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1-02-17 06:17      字数:4734
  沐霖止住李兴,对唐真道:“你来拿我吧,让这些兄弟们回去。你们好歹在西京城中同生共死过,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何?”
  唐真突然于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来,向沐霖叩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道:“唐真向公子请罪了。今日跟唐真的这些兄弟都是跟二公子守过西京的,绝不敢与二公子为敌。只是,杨将军待末将也极好,今日放过二公子,来日战场相见时,请二公子恕唐真冒犯,二公子也不必手下留情,若是亡于二公子之手,唐真荣幸之至。”说罢便回到自家阵中,对士卒们说了些什么,士卒们齐道:“二公子保重。”
  沐霖长长地嘘了口气,望着那厢,神情比方才更见怅然。石头营放下吊桥,开始渡河。唐真率众将石头营紧紧围住,挡住后面兵士们的视线。其他的杨军将士见这边有自家兵马,也就不再过来。
  沐霖守在最后,待所有将士均已渡江后,突然道:“唐真,你如何向你家将军交待?”
  唐真过了一会儿方道:“大不了唐真去职归田便是,杨将军也是极为叹服二公子的,未必便会怪罪末将。请二公子速去,多留一刻便是让末将多一分危险。”
  沐霖知他私下纵敌,所担风险必不止于此,但听他这般说,只得在李兴的百般催促下离去。
  重光四年五月,京都城外。围城已有两月。天气炎热,但人心更为燥热。两月来攻城不顺已使得整个云军大营中充满了火药味,好似只要一点点火光,便会炸开。这火气的来源就是中军大营那顶金碧辉煌,曾属于蛮族大汗的金帐。
  “可有对付那雷震火炮的法子么?”云行天在帐中转来转去,形同困兽,一时间叫人难以分辨他到底是围城之人,还是被围之人。
  袁兆周道:“一时间确难以破解。”
  云代遥端坐一旁,沉声道:“天侄莫要如此急躁,京都本是坚城,城中储粮颇丰,沐霖又在城中,便是没有火炮这等奇技淫巧之物,也难于一攻而落。好在令狐锋、杨放、赵子飞、行风他们都打得顺手,沐家部将望风而降,我军给养不缺,眼下京都已成孤城,困他些时日,终会有不战而胜的那天。”
  云行天听到这话越发烦躁,正是手下诸将都进展顺利,他在此处无有寸进才越发难堪,心道:沐霖呀,沐霖,难道我就真的攻不下你守的城池么?
  这两月来,各等攻城的法子都已用尽,投石机、地道、高架车等诸般器物都一一试过了。将士伤亡自也不小,但沐霖是守城的老手了,这些场面早已经过,是以云行天自己也未曾指望过会有效用。更兼沐家新造出的雷震火炮威力极大,只发一炮便能将城下方圆十丈夷为焦土,云行天便是有千般智计,对此情形也是无计可施。
  他有时无奈地想,唯一的取胜之机就是如方才云代遥说的一般,待城中粮尽,使其自降。但云行天总有些不甘,他突然转念想到一事,对云代遥说了出来。云代遥点头道:“倒也可一试。”
  二人率军至城下,着令大军列队整齐。以盾护身,抬云梯出列,做出大举攻城的样子。守军便用箭矢、滚油之类向攻城士卒倾去。城下的箭手亦交续放箭,此阵去,彼阵来,箭支密得在空中撞击。不时有云军将士惨呼一声从梯上落下,但后继的士卒紧跟着上来,队列如此密集,任无数兵士未达城下便大片死去,那架势便如同存心想叫所有的云军都葬于城下一般。
  城下云行天与云代遥亲身督战,有传令兵来回大喝:“有敢退一步者,斩!第一个登上城头者,封伯,赏千金,授统领之职,如不能生还,则恩赏家人!”
  终于有一名悍勇的队长登上了城头,其后数人纷纷跟上。城头守军拥来,上百柄大刀长矛向他们攒聚而去,因城头可腾挪的地方太小,避无可避,终被扎成了刺猬,从城头滚落下来。
  传令兵高声道:“登上城头的第一勇者为谢明,着封武成伯,赏金千两,晋统领,由其子继父职!能再上者依例受赏!”于是攻城人群愈发无休无止地拥上来。
  第九章 守城之将
  守城之将见状已有些胆寒,急道:“快些把雷震火炮打开。”
  旁人道:“二公子交代过,不是最危急之时,莫要轻用此物。”
  守将跺脚道:“这还不是紧要的时候么?勿要多言,快开炮!”
  守军将火炮掩体的盖子揭去,对着人群最密之处矫位点火,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地上的云军立时倒下一大片,尸首化为焦炭,一股浓烟从地上升起。云军将士先是一呆,然后如潮水般退下,任将官如何督促都止不住。
  而此时,云军中推出了投石机,一方方有些怪异的大石头从城下投上来。守军退开,并不理会那些石头。因京都是无险可守之地,城墙建得分外高厚,比之雪拥关亦毫不逊色,云军的投石机还从未能对之造成损伤。然而这些石头在空中纷纷炸开,大蓬的水兜头泼下。
  守军凑过去一嗅,突然变色道:“这是火油!”话音未落,已有无数火箭从高架攻城车上射过来,这些箭离得远了,既无准头亦无劲力,但火星四溅,霎时便见火光骤起,城头守军大喝:“火炮被烧着了,快逃!”话音未落,一道足以令艳阳失色的强光闪现,然后是一声巨响,众人脚下的土地乱摇,砖石如雨而下,城下众人俱伏地抱头,就连云行天也被亲兵压在了地上。
  良久,响声渐歇,地面微稳。云行天抬头看去,只见京都的城头已现出一个三四丈宽,二三丈长的裂隙。
  云行天哈哈大笑,道:“沐霖弄来的好宝贝,居然炸得破京都城墙!”正得意时,却听得身边传来哭声:“老将军,老将军,老将军快醒醒!”云行天收声冲过去,只见云代遥倒在亲兵的怀中,额头上插着一块锐如尖矢的砖片。
  云行天呆了一呆,喝道:“不许哭,老将军不会有事的,快,送下去着大夫诊治!”说完就催着跟去。
  “那这里怎么办?”鲁成仲问道。城头炸开了这么大的口子,正是大好时机。
  云行天犹豫了一下,终道:“你们督着攻城吧。”自家却随云代遥的担架而去。
  随军大夫取出砖片,摇头道:“入脑太深,怕是……”
  “胡说!”中军大营里稀里哗啦一通巨响,然后传出一声极为愤怨的嚎叫,一应将士听在耳中,俱是心头发毛。
  入夜,鲁成仲通禀,言沐霖以铁汁浇城,顷刻间便使得城墙厚固如初,攻城未果。本是提心吊胆地来报,云行天却毫无动怒的意思,只是命令:“速去宣行风将军、杨大将军至此。”
  三日后,杨放与云行风快马加鞭赶至,遇人在路口守望,传云行天之令,着二人不必先来见过他,直去云代遥帐中。
  云行天得知二人已至,速往云代遥帐中来。及至,见二人出帐,俱是双目红肿,神情恍惚,尤其是杨放,更像是受了什么大惊吓,连云行天叫他都吓了一跳,半晌回不过神来。
  三人召见大夫,看南方可有什么名医能急速召至,大夫摇头道:“在下虽不敢称什么神医,但这外伤的症候在军中也见得多了。如老将军这般情形能活到二位将军来已是让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样子应是有心愿未了,既然二位将军已见过了,只怕就是这一两个时辰的事了。不要说这等伤势救无可救,就算是有得救,请医生也来不及了。”
  果然这天夜里,云行天三日前派往各处求医的人还没有一队回来,云代遥就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云行天心头悔恨难言,早知就该听从云代遥的话,不必强攻,反正京都迟早也是掌中之物,可如今……想起小时候初见这位族叔,自己正被数十个富家子弟压在身上拳打脚踢,他与己素不相识,却斥退众小,温言抚慰。后来丧父失母,丧事都由他操持。在他家帮工也是受他之恩才得以识了几个字。
  起事后,他赏识自家才干,毫无忌防之心,主动将云军主将让与他,自甘幕后操办粮秣调和往来。多少年血雨腥风生死相随荣辱与共,着实是如父如师胜比亲生。如今好容易可以共有天下,让老人家安享晚年,却由于自家的固执毛躁,致其遇难……这其间的滋味,着实是没办法想,一念及此便心如火焚。
  三日之后一早,守城将士发觉城下的云军营中人马不绝而出,看来竟是全军出动的样子。俱着麻衣白冠,列阵城下,白茫茫一片,声势端的骇人。人马立定,中间分开,云行天等诸将拥出一具棺木,竟似个出殡的样式。
  城头兵士疑道:“莫不是要葬于城下?”却有十余名传令兵齐声喝道:“京都城中人听着,因尔等顽抗,致先叔代遥公罹难,破城之日,我云行天当屠尽此城一应生灵,以此废墟为先叔代遥公归葬。”
  杨放闻言大惊,急欲劝阻,却为袁兆周所止。袁兆周道:“项王此刻急怒攻心,你劝不来的。不过他话里还留着退路,只说是破城之日屠城。但若是城中守军开门献城,则不在破城之列。此言一出,沐家守城人的意志还能有多坚定,倒也难说。如此一来,或者可以早日了结这无趣的最后一战。”
  承平堂上,沐家众人团坐无言,虽隔着重重高墙深院,仍旧能听到外头喧哗之声不断。高总管进得堂来,沐郅闵急问道:“怎样?请愿的百姓们还是不散么?”
  高总管摇头叹道:“虽是赈粮抚慰,却依旧不肯离去,反而愈来愈多。都道请王爷出降,保全一城百姓。”
  “哼!”一将怒道,“京都百姓受我沐家重恩多年,如今却这等做派!岂有此理,我沐家便是不成了,也少不得拖上几个陪葬的。”
  沐郅闵苦笑道:“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也怨不得他们,且说我等今日当如何吧。”
  却有一人怪声怪调道:“当初也不知是谁要助云行天的。”众人看去,正是沐霈。
  沐霖淡然道:“那时我早已说过,若是助云行天可再捱得三四年,至今日正是三年。”
  沐霈还待说些什么,沐郅闵已恼道:“叫你在屋里呆着,又跑出来做甚?若不是你,远禁城又如何会如此失去,出去出去!”
  沐霈面上腾地一红,张皇失措地跳了起来,在座上站了片刻,终于掉头离去。
  沐霈出去,众人齐望向沐霖。沐郅闵道:“沐霖,你看呢?”
  沐霖神色悒郁道:“我原也说过不守京都,退到岭东一带,或可支撑得久些。眼下我等被困在京都城中,外头的部将哪个还能尽心作战?自古守城,莫不是指望有援兵来到,或是待敌军粮尽自行退去。如今京都并无外援,云行天给养充足,这守的不过是座死城而已。若是父王叫沐霖守,沐霖可以守个一二年。只是,那就要到择人相食的地步了,恐怕云行天进城时连活物都找不到了。父王与各位叔伯定夺吧。”说罢,离席而去。
  沐霈呆立于房中,听得侍妾在外头通禀:“大公子,高总管来了。”忙道:“快请。”帘子挑起,高总管已走了进来。
  沐霈问道:“高总管,不知父王意欲如何?”
  高总管道:“众说纷纭,尚未定论。”
  沐霈突然失笑:“我却是何苦,云行天最恨之人又不是我,降与不降,与我何干?”
  高总管瞅了他片刻,道:“大公子莫不是以为云行天最恨者为二公子?”
  沐霈奇道:“不是么?云行天数度受挫于他,对其恨之入骨。”
  高总管喟叹道:“不是小人说大公子,大公子在见事明白这一条上,比二公子差得远了。云行天固恨二公子,然并非是想置他于死地。云行天要的不过是二公子低头服输,便可去了心头不快。他终究有功于云行天,云行天又爱重他的才干,便是目下气恨,也未必会杀他,过一阵子或仍会起用他。只不过……”
  “如何?”
  “日后沐家的生死荣辱皆掌于二公子手中,只怕王爷和大公子日后都要仰赖二公子度日了。”
  “不……”沐霈一听此言,双目中突然现出凶光,咬牙切齿道,“我宁可饿死在这城中也不愿降。”
  高总管叹道:“只怕王爷还是欲降的。”
  沐霈躁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高总管道:“小人倒有一计。只是,唉,大公子素来心慈,不知可狠得下心?”
  “如何,你且说来。这等时辰,还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高总管至门口窗边听了片刻,这才至沐霈耳畔轻言数语。
  沐霈听了面色一变,道:“这……如何使得……总管方才不是道云行天并不想他死么?”
  高总管道:“他心中固不见得想沐霖死,然他叔父死于沐霖所守之城下却是无疑,他此刻定是急怒欲狂。此事做出,云行天便是心中有些惋惜,也绝不会降罪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