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02-24 22:17      字数:4803
  一整个下午,我都独自一人埋首在黑暗里。
  听着自己止不住的抽泣。
  为什么哭,为谁而哭?
  我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突然觉得好难过。
  傍晚的时候,我站起来开灯,取走盒子和类的果实,通过另一扇门进入宫殿,穿过走廊,来到培养室,把它们丢进培养柱里。
  对类来说,在出生之前我们是不知道那些孩子的性别的,不过性别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意义。类虽然都有生育能力,但这种能力只有当他们与盒子里的普通人在一起时才能发生作用。所以在这个只有类的世界里,他们无法产下后代,男孩还是女孩,也就无所谓了。
  盒子也是一样,所以经常会出现我们不满意的作品。
  我干完了活,就离开培养室,到厨房找了点吃的,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笼子里的小鸟放出来,喂它吃晚饭。
  小东西饿坏了,我刚在窗台上撒了一把鸟食,它就飞快的落上去,一口一口的啄起来,吃完这堆,又笨拙的跑向另一堆,直到把所有的碎屑都吃的一干二净,才抬起头,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紧紧盯着我。
  「不给你吃了!」我笑着把它抓起来,重新放回笼子,看它凑到放水的器皿边咋咋的喝起水来,声音响得很。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今天似乎特别的安静。
  梅塞蒂斯对新东西一向兴趣浓厚,以往调教类的时候,从来不会手软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手软,有时即使在宫殿外都能听见让人心寒的惨叫声,今天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还真难得。
  反正摩亚是不可能把梅塞蒂斯杀死的,他不知道方法,肯定是梅塞蒂斯又想出了什么新主意。
  我一边猜测着他现在在干什么,一边离开房间,沿着走廊向蓄水池走去。
  昨天洗澡的时候我看见旁边的陈列柜里有几个尚未完成的检查官,看样子梅塞蒂斯最近也不会有空,现在培养室里也不需要照看,不如把他们完成了,以后也派得上用场。类太虚弱,有时候有些活干不动,需要检查官帮忙。
  到了走廊尽头,过了拐角,我看见摩亚正一个人站在窗边。
  还没等我有停下脚步的时间,他就发现了我,转过头来。
  我只能继续向他走过去。其实躲开他也没用,以后不可能永远不见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伸手想扶他的肩,却被他后退着避开,动作有些僵硬。
  天黑了,走廊的灯挨个亮起来,为昏暗的空间染上温暖的橘色光芒。
  摩亚的额头正反射出一片细密的汗迹,发白的脸色即使连灯光也掩饰不住,纤细的眉毛轻轻的皱着,好象在忍受什么痛苦,他换上了一件黑色连身衣,紧紧的裹住全身,裤腿,袖子,前襟都没有线缝的痕迹,全靠拉链接住,敞开的领口露出细腻的肌肤,而皮质布料与身体接触的地方却不自然的贴着,就像粘在身上一样。
  我轻轻翻开他的衣领,果然,衣服上一排排布满了细细的银针,深深扎进肉里,从外面看不出针有多长,可能已经深达骨头。伤口并没有血迹,看来是在水里浸过的,这样的话不会流血,而且所受的疼痛会增加一倍。而且我也知道针的排布并非随意,每一根都会扎到身体敏感的部位,即使再小的动作,也会感受到痛苦。
  「穿着衣服的地方都不能碰,会疼的。」摩亚淡淡的说。
  「我知道。」
  「梅塞蒂斯大人说疼痛会加深记忆,这样我或许会记住下次不会再失控,以免伤了西利尔大人。」依然是淡淡的语气,似乎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西利尔。。。。。。大人。。。。。。?
  连称呼也变了。
  不过不变也是不可能的。
  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我不生气。」
  「这跟您生不生气并没有关系,您不生气我也要受罚。这就跟盒子里的人是否能生存与他们愿不愿意生存是无关的一样,决定权并不在当事人。」
  我被他驳的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也对。」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身上能扎进这么多针,穿上这件衣服可花了不少时间。」摩亚并不罢休,低下头左右看着自己。
  「梅塞蒂斯去哪里了?」我岔开话题。
  「他说给我穿完衣服以后觉得很累,自己休息去了,让我随便干什么,不过除了站着,我也不知道现在能干什么。」
  「你就打算这样站一夜?」
  「可能不止一夜吧。」
  「跟我走吧,」我说,「能走路吗?」
  「还好脚底没有刺,去哪里?」
  「我不能帮你把衣服脱掉,只能找点事,分散你的注意力,好不觉得那么疼。」
  他冷笑了一下:「您还真是仁慈。」
  「你说的够多了,别这么求死。」我越过他继续往蓄水池走。
  声音停止了,摩亚不再说话,慢慢的跟着我。
  果然,那几个检查官还是静静的躺在玻璃柜里,脸上也依然没有打上标记,梅塞蒂斯并没有来过。
  我从玻璃柜旁边的角落里拿起放着毛巾的黄铜水盆,绕到水池后面,走上台阶打满水,回到原地的时候看见摩亚一副坐立不安,很想离开这里的样子。我知道他是讨厌这股消毒药水一般的味道。
  「你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吧?要不就别帮忙了。」我说。
  他抽了抽鼻子:「是不喜欢,不过也没地方去,又不能坐又不能躺。」 「那我把他们搬出来的时候你就帮我扶着,手能动吗?」 「还好。」
  我把柜门打开,拉出一具毫无温度的僵硬身体,靠在门上,摩亚小心翼翼的举起双臂扶住它,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明显的皱了一下眉。
  类不会害怕未完成的检查官,所以手臂的疼痛过去后,他的表情就渐渐自然起来,不过依旧冷漠。
  「知道吗?你讨厌医院,就是因为你讨厌这种水的味道。」我把毛巾在淡绿色的水里浸湿,开始擦检查官的头。
  「你一开始就知道吧?」他冷冷的问。
  「。。。。。。恩。。。。。。因为我也讨厌。」
  「讨厌归讨厌,却离不开。」
  「所以更讨厌。」
  对话结束了,我们都沉默了下来,过去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这样的沉默度过的,那时谁也没有觉得奇怪;可是现在,同样是沉默,气氛却是如此的怪异。
  过去是不需要说话。
  现在却是不知说什么。
  我不敢看摩亚的反应,只能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工作上,把检查官的头部擦完后,我撩开遮住他身体的长袍,衣服拉开的时候摩亚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检查官的身体是这样的。
  宽大的袍子里并没有常人的血肉身躯,只有一副空空的骨架,甚至连骨架都不能算,只是在该有骨骼的地方支着白色的棍子一般的东西,就象木头人一样,支撑出一具只有人形却无人身的身体,无力的耷拉着。
  这就是检查官,盒子里的人需要却害怕的东西,能够帮助他们管理类的东西。
  只是一副单薄的架子。
  我把袍子撩到检查官背后,露出整个骨架,开始擦洗。步骤与刚才一样,只是体积变大了,等全部擦完,我已经觉得有点累,停了一会儿才把他放到墙边晾着,再拉出下一个。擦洗是让检查官获得生命不可或缺的步骤,只有全身都渗入一定量的水,才能进入下一步。
  摩亚一直没有说话,也不动,静静的帮我扶着检查官,看我干活。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就是毛巾蘸水时发出的哗哗声。
  等全部的事情都做完,已经是深夜了。我喘了口气,看着一个个靠在墙上的躯体,被水擦过后,他们的脸并没有什么变化,身体却渐渐浮出一层黑雾,越来越浓,逐渐包裹住单薄的骨架,到最后变成一团浓浓的黑色,正面看去,就像一块方形的黑色天鹅绒布。
  骨架只是在一开始支撑检查官身体的道具,当身体完全变成黑色时,它们就会从检查官的身体里消失。除了头部,检查官没有任何器官,整个身体就是由那团黑雾组成。
  所以他们走路时是飘动的。
  到这里,检查官的模样就已经成型,剩下的就是打上印记,让他们醒来。
  我把撩起的袍子重新放下来,遮住已经变化了的身体。
  摩亚好奇的看着这些不会动的检查官,他也没想到这些让他恐惧的东西居然是这副模样的。
  「现在知道了吧?他们只是一团空气,」我笑,「你以后也不用怕他们了。」
  「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天真的孩子已经忘记刚才的冷言冷语,饶有兴趣的问我。
  「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从玻璃柜的一角取出一套大型印章,找出一个十字型,蘸满黑色印泥,踮起脚,小心翼翼的把它敲在白色头颅的正中央,一个一个的敲上去。
  印泥干后,袍子底下缓缓伸出细瘦干枯如利爪一般的手,惊的摩亚向后退了两步。
  「没事,他们还没有活过来。」我拍拍他的头,又翻了一下桌上的资料本,确定这几个检查官的编号,找出相应的号码,敲到十字印记的中间。
  「好了?」摩亚问我。
  「是啊,现在就只剩等了。」
  我的话音未落,摩亚忽然惊叫了一声,害怕的向我靠过来。
  只见一个靠在墙上的检查官微微动了一下,干枯的双手前后动了动,指尖弯动,又伸直。
  随即其他几个也动了起来,有的摇晃了一下,站住了。
  摩亚害怕的紧紧抓住我的手。
  「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别怕。」我轻声宽慰他。
  检查官们纷纷站了起来,伸手拉起袍子后面的帽子,遮住脸,掩在黑暗里,然后转向我恭敬的鞠着躬。
  「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我挥了挥手。
  高大的身形顺从的转向走廊,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房间,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摩亚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检查官没有自我意识,除了执行任务之外,他们只听我和梅塞蒂斯的命令,也算是另一类的侍从吧。」
  「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有一个专门放置他们的房间,不过你怕他们,还是不要乱找的好。」我笑了笑,「好了,工作完成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到我房间去吧,那里养着小鸟哦!」「小鸟?」摩亚一下子兴奋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工作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印象中似乎刚喂过笼子里那只小家伙吃晚饭,现在居然已经饱饱的睡了一觉,开始精神的扑扇起充满活力的小翅膀。
  摩亚一向喜欢小动物,一进门就看见了笼子里兰色的身影,要不是衣服的束缚,他肯定早就迫不及待的跑过去了。
  我一边站在书架前挑书,一边偷偷看着摩亚,见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一伸一缩的逗着小鸟,全身微微僵着,一副又期待又害怕的样子。活泼的小东西看见有陌生人来逗它,毫不客气的啄了一口,摩亚轻声尖叫了一下,飞快的抽出手指,满脸不甘愿的神色,就是不肯把视线移开,依然不死心的把手指往笼子里伸。
  「西利尔,它几岁了?」逗弄小鸟的乐趣让孩子不知不觉恢复了平日的天真。
  「。。。。。。。。。。。。好久没见,我自己都忘记了。」想了半天,我也只能很不好意思的回他这句话。
  「他怎么老啄我呀?」摩亚抱怨。
  我笑着走过去:「你不能害怕呀,你怕它它也会怕你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不要缩。」
  「是吗?」他将信将疑的又把手伸了进去,轻轻的挠着小鸟脖子上绒厚的毛。
  小东西眯起眼,弯着脖子,圆滚滚的身体不住的抖动。
  「这说明它舒服。」我说。
  「不公平。。。。。。」摩亚小声咕哝。
  「又怎么了?」
  「以前我要养小动物你都不让,自己却在。。。。。。」无意识下吐出的抱怨突然硬生生的停住了,摩亚快速的瞥了我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也不再看小鸟,把视线投向窗外。
  「。。。。。。我怎么忘了呢,您是造物主,当然有一切权力了。」他幽幽道,刚才天真的语气在瞬间消失殆尽,掺入了冰冷而绝望的嘲讽。
  经过一夜才似乎和缓起来的气氛又猛的跌入了冰窖。
  一切重新回到了原地。
  我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挑着成堆的书本。
  「怎样才能杀死检查官?」摩亚突然问。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很奇怪,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他们的弱点是脸上的印记,只要把利器直接刺进那里就会死的。」「你果然知道。」他冷笑了一下,「你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弱点,知道类对第1眼见到的人是无法抵抗的,所以才能这么轻易的玩弄我!!」「我并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我抬起头看着他,意识到白天在正殿里的一幕又要发生了。
  「你不仅玩弄我,还玩弄所有人!」摩亚果然并不罢休,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医生和薇奥莱塔千方百计帮助我们的时候,裴利用尽全力逃离伊塔,杀死一个个企图伤害他的检查官的时候,还有政府,法庭,军队,甚至医生死的时候,每一个构成世界的因素,每一个为生存而努力的人,在你眼里都是这么的可笑吧?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做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在春之都问裴利怎样才能杀死检查官的时候,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吧?你知道一切,世界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