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1-02-24 22:25      字数:4920
  然后我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还有另外的伤处。
  “别说话。”我轻声吩咐他,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身体,把他固定住,再准备缓缓把他往地上放。
  他配合地把手搭上我的脖子,不过即使得到他配合,他也真重。
  “我爱你。”搬运途中,他突然轻声说。
  我忙着搬他,憋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他一下定住身体,不配合起来。
  你这样是干嘛?不要命了?我愤怒盯他。
  却在他的眼光和伤势下败下阵来,低头回他一声:“我知道。”
  他固执地不动,再说:“我爱你。”
  我狠狠瞪他一眼,最终还是放软了目光看他:“知道。”
  在我重新凌厉起来的目光逼视下,他不敢造次,没说话了,只哼哼了两声,不知道是表示满意还是不满意,抑或单是因为疼痛。
  接着他合作地重新放软了身体。
  我好不容易把他小心地放到地上,又费了很大力气把他搬去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准备走人。
  他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弯下腰告诉他:“我下去帮你叫人,你好好等着,很快。”
  他抓我抓得更紧:“他可能,还在附近。”
  他说的是那个凶手。
  我安抚说:“他不可能再来杀你,他要杀的是我。”
  他猛地摇头,手抓得我生痛:“就是担心,你,他有,刀。”
  我心头一颤。
  他当然只是担心我,那个凶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绝对不会再来杀他。
  “在我身边,安全,他,不会再回来。”他说,手死死抓住我,脸色和嘴唇苍白。
  我想吼他,说又不是外面有炸弹,出去就会死,难道我因为一个小男孩可能来杀我,要躲在这里,为了这可笑的安全,看着你死?但看到他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对他吼,只得耐心地和他说:“我比他壮,他一个小孩,我打得过他,相信我啊。”
  还哄他说:“很快来接你,听话。”
  他还是固执地不放手:“他有刀。”
  “有刀也不怕,我打得过他。”我轻声哄他,心想这人怎么还不晕,恨不得拿石头把他砸晕。
  那么多废话,还不得不哄着他。
  他仍然不放开,看着我,干裂的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我只好凑上去。
  “不想再,失去你了。”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这么说,“让你受伤,也不想。”
  仍旧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我想狠命甩开他,但心下不忍。
  不过这一个不忍,可能会耽误他的时间,让他没命。
  虽然他也真是不要命了。
  我只得做最后一次努力,决定他再不听劝,就不管他伤势加不加重,也要甩开他:“我求求你放开好不好?他已经走了,即使遇上他,我会跑,会叫人,也打得过他,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好不好?”
  “你骗我。”他说。
  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先晕倒的恐怕是我了。
  但还得好声好气和他解释:“没有骗你,我很快叫人回来,我跑起来比那个人快,他追不到我,你知道我短跑跑得快,啊?”
  他神色有些松动,我继续哄他:“马上就回来,听话。”
  “你会回来吗?”他问,“上次……”
  说着似乎想起来上次是为了什么,我才在他伤后逃走,立刻噤了声。
  原来他在担心我下去叫了人后,会一走了之。
  我没有闲心和他计较上次,忙回答:“会回来,不要担心,很快我就和他们一起回来,你想些有趣的事情,别睡着啊。”
  他松了松手,我大喜,但还没来得及挣脱,又被他紧紧攥住,嘟哝着说:“我只有你可想。”
  我气不打一处来,简直觉得他是装的,但看他那流血的伤口,和那暗淡的脸色,又不可能。
  只好一口应承:“好好好,想我想我。”
  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犹自不放:“说你爱我,我才相信。”
  我愤怒得几乎想打他,忍了又忍,小声吼他:“你不要命了?那么多废话?”
  还想吼他“少得寸进尺!”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我,要求道:“那亲我一下。”
  我愤怒得咬牙。
  他痞痞地笑了一下,接着却立马转变了表情,一脸认真地看我:“不是,威胁你,我说过,再不会了,只是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那目光依恋,竟是生死诀别的意味。
  “别说话,放手,我马上回来。”我着急,轻声说。
  他定定看我几眼,看住我的方向,目光却没有投到我身上。
  我怀疑他已经看不见了,心中大急。
  但是他突然又找回了焦距,眼光柔柔地看着我。
  刚才脸上有些戏谑的笑容不见了,目光里尽是不舍,他动着唇,竟然挤出一点声音,说出一大串话来:“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很后悔以前那样对你,你走了,我想清楚一些事后,本来决定用以后的一生来补偿你,道歉,没什么用,刚才也一直不想道歉,但是现在大概要死了,我怕再不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不知道我这样说,你相不相信?”
  他殷殷看我。
  重伤之下,还说得这样流畅连贯,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脑中演练过了千百次。
  听在我耳中,尽是一些空气的嘶喊声,我心里无比难受。
  听到他亲口的道歉,反而觉得胸中空了一大块,仿佛刚才被刺中的是我。
  “对不起……”他还在继续说。
  我没有听他说什么,我耳中轰鸣,什么也听不见。
  只是,眼中氤氲,心中气苦已极。
  他道什么歉呢,我原以为他是永远也不会道歉的。
  他还想说什么,但他已经说不出,我也听不见。
  他的手,倒还是执拗地抓着我。
  我看他,最后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一下,想了想,又凑过去点了点他干涩裂开的唇。
  真的可能是最后一次,何必吝惜。
  不过,一点也不柔软,完全不像他。
  趁他发愣,我说一句:“撑着。”甩开他的手,转头飞跑下山。
  头和他的头错过,听到他说:“我等你。”
  应该是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有口型。
  但我却确实听到了。
  18
  我一路飞快地奔跑。
  头一次看到那么多血,他自己也觉得会死,我只想救他。
  拼命地想救他。
  我那么恨他,以前也刺伤过他。
  但这次,他是为了救我。
  在山脚找到他的保镖们,说出事了,他们看到我满身带血的样子,吓了一跳,问清楚了我没有受伤后,拿了热毛巾,给我擦手和脸,在我说话和擦脸的时候,他们飞快地准备好了担架,然后随我飞跑上山去。
  他们说知道该去山上哪个地方,让我在下面等,我没有答应。
  救人救到底,我不上去,恐怕他还不能放心。
  我也想上去看看他的情况。
  刚才他挺身而出,替我挨刀时,我一下只记得我和他最开始的时候,恍然觉得那是个很喜欢的人,在舍身救我。
  现在当然记起了后来的事,不过那时的心情,还延续着。
  穿过林立的墓碑群看到他时,他还靠在树上,醒着,见到我们这群人,脸上带了点惶恐,眼睛在一堆人里搜索,看到我,才安心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刚被放上担架,他就晕了过去。
  一行人快速移回山下,已经有一辆救护车开着后车门,车顶灯光盘旋着,在下面等待。
  一个现在的保镖头目、我和他上了这辆车,其余人开车跟在后面。
  一路上这个保镖都在打电话,联系医生、护士、手术室,还有别的人,我在听了联系好医院的那几个电话后,再没有心情听别的。
  我一直在他的担架旁握着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他逐渐没有了反应。
  我觉得内心惶惶然。
  看他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将要死去。
  原本活得好好的一个人。
  得知奶奶去世的时候,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些微的这种感觉。
  他明明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情人。
  他什么也不是。
  但我分明记得他是怎样挡在我面前,也记得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样想和我重归于好。
  我还是不能够答应他,但是,我也无法不动容。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几分钟后,救护车飞快地冲进了医院。
  等他进了手术室,我在外面呆着。
  所有人都劝我去休息,我不肯。
  胸前流血的口子,满地的鲜红、苍白的脸色,交替在我眼前闪现,我睡不着。
  隔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我的脸色,和刚被送进去的那个人一样,开始发白。
  刚才那段激烈的,不容人有半丝喘息、思考的事情停止后,我静静地坐下,以正在进行手术的地方为背景。
  有什么隐藏在刚才表面下的东西,浮上水来。
  思考良久,我蓦地起身,推开来劝阻的人,向某个熟悉的楼层、熟悉的地方跑去。
  这医院,就是上次我来住过两天的那家。
  之前也来过许多次,来看一个人。
  在我向前跑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我,想要阻止,起初只有一个,然后两个、三个,在我到达目的地时,他们呼朋引伴,已经在我身后聚集成了一大群。
  都不去守侯那将死者了吗?还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死?
  路径熟稔,我很快来到已经十分有印象的门前,推开门。
  到了这时候,身后倒没有人上来阻拦,一群人都静静地站在后面看。
  不出所料,这病房的客厅空无一人。
  再推开一道门。
  里面床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除了没有一个躺在那里的人,其余的倒都还在,输液的瓶子也还吊着,里面装了一小半瓶液体。
  只缺一个人。
  只要一个人,一个随时可以躺上来的人,一切就完美了。
  我站在门口,轻轻吁了口气。
  该躺在这里的人不在,那么,一切都不成立。
  既然没有睡在这里,长时间不醒的保镖,也就没有出于恨意,要杀我的弟弟,那么也就没有因为弟弟突然的偷袭,情急之下只得以身挡刀的人。
  他完全清楚那个偷袭会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那个偷袭的目标,本来也不是我。
  原来,只是演戏,演一出让我认为自己被人舍身相救、劫后余生的戏。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等事情发生之后,我才能想出真相。
  尚身处其中的时候,我从来当局者迷。
  在山上时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他快为我而死,只想着救他。
  未曾想过事情有假。
  他们也的确演戏演得真切。
  不仅表情神态足够拿奥斯卡,而且真刀真枪。
  任何奥斯卡影帝不能比。
  所幸这次,我发现得还不算晚。
  坐在手术室外,突然觉得可疑,心中的疑虑挥之不去: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身旁保镖林立,等闲人谁近得了身?
  墓地荒郊野外,救护车除非事先很早说好,在附近待命,否则哪来得这样快?
  他的车内,什么时候备下那架担架?如要急救,当然是召救护车,备下担架,除非他们早就知道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他的保镖们,虽然训练有素,但动作未免太整齐划一,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半点也没有他们个人该有的情绪?
  他一开始转过头来和我说话时,为什么没有看到身后逼近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不要保镖,执意要和我两人上山?
  如果那弟弟真为了他哥哥,要杀我,他身为看他长大的恩人,应该清楚他的性情,为何不好好安抚,加以隔离,还给他有机可趁?
  一层一层,疑团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惟有追本溯源,来到这里,这个应该有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病房。
  来了之后,一切得到证实。
  长了几岁,我终究比原来进步一点,飞快发现疑点,发现之后,马上做有用的行动,而不是无谓的争吵。
  抑或是吃一亏,长一堑?
  身后有人上来,要和我说话,我阻住他,拨开人群,转身就走。
  我和他的约定是“那位保镖醒来之前,不走”,人已经醒,我不必留。
  他们都尴尬站在原地,没有人拦我,印证了我的猜想。
  他们毕竟不是他,他们觉得理亏。
  手术室里那个人,恐怕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理亏的时候。
  等他这次好了,会对我说,我只是想留下你。
  这次他大概更加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毕竟他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这次的牺牲品,是他自己。
  我真是斗不过他。
  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对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包括他自己。
  不过我可以走。
  才到底楼大厅,有一群人追了上来。
  他们终究还是记起他们的职责。
  我转身过去,面对他们。
  少了几个人,多了一个人。
  很久没看见过他站立姿态的,那位保镖。
  这时候他看上去十分健康,皮肤甚至比以前黝黑,大概最近经常做户外运动。
  随时,他可能正在医院附近跑步、游泳,做任何运动,听到我要来探望他,于是飞快地上楼,钻进床上的被子,闭上眼睛等我到来。
  手放在被子下,连输液针都不用插。
  我从来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