜两点都进得去,你们四舍过了十一点连个苍蝇都过不了。现在十点半了,你送我?”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熄灯了,我没戴表,估计也快锁大门了。
  十点熄灯后,为了照顾某些晚归的同学,管理员在十一点才会把小门也落锁。我们怀疑似乎是因为她年纪大了睡不着才定的这个时间。
  “那你来找我干吗?”
  “我……”他犹豫了一下,“我给你打电话,你们宿舍老占线。你以为我愿意来啊!”
  我理亏,从八点半开始,谢亦清就和我煲电话粥。
  公子润继续说:“都快一个月了,你们宿舍每天八点半以后就占线,找人都不方便,你自觉点儿行不行?不要总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发现自己很难对他生气,不管他说得多难听,我总是乐得不行,“管不着!我们离得远,你不能连这点儿权利都剥夺吧?”
  “你不是失恋了吗?”
  “哼,谁说的!他敢!”我又开始吹牛,“到哪儿找我这么漂亮可人的女孩子!”
  “那我怎么记得有人都急得差点哭了?哦,我知道了,你又上赶着追人家了吧?”
  等等!我突然警觉——什么叫“又”?想问又不敢问,难道他知道我曾经……
  我心里乱纷纷的,只能随口掩饰,“追不追是我的事。……追怎么啦,高兴就行!”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公子润说:“切,我看咱们学校只有你厚着脸皮追男生!”
  这话太伤人了!尤其是他似乎知道点儿什么……
  有的女孩伤心了会哭,有的女孩伤心了会离开,我是伤心会愤怒的那种——浑蛋兔崽子,老娘开开心心的多好,凭什么让老娘不好过!……然后就愤怒了。
  现在也是这样。
  “管得着!”
  “管得着”是我的口头语,具体意思视具体语境理解。比如现在,面对面站着,看着我伸脖子、瞪眼、握拳头的样子,很容易理解就是愤怒的意思——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再乱说小心我不客气!
  我和公子润之间头一次闹得这么僵,“我就是倒追了怎么地!我喜欢他,他喜欢我,两情相悦,互相开心。我就占着电话,我们宿舍都没说什么,你个危|蛄跑到这里穷叫唤什么?!有本事你让老娘喜欢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口不择言,完全以打击对方为目的。
  公子润冷笑道:“别说大话,你敢说你没喜欢过?!”
  完了,他不仅知道,而且一直知道。
  我又羞又臊,全部化成一腔怒火随着一口恶气从胆边横生,“喜欢又怎么样,老娘现在不喜欢了!我昨天喜欢吃豆腐,今天喜欢吃白菜,你能怎么着!公子润,做人要诚实,不要太自恋。天天看你,我都审美疲劳了!你以为你成熟有魅力,其实你|乳臭未干,充什么大头蒜!在学校里做个破学生会的,就觉得自己英雄啦!你连谢亦清半根毫毛都比不上。他自力更生不向家里要钱,你能做得到吗?他能在社会上左右逢源,开始自己的事业规划,你有吗?你不过是池塘里的小青蛙,抓了几只母蛤蟆就得意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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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比喻太损,其实我还有很多比喻。但是公子润粗重的呼吸吓坏了我。“算了,老娘懒得理你!”连“拜拜”也没说,我撒丫子就跑。
  今天怎么啦?一边跑我一边后悔。完了,和公子润算是彻底掰了!
  没人喜欢自责,我更不喜欢。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今天的话重了些,但公子润醉醺醺地把人家提溜出来,还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刺激我,尤其是那句“厚脸皮”,简直就是骂我“不要脸”!我还是大姑娘,就算跟谢亦清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也用不着他来充当卫道士吧!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数落公子润的不是。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却发现自己做梦了,梦见公子润气势如虹地骂我,简直像我在骂我自己!
  按照梦都是反的规律,应该是我骂公子润——没啥气势,或者是我们没有吵架——言归于好?吃着油条,脑子里都是昨晚发生的事情和昨晚做的梦。我破天荒地跑去上课,三爷吃惊地问我:“咦?孟露,这刚月初,你就没钱借书了?”
  我已经看过全班,公子润没来。我心里惴惴不安,饭可多吃,话不能乱说。人家嘛事没有找你来了,被你一通炮轰打了回去,还说人家是井里的小青蛙抓了母蛤蟆,真是……
  平常的日子,谢亦清并没有太多地介入我的生活。倒是公子润,连着两天,人像失踪了一般!第三天再碰见的时候他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还跟我打招呼。
  不过,我却觉得我们之间似乎疏离了。
  心里藏不住事,憋了两天之后,我打算向公子润道歉。下午下课,我喊住他想请他吃饭。他直接问我:“有事吗?吃完晚饭再说吧,我现在有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姜从我身边走过,低声说:“公子润这两天似乎心情不好,我请他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去不得,哥哥!我真想唱上一嗓子。看着两人在楼梯口会合,肩并肩地下去,我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但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我心情非常不好,晚饭后在宿舍里等了一晚上,既没有谢亦清的电话,也没有公子润的。那些言情小说突然没了魅力,我抱着字典,乱翻了三个小时。
  同学们回来,随着大家洗漱关灯,电话始终沉默着。
  从来没有等待过,从小到大都是漫不经心地做着每件事情,没想过成功也没想过失败,更没试图体会别人的感受。但是今天,我想起杨燃天送给我的那个纸条:明天你来吗?我有些明白他的心情了。
  那时候,杨燃天是学校里最牛气的男生,成绩最差,打架最强,有一个低我一级的学妹也看上了他。
  人家倒追。
  追得轰轰烈烈,追得世人皆知,甚至把我堵在了女厕所里。
  宿舍里响着均匀的鼾声,下铺的同学可能太辛苦,又加上营养不良,时不时地有磨牙的声音。
  我想起那个女生咬牙切齿且极力装作不屑的样子对我说:“杨燃天是我的,你离他远点儿!”
  我怎么回答的?“就算我让给你,他恐怕还是不理你!”
  我记得那天我其实气极了,但那时候我竟然笑了!不是大笑,是微笑,我和别的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厕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紧接着是第三节课,我写了张纸条让同桌(他是杨燃天所谓的“马仔”,其实也是好朋友)递给杨燃天。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分手。
  什么好东西,值得把老娘堵在厕所里?!难道为了杨燃天,我就要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和这个小屁孩大打出手吗?虽然我恨不得像小时候一样一板砖拍过去,不过那样就太没品了!
  十几岁的女孩子,叛逆的时候没有道理可言,甚至连爱情也可以不屑一顾!
  同桌自然看了纸条,但没有送出去。第四节课用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冒着被地理老师批的风险,低声劝了我一节课,要知道我们可是坐在第一桌的——那是老师的眼皮底下!
  磨破了嘴巴,最后我告诉他:“要么你送,要么我送,我就说是你不干!”
  “别!那还不如我来,杨燃天让我看着你。”
  杨燃天是二班,我是一班。
  纸条送出去了,下午下学,杨燃天拦住我的自行车说:“别理她,那是一个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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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从不理她,现在懒得理你!放开!”
  他抿紧嘴唇,扶在车把上的手绽出青筋,“别胡闹!”
  我看见他的兄弟朋友散在周围,却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心里有些发虚,嘴巴却很硬,“放开!”
  他犹豫了一下放开手,我松了口气,骑上车子走了。
  之前见过有人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我害怕自己气头上这些不知死活的话得罪了他,也招来同样的下场。
  大约这样闹了三天,周五放学(那时候六天工作制),他就让人送来这张纸条,约我第二天周六晚上去隔壁政法大院。
  “明天你来吗?”
  我没回答,也没去。
  我用“躲过一劫”来形容这个选择。
  可今天,我却觉得也许我去了,事情将会不一样。
  回忆被睡眠打断,海边美丽的早晨让所有人都能忘记不愉快。我决定积极地迎接人生,揣上钱去校门口借书。
  一本一天五毛钱。店里进了新书,我搜罗了七八本,抱回宿舍,看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还了书,突然觉得无聊,晃荡进自习教室,别人在复习或者预习,我借了纸笔画乌龟。
  “你出来一下。”又是一股酒气,又是公子润。
  抬头看他,竟然眉开眼笑,从里到外地透着喜气儿。
  “什么事?”我怕重蹈覆辙,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