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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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02-24 21:57 字数:5240
老太太却丝毫不对此提出疑问,她的口气很迷茫:
“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青年人的回答很平和:
“因为妈妈年纪大了嘛,记不清楚很正常。”
老太太便不再有疑问,伏在青年人的肩膀上,喃喃道:
“不要离开我……”
青年人揽住老太太的肩膀,温柔地回应:
“不会的。不过,妈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我有两个孩子,想暂时寄养在您这里,可以吗?”
青年人的口吻带着一点撒娇,一点乞求,几乎完全没有悬念地,老太太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十分虔诚地许诺说:
“我一定会对他们好的,谁让他们是你的孩子呢?”
青年人像是对待情人一样,刮了刮老太太皱纹遍布的鼻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如果他们要你死呢?”
这话听得正在干活的老人全身一凛,不自觉地就把目光对准了老太太。
和他一起干活的其他村里人,就好像压根没听见这些对话一样,只默默地干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老人觉得,这事情太荒谬了。
之前,他还以为是老太太认了青年人当干儿子,可是,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得出来,老太太已经完全认定青年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两个人的年龄差距,足足有三十年,这并不算是蹊跷,但老人记得,明明在进村的时候,老太太还说过,自己是个老绝户,没有孩子……
她居然这么快就被篡改了记忆?
老人愣愣地看着老太太,而老太太的回答,也叫他无比吃惊。
只见老太太甜蜜地倚在青年人的怀中,轻声说:
“我愿意。”
青年人满意地点点头,嘉奖似地抚摸了一把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然后,抬起头来,盯着看着老太太发呆的老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老人立刻触电似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干活。
在把一块红砖码好后,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老太太,也彻底沦陷在北望村里了。
之后,老太太的孙子孙女到了北望村。
再之后,老太太以及她的孙子孙女,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
老人这次讲述的故事,略有些虎头蛇尾了,关于老太太的孙子孙女,他好像不愿多提及。只匆匆讲了几句话,就一笔带过了。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老人终于讲完了故事,安给他的那包烟,也被他抽尽了。
安其实有些担心,烟抽完了,老人也不欠自己什么了,他还会让自己来吗?
在和老人又默默地枯坐了一会儿后,安恭敬地立起来,说:
“今天我先走。谢谢您。”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老人不挽留她,也不说让她隔天晚上来的话。自己下一步就要去找老太太曾经住过的那幢房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第一次和老人见面时,就被老人带到那里去了。
搞不好,还能从里面找到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老人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简单的“嗯”,就没再讲话了。
安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刚转身准备走,突然被老人从背后叫住了:
“姑娘,你是不是要去红房子?”
安知道,老人面上看上去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但是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有什么心思是瞒不住他的。她索性回过头来。回答说:
“我会去的。”
老人叹了口气,说:
“非去不可?”
安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坚决:
“非去不可。”
“何必呢?”
安听得出来。老人的话里,满满地都是遗憾和劝告。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去红色大宅里查看究竟。
但是,想起第一次和老人见面时,他好像是有意带着自己去那里的。
为什么现在又不让她去了呢?
安想着,干脆问出了口:
“大爷。红色大宅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和我有关?你为什么第一次带我去。现在却不让我去呢?”
大爷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默默地转身,朝自己住的茅草屋走去。
安目送着他佝偻的背影,心中突然翻涌出异常的感觉。
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背影……
大爷在钻入自己的茅草房前,突然回过头来,对安说:
“姑娘,你能先别去红房子吗?我再想想,明天晚上,你过来,我跟你说点别的。”
……
安遵守了约定,没去红房子调查。
第五个晚上,老人却好像完全忘记了红房子的事情,东拉西扯地讲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安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心不在焉的。
看来,老人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他有这个意识,但是欺骗的手段,未免还是显得拙劣了。
安也不想拆穿他,就移开了注视老人的视线,凝视起天空来。
她突然隐隐觉得,北望村的天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到这儿,她不禁勾起了嘴角:
哪里的天空不都是一样的吗,怎么会出现似曾相识的天空?
老人讲得心不在焉,安听得也心不在焉,眼看着天又要亮了,老人索性闭了嘴。
安把望着天空的视线收回,盯着老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爷,我觉得,我还有必要去红色大宅看一眼。”
老人一怔,面色顿时变得暗了几分。
安有些抱歉地冲老人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无法做到不在意我的过去。对不起。”
老人把浑浊的眼睛闭上,眼周如同树皮一样的皮肤上下翕动了两下,慢慢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原状。
把眼睛睁开后,老人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不过他看着安的眼神,多了几分悲哀与怜悯。
从他干燥皱缩的嘴唇里,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明天晚上,你再来一趟。我最后有些话想对你说。”
第三十节 新的接班人
这是第六天晚上了。
安在摆脱了木梨子的跟踪后,如约来到了墓地。
老人还是坐在晦暗的月光下,面对着四十四座墓碑,喃喃自语着。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温柔。
安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在他身边悄悄坐下,不发一语。
老人也察觉到了安的到来,他省略了欢迎的开场白,直接说:
“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村口吗?”
安不由地记起,她第一次看到老人的时候,他正搬着一条板凳,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打盹。
她摇摇头。
老人眼神温柔地看着这片墓地,自问自答:
“我啊,不想要别人来我们北望村,因为我看到的,来过北望村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来了一群艺术家,就住在小陈家,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应该就是小陈搞的鬼吧。”
安这才想起来要问:
“大爷,小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应该是除那个管事的青年人之外,村里唯一一个年轻人吧?”
老人苦笑了一下,说:
“小陈?那是青年人两年之前安排在这里的一个工作人员。青年人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村子的领导,主管村里的一切事务。如果她发号施令的话,村里的人也会听从的。”
安了然,怪不得小陈姐给人的感觉怪里怪气的。
老人突然压低声音,加快了语速,继续说:
“我言尽于此,你就赶快离开北望村吧,今天晚上就走,因为我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包括你前几个晚上来找我,我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有一双耳朵在听着我们。我倒是没关系,死了就死了,但是,姑娘,你是个好姑娘,你别死在这里。我不希望你会被埋在这里。”
安感觉老人的话比前几天都要多。
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老人这时自嘲地深吸了一口气,说:
“姑娘啊,我现在终于有点儿明白当年那个青年人为啥要让我活下来了。他也许就是需要像我这样一个人,来传达给后来的人一些信息。我甚至怀疑,他就是特意把我留给你的,让你从我口里知道北望村的历史。”
老人的话,安越来越听不懂了。她想说话,却被老人打断了:
“我再说一遍,姑娘,今晚就离开北望村,你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今天我在村里逛的时候。看见那个青年人了,他又回来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安吃了一惊。
老人看着安惊骇的面容。轻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大概半年了吧。这次他突然回来,不是冲着你,就是冲着和你一起住在小陈家里的姑娘。你回去的时候,也提醒一下那姑娘。让她快跑吧。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那对相爱的姑娘吗?就是那个青年人下令处罚的,如果他这次回来。一旦对村里人下达什么命令的话,你和那姑娘恐怕都活不成了!”
老人的话让安毛骨悚然,她环视着四周,莫名觉得周围多了许多窥视着她的眼神。
难道非走不可?
可是,她还没到过红色大宅……
老人似乎看穿了安的想法,他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了:
“姑娘!保命重要还是秘密重要!”
安全身一颤。
老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但是,假使自己这么一走,还能回来吗?
安此时的想法已经逃不开老人的双眼了:
“走了就千万别回来!这个地方,不是人能来的地方!姑娘,听我这个老头子一句话!”
安坐在地上,低下头沉思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眉眼含笑地对老人说:
“大爷,您说得对,我马上就走。”
老人却并未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注视着安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哀伤。
还没等安问他,他就问了安一个奇怪的问题: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和老人交谈了好几个夜晚,安却还未有机会告知老人自己的名字。
她如实以告:
“我叫简遇安,简简单单的简,随遇而安的遇安。”
老人静静地点头:
“好。别忘了这个名字,这是个好名字。走吧。”
安突然有些怀疑老人的话,到底那个青年人有没有来,她并没亲眼见到,老人这么急于让她走,会不会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她坐着没有动。
老人扫了安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姑娘,我没必要骗你。赶快走吧,别让北望村毁了你。”
安知道,这已经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她站起身来,再次向老人道了谢,就向村落里走去。
可她没有回招待所,相反地,她离去的方向,是红色大宅的位置。
老人目送着安远去的背影,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老人其实压根没有在村里见到青年人,那是他撒的谎,他这辈子很少撒谎,这个谎言,还是他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苦思冥想想出来的。
他的目的,是不让姑娘去那个危险的地方,如他说的那样,这姑娘是个好人,何必要让她拥有不愉快的回忆呢?
但是从姑娘的表现来看,果然该来的,是逃不掉的。
老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悠长的叹息:
“这姑娘……”
“很特别吧?”
老人全身一震,扭过头去,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了一个少年。
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北望村里见到这么年轻的人了,他几乎可以被称作孩子,不过这个少年,看起来顽劣异常。他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条小辫子,笑容也透露出一股自恋的意味,一看就不会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孩子。
老人不认识眼前的少年,可他能感觉出,少年身上,带着和那青年人相似的味道和气质,令人讨厌而又畏惧。
老人没有说话,但由于青年人和少年身上所携带的相同的感觉,他虽然是在强作镇定,可微微战栗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了。
他低下头。好笑地打量自己轻颤的指尖。
这么多年了,这种对于青年人的恐惧已然深入骨髓了,哪怕只是一个和青年人气质相似的少年。都会引起他自己内心原始的恐惧。
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是白活了。
站着的少年,和坐在地上的老人,互相对望着。
少年抱着胳膊,嘴里咬着一根草。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看着老人,像是一个国王,在打量自己卑微的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