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2-24 21:44      字数:4755
  “你想说爱情不会长久,我们也不能永远沉浮情海,是不是?也许没有遇到他时,我也会这么想,这么做,可现在我遇到了他,我的眼睁开了,不可能再视同不见,若无其事地去嫁人生子。”她低着头,手背上仍有水珠滴下。
  嘉弘也沉默了,争也无用,道理是用来讲的,再论下去,只是吵嘴赌气,爱情的话题本就是个无底洞,任是谁,也永远辩不分明。
  梅雨季度,天气潮热得厉害,雪白的稿纸摊在桌面上,嘉弘仍是写不出来。
  徐宜已打过几次电话,询问结稿时间,每一次,她都失望。
  “才开个头,你不可能瓶颈吧。”她在那头大叫:“嘉弘,我不求宏著巨论,小资情结的文化产物,你会写不出来?”
  嘉弘被催得头痛,只好先应下声来,又想起一事,问:“徐大姐,每一期读者来信,都是你先启的么?”
  “是。”徐宜被问得一怔:“怎么了,我不是也把相关信件转交给你么?”
  “为何总是好话多过批评?”她开始反盯住她,“难道所有的读者俱是齐心协力地赞成,就没有一封怀不同意见的信?”
  “很少吧。”那头含糊起来:“我们只取主流,旁支可以不见。”
  “别哄我。”嘉弘认真起来:“把那些信也给我看,有传真,直接传到我家里,马上,否则我不写下去。”
  这一记奏效,徐宜无奈,只好传来。
  “嘉弘,这些信的比例是很小的,不要固执,参考就好。”她一再关照。
  她只传来一封。
  嘉弘去取,字不多,只三四行的蝇头小字。上面写着:“致作者:本人甚疑,文中一切美好内容,真实生活中可会领略得到?回顾进入社会这几年,不敢说沧桑风霜,但人情世故,冷暖自知,万事俱有条件、因果、始终,汝之文字,犹如明蜡水果,娇嫩鲜艳诱美,可惜,不能食。”
  她只觉耳旁轰隆,这话,曾经听过。
  一时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住,取了外套,直奔杂志社。
  见她来得情势汹汹,徐宜也吃了一惊:“嘉弘,出了什么事?”
  “请把所有的来信都给我看。”她口气坚定:“我是指那些持相反论调的意见,不要奉承好话。”
  总编辑善识眼色,看出此番她是认了真,不好再阻止,只好取出叠信来,放在桌上,用手按住:“嘉弘,你可以仔细地看,但出来写文,总有人唱反调,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风格,有人看便有价值。”
  嘉弘不理她,自抽出来细看,果然,不厚不薄的一叠,已经不算太少。
  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看,刚才收到的那张,已经是最和气善意的一封。
  余者不乏言语泼辣,直指作者幼稚天真,也许文章改版童话更加妥当,更有甚者,某人拍案大叫:“观如今偏激爱情一系,毫无智慧经验判断,全靠了汝等不负责任的写作人,以笔为戈,调教出一众痴男怨女,作态生姿,荼毒到青少年懵懂无知,所谓庸医害人,尔等立于法律之准绳外,大兴爱恋至上风气,误人子弟于无情,恶之,鄙之。”
  她看到手上发抖,脸色灰败。
  “嘉弘。”徐宜不忍,上来安慰:“哪个写文人没有被骂过?我这里别的信件也有,更毒更狠得多了去了,别人也不一笑而过,谁又放在心上,你向来笔风纯净,我希望你能够保持下去。”
  “笔风纯净?”她有些冷笑,买得好才是真道理,这些年,作者与读者之间的通渠,是靠了编辑才能交流,她只给她看褒的赞的东西,使她形成自己的言论观念范围,终于变得闭门造车。
  “嘉弘。”徐宜知道不妙,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相信我,我做编辑近七年,什么文章没有见过?道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东西,所有的道德领域,观念方向,我们都有涉及,一本书总有可取之处与偏激之所,你有你的优点,也会引来讨伐声一片,不要刻意讨好读者,坚持你自己的风格才对。”
  嘉弘听得朦胧,这话,半年前还有效果,可如今,她感觉得到,自己内心已有变化,不能怪徐宜的专制,水仙说得对,她的文章,是观赏性多过真实性。
  她无力起身,把信都还给她,准备离开。
  “你是不是生气了?”徐宜仍跟在身后:“嘉弘,不要只看到眼前的污水,也有很多喜欢你的作者,我们收到的信,赞得多过贬近三倍。”
  喜欢的人更多,便是赢利,这是商界的规则,可惜,这不是嘉弘的规则。
  她去见倪嘉明,在他身上找安慰。
  他们在一起非常惬意快活,二人同去公园游行,也不知主题是什么,盲目的在大幅请愿书上签字,只写嘉明嘉弘,看上去像是对兄妹。
  累了,便去大众咖啡室坐坐,喝着半淡不香的咖啡,嘉弘自觉很幸福。
  “我的读者骂我幼稚。”乘着心情好,她同他抱怨。
  “别理会,”他笑:“你选择这行,是因为你喜爱写作,难得有这样的福气,可以兼顾爱好同生活,你只管写自己喜欢的文字,别的事情,一概不要多问。”
  他说得也是大道理,可不知怎么的,听在她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妥帖,所有阴云一扫而空,她暂时放下心事,同他欢度时光。
  他们日益情投意和,他把她介绍给朋友,相约一同出去避暑野营。
  问公司借了一辆十座客车,七八个人,一大包行李,倪嘉明开了车,浩浩荡荡上了路。
  才出发,便有人惊呼:“糟了,忘记买调料,一堆白肉,烤完了如何入口?”
  话没说完,众人便七手八脚打上去,都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遇到问题,先忙乱起来。
  眼看再过几条街便要近高架,嘉弘急中生智,想起水仙那栋别墅就在附近,曾带她去过一个超市,就在高架口处。
  她报出路名,嘉明立刻拐弯驶出。她没有记错路名,只几个弯后便找到所在,后座的人一声欢呼,先跳下去采购。
  嘉明微笑,看着她:“原来你并不总是那么迷糊。”
  她明白他在指什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尴尬的模样,忍不住嗔着打他。
  超市门口有一群人围着在吵闹,又引来更多的人,嘉弘听得皱眉,她最怕吵嘴围观,自己关上车窗,只等人回来好启程。
  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围观,原本是二个人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偏偏多了一众旁人意见,七嘴八舌,扇风引火,终于闹得拳打脚踢,满目疮痍才痛快。
  玻璃窗外,事端犹自发展,人流突然松动起来,一个女人挤了出身来,方一展颜,便又被后面的人紧紧盯上,众人群围如张吞吃的口,方一开启便又闭牢。
  嘉弘怔在椅上,那个女人,看上去像水仙。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长卷发身材玲珑爱穿黑白色衣裳的女人本来就很多,她希望只是个错觉。
  到底是不放心起来,她开了窗,探身往外看,那密匝匝的人群围得不透风,哪里看得出究竟。
  采购的人回来了,拎着包,笑嘻嘻地在讲解:“一个女人,长得顶不错,可惜是个不见光的情妇,被人家老婆逮到了,在那里受教训呢。”
  众人哄堂大笑,指手划脚,口诛声朗朗一片,想来这种地位的女人,明里暗里,永远别想得到同情谅解。
  嘉弘软在椅上,冷汗涔涔,八九不离十,那个女人果然是水仙。
  “怎么了?”倪嘉明见女友变色,探过身体来关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大概是这里空气不好,”身后的人催:“嘉明,我们开车走吧,上了高架,风一吹便会好些。”
  “好。”他回身。
  “慢。”纵然面色苍白,嘉弘仍是喊了出来。
  顶着身旁奇怪的目光,她硬撑着去开门,这事绝不能袖手旁观,这些年来,水仙只有她,她也不帮她,还能指望谁。
  下车时,不忘看了嘉明一眼,他吃惊,满眼询问。
  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嘉弘走下去,一头扎入人群。
  水仙已经吃了亏,对方来了二个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开始欲要动手。
  嘉弘拨开面前的人流,走过去护在她面前。
  仔细打量,那位夫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皮肤白嫩,面目姣好,看上去不算粗鲁的人。
  “水小姐,”见来了人帮忙,她也镇静,继续口齿伶俐地说:“今天在这里,就是要你一句明白话,到底肯不肯放过我丈夫?你这样子随意破坏人家的家庭,难道心里就从来没有感到过内疚?”
  水仙倔强地闭牢嘴巴,一言不发,只是想要脱身。
  那女人也带了个朋友,是个长发薄面的女人,已怒气冲冲,拦住去路:“你这女人,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离开,无耻下流,偷人居然还偷得这么光明正大。”
  她一边骂,一边就要伸手上来。
  嘉弘听不下去,上前一把把她的手拨开,喝:“你放尊重点,有话好好说。”
  她身材高佻,比她高出半个多头,又文雅清秀,顶得那女人一怔。
  身后,水仙脸色雪白,紧紧咬住唇,如只待宰的羔羊,嘉弘不由想起三天前,最后一次见她,在阳光中,她仰起脸来,微微地笑,“嘉弘,我很快乐,我很欢喜。”
  可是,为了这点快乐,她的代价又是什么?嘉弘不由难过,爱人、被爱、接下去才是婚姻家庭,她要求得不多,只第一步,已拼得伤痕累累。
  她替她挡箭:“夫人,请放手吧,闹到这样,你的气想必也出了,有话好商量的,请不要在公众场合太让人难堪。”
  “难堪?”那女人冷冷的笑,不依不饶:“对她要有什么尊重?这样的女人毫无廉耻,连人都不佩做。”
  话说得恶毒,围观的人却哄然叫好起来,什么叫同情心,人永远喜欢争斗多过原谅。
  嘉弘顿时热血上涌,想也不想,冲口道:“这位夫人,你也不要太过分了,与其在这里责怪他人,还不如回去先把自己的家务事处理好。”
  “什么?”众座哗然,那夫人更是大怒,她红了脸,恶声恶气起来:“你是什么人?同她在一起,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勾引了别人的丈夫,还要怪妻子无能,这种道理我没听过,你这女人,强词夺理,当真是不要脸得狠了。”
  嘉弘第一次被人当众辱骂,身后倪嘉明同一众朋友也早已赶到,他们吃惊地在人群里看着。
  嘉弘已经无路可走,羞极了,反而态度强硬起来,她一字一字,大声说:“我们是不要脸,可你的丈夫就很要脸么?这种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勾引你丈夫?你丈夫是没有头脑的人么?我还说是你丈夫勾引了她呢,为何你又不肯相信,出了事情,便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到别人身上去,这就是公平正义?夫人,如果你真要求个道理明白,何不把你丈夫找来,你们三个人当面对质,看到底是谁害了谁,男人,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承认,放了二个女人在外面争风吵架,算什么东西。”
  “对,”身边一众吃饱饭没事干的人立刻响应:“打电话把那男人找来,大家一起聊。”
  又有谁是来解决问题的,他们不过是要看热闹,最好二女一男当场打起来,手抓嘴咬,翻滚在地,才是大众兴趣所向。
  “你胡说,”一提到丈夫,那女人犹豫,声音也不如刚才响了:“你走开,我只同这女人理论。”她仍要上来拉人。
  嘉弘哪容她近身,上前一步,隔在她们中间,一手去抢水仙的皮包,寻出手机,握在手里:“怎么?你同她理论,我还要同秦某人理论呢,你再不饶她,我把你丈夫的姓名工作职位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夫妻两个欺负一个女人,好厉害哟。”
  这招奏效,那女人听要公开丈夫姓名,立刻怕了,她也急了:“别,有话好好说,不要闹得太大。”
  她使眼色给同伴,示意退场。
  嘉弘不管她们,见有了空隙,立刻拉起水仙,拼命往人群外冲,这种场面太过尴尬,她一刻也呆不下去。
  水仙浑身无力,任嘉弘牵引着,往街上去。
  她一边走,一边眼角注意倪嘉明,朋友们正围拥着他,在说话。
  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嘉弘心知肚明,此事过后,她也万劫不复,一并沦落为艳女小妖狐狸精之流。也许他不会再来找她,有这么多朋友同事见证,谁都知道林嘉弘品行不端,本非良家妇女。
  她并不后悔,也不再准备再等任何人,径直在街上拦了辆车,用力把水仙塞了进去。
  在车上,水仙泪水汩汩,一刻也没停下。
  “把脸擦干净,然后回去睡一觉,明天仍旧会是个好天气。”嘉弘面无表情的说。
  不,她不劝她,想来在这世上,人们追求什么,总会付出相应代价,一切与道德品质无关。这桩事情,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