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2-24 21:43      字数:4794
  自己,以杨颂英的家庭出身肯嫁给他,随他屈身在这么个小丁点的地方,已算他的福分,所以,他并不在意杨颂英仿佛与生俱来带着的那股子高傲,反而在生活上处处包容和迁就妻子。
  小甘擎接到爸爸在楼下呼唤的暗号,从木窗子里探出个脑袋,挥挥手,笨笨看见她,舌头吐得老长,兴奋地直原地转圈圈。
  甘有良按照习惯,带女儿去早餐馆吃早餐,笨笨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脚边,经过甘有良的训练,笨笨从来不在主人吃饭的时候上桌抢东西吃,乖的像只大型玩具。
  甘擎那一天的早餐吃了三个猪肉陷包子,还有一碗蟹黄粥,撑的她直摸圆鼓鼓的小肚皮。
  “爸爸,好饱啊。”数数盘子里剩下的包子,“一个,两个,三个……妈妈像我一样吃三个也能吃饱吧。”
  甘有良摸摸女儿的头:“妈妈是大人,三个不够吃,怎么也要……”伸出五个手指,“五个。”
  甘擎重重地点头:“啊,妈妈也爱喝蟹黄粥……我们也要拿五个回家吗?”
  甘有良慈爱地笑着纠正道:“是五碗……”
  “哦……爸爸,隔壁小杰说,他爸爸礼拜天要带他去水库钓鱼,烧烤吃,我们什么时候也去?”
  “这个礼拜天,我想想……”
  在意外发生之前的半分钟里,甘擎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有个疼她爱她的爸爸,有个优秀能干的妈妈,虽然妈妈每天都很忙,但是她的爸爸却几乎填补了所有的空白。
  父亲的想……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生命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甘有良这边在想他这礼拜天有没有时间陪女儿玩,甘擎百无聊赖地晃着两只小腿,双手撑在椅子上向四周望,在早餐店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男孩正瘪着嘴、眼里含泪警惕盯着父亲脚边的笨笨。
  甘擎歪头好奇地看着他,再看看笨笨,声音很小的问:“你害怕它吗?”
  他们离的很远,男孩却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狠狠地点头,又指了指和她相邻桌上的早餐,他可能是太害怕笨笨,连早餐都不敢过来拿。
  甘擎其实她想告诉他,笨笨只是长的样子凶而已,实际上它根本不咬人,可她看他吓成那样,从椅子上直接跳下来,到隔壁的那张桌子上把面包片拿到手中,晃了晃,对男孩示意一下,可这张桌子对面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稍长一点的男孩正一脸不满地看着她,但似乎知道她身边有大人在场,他并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
  甘擎被威胁似的目光注视,心生怯懦,抓着面包赶紧就向角落的男孩儿跑去,接着,她小小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奋力阻挡,然后像个沙袋一样被甩开,伴着轰隆声,她眼前的景物错位颠倒……
  早餐厅浅绿色天花板,呼呼慢悠悠转动的风扇,高高悬挂在墙壁上的菜牌,甘擎揉着眼睛从水泥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的膝盖和手肘都有好几处擦伤,疼的要命,爸爸刚给她买不久的蓝色背带裙也蹭脏磨破,她下意识回到原来的位置找爸爸,可那座椅已经空了……
  她一转头,看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横在了早餐店中间,车头的地方浓烟滚滚,周围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现场陷入一片混乱,甘擎坐在原地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她疼,她现在只想要爸爸……
  甘擎永远不会忘记,她正找寻父亲怀抱的时候,却在车轮下看见那张方才和对他温和慈爱的脸已是血肉模糊……
  父亲去世以后,政府追授他为“人民英雄”,因为父亲在救她的同时,也救了另个孩子,追悼会开了整整三天,那几天艳阳高照,温度极高,灵堂设在她家土楼楼下,追悼会很多人参加,政府官员,父亲的战友,派出所里的叔叔阿姨,快谢顶的公安局局长,会上,有人流泪,有人唏嘘,有人在追到会后的宴席上大吃大喝,灵堂设在户外,鸡鸭鱼肉各种垃圾撒了一地,夏季,昆虫活跃的季节,只一夜,那些食物上飞满了苍蝇和蟑螂,大的小的,会飞会爬的……
  墨兆锡见甘擎出神有一会儿了,推了推她:“你渴了,是吧?”
  甘擎全身失血一般地从心底开始泛冷,摇头。
  “姑姑,我想去看狗狗。”
  甘意拉她的衣角,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甘擎,甘擎恍如隔世,从回忆中抽身,一时恍惚,哑着嗓子,不知该说什么。
  墨兆锡见情况越来越蹊跷,握了下她冒冷汗的手,刚想说话,那边一个工作人员就领了一条半人高的大型犬从一间犬舍走出来,朝着的正是他们的方向。
  墨兆锡连连后退,退到了逼仄的墙脚,身体绷直等待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带着狗从身边经过,也许是老天故意和他作对,他越紧张,那大狗的眼神越不对,到了他脚边的时候,竟然大声狂吠起来,工作人员的脸顿时变色,用力地向后拉扯狗链:“先生,你先走,我拽它。”
  墨兆锡看看身边的甘擎,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怪叫几声吓唬大狗:“走!走!走开!”可似乎他越试图逞强,大狗吠得越凶。
  两个孩子吓得躲在她的身后,而甘擎的神情愈发呆滞,她结实地打了一个激灵,忽地,毫无征兆地蹲在那条狗的身边,墨兆锡被她的动作惊一跳,立马过来拉甘擎,反而被甘擎一下子推开,她温声细语地,像是和个孩子说话:“乖,乖,别叫,别叫……”
  大狗嘴里“呜呜”几声,舌头舔舔鼻子,高高立起的耳朵耷拉下来。
  甘擎问工作人员狗的名字,工作人员说叫大熊,甘擎柔柔地叫几句“大熊”,大熊开始摆尾巴,耳朵彻底背过了过去,说明对人放下戒心。
  “不是吧,这就搞定了。”墨兆锡说不出的伤心和挫败,他怕了这么多年的动物,在甘擎手里才真的是只“宠物”啊。
  甘擎无力笑了一下:“对待这种宠物,只要有耐心和爱心,它就不会伤害你的。它能听懂你说的话。”
  墨兆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愿如此。”
  甘擎叫着“大熊”的名字,勇敢地摸了一下它的头,大熊扬起脖子,把额头递到甘擎手中来,舒服地闭上眼,享受抚摸,大舌头吐出来,哈嗤哈嗤喘气。
  墨兆锡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摸,谁知道它会不会反过来咬他一口。
  他们大致参观完了犬舍匆匆回到大门附近,去找甘信,没想到在还没到达采访车的路上遇见了甄美好,那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他俩要是没有孩子的话,别人肯定以为是一对小年轻正在闹分手呢。”
  墨兆锡在她耳边说,本来想逗逗她,结果甘擎不为所动,他又厚脸皮很有深意地嘟囔一句:“你不会是羡慕他们了吧。”
  甘擎瞪他一眼,把孩子抱起来向甄美好的方向走。
  甄美好和甘信的谈话似乎不欢而散,甄美好和甘擎打了个招呼,接过甘愿和甘意,便把两个孩子都带走,甘信黑着个脸,催促几句电视台的同事,车门一摔,一溜烟也扬长而去。
  甘擎还是坐着墨兆锡的车回市里,望着窗外的景色没了之前来时的兴致,一路都没有说话,墨兆锡全力搭讪,换来的确实几个简单的字。
  响久,甘擎幽幽道来,仿压抑已久的倾述欲顿然张开。
  “其实我爸爸养过一条那样的狗,和今天的那只体格很像,不过笨笨只是一只土狗,我爸去世之后,它不吃不喝撑了快十天,也去了。有时候我在想,墨兆锡,你知道吗,我竟然在想,我是不是连做到一只狗那样忠诚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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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擎只觉身体突然平衡;猛地侧倾,咯吱吱——车子在郊外宽敞的大路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轮胎印记;停到路边,尖锐刺耳的嚎叫声闯入耳膜、穿破心扉;和停留在记忆里的声音那么的相像,甘擎攥紧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大喘着,心脏咚咚地狂跳;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样就死去未尝不是个好的结局,她可以在天堂里再见到父亲和笨笨,她可以彻底卸去二十多年所有的重担和压力;轻轻松松地真实而自由的存在。
  墨兆锡的双手握住方向盘;深深埋头,良久,甘擎缓缓转脸看他,他才闷声却有力地吐字:“你爸爸救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甘擎,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牺牲间接造成你一辈子的不幸,你说,他在天堂真能安息吗?”
  甘擎没再吝啬她的眼泪,几乎没有停留的,泪滴匆匆从眼睑滑落,流进她的唇角,咸而涩,就像她的前半生,她拉出一道艰难的笑:“你知道的还挺多,连我爸爸的死是我间接造成的都知道。”
  墨兆锡抬起头,看着远方久久出神,像是沉浸在严肃的思考中:“我是律师,又是个盯上了你的律师,想知道这些一点不难。”
  “原来我早就暴露在你的面前了。”
  甘擎有些意外,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她之前并没有太多想要深入了解墨兆锡的欲望,但现在,她突然想问个明白:“那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呢?”
  “……从看见你的那第一眼开始吧。”墨兆锡抬了抬眉毛,转头看过来,眼里像盛了一汪水似的,脸上带着笑,“你可能不相信,从第一眼看见你,我的眼睛就真的一点都移不动了——俗称目不转睛。”
  甘擎把脸上挂着的眼泪擦去,仰头靠在椅背上,突然笑起来:“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感觉得到,你那眼神真的很烦人!我当时很想把你眼珠挖出来!”这是实话,她那是还处于“‘墨兆锡’这类人勿近”的状态。
  墨兆锡惊喜地凑过去:“你说真的?”
  甘擎闭着眼睛,缓缓因为哭泣而涩然的嗓子,有条有理地问:“你说的是‘我感觉得到’是真的,还是‘你烦人’是真的?”
  “都是。”墨兆锡其实是想问第一个的。
  “都是。”甘擎飞快地回敬他。
  墨兆锡被噎得哑口无言,车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方才那么沉重的气氛,被他一搅变得不伦不类,甘擎想,这就是墨兆锡的能耐。
  和墨兆锡同居的这段时间,她只是一味接受他的付出,他的疼爱,并不愿意往远了想,因为她并不知道这样美好甜蜜、心无芥蒂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大概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墨兆锡不就是这样一个公认的花花公子吗,一笑说过,跟过墨兆锡的女人那真是各种类型不胜枚举,不过,她们都有个共同点——夸墨兆锡技术不错……所以,她才想让他来开启自己那紧涩生硬的身体……
  这样一个男人的怀抱像有一池又烫又舒服的温泉,注定只能短暂享受,不可能长此以往,不可否认,她现在真的是很贪他的存在,但不知道到底还能贪恋多久?
  “墨兆锡……”她看着他米色的车顶,手指在上面画圈圈,不经意喃喃出他的名字,“墨兆锡,你到底是怎么个人呢?”
  她听见他幽幽地,和她口气一样虚无缥缈地回答:“这个问题有点深奥……我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自己在心里早有一个定义,我再多描述恐怕也驱散不掉你对我印象了吧。”
  “那倒是。”甘擎不可置否,他在酒吧里轻浮浪荡的样子太深入她心了,“可你就不为自己解释解释吗?”
  墨兆锡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但还是保持着平和的声调:“语言的解释……有的时候显得太苍白,你看,我活生生地坐在你身边,每晚和你同床共枕,你还不能感受到吗?你不是挺会感受?”
  他怎么说话变得这么气人,甘擎放下手,和他面对面,恨恨地瞪:“你知不知道,你一副好像很了解我、随便揣测我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墨兆锡表现出他身为一名律师的沉着冷静和……绕话功夫,继续把甘擎往沟里带:“你看,我一副很了解你的样子,你会不服气,那你总是一副给我定性冠罪名的样子,我会怎么想呢?”
  “你……那是因为你对我的态度暧昧不清,模模糊糊,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甘擎咬了咬唇,说不下去了。
  “甘擎——”
  甘擎打断,其实确实如何仲所说,那样不喜欢模棱两可的东西,但她和墨兆锡的关系似乎一直在模棱两可的状态,她胸腔起伏,几乎一口气把自己的怨气都抒发出来:
  “总之,你和我没有什么实质关系,你也不是我,不会明白的发生在一个七岁女孩身上的不幸是怎么足足影响了她二十年以后的生活……你以为我不懂我爸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