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泰达魔王      更新:2021-02-17 06:01      字数:4988
  有,是为关羽之所独无。
  这样的轶闻琐事虽有趣,读史者如何受其裨益?本书作者建议我们注意社会学
  家区分大传统(great tradition)与小传统(little tradition)的办法。这也就
  是说,大凡文化上非正式,而结构上稍松懈的部门,虽然大致上依据“高级文化”
  吹搓而成,却又在细微末节之间穿插交凿。这种非正式而带娱乐性的安排,使哲学
  家和大政治家的见解下达于一般民众。京剧将这段历史极尽其能事的渲染,也得到
  16世纪一本大众化书籍之助。《三国志传通俗演义》富于传奇性,这书将当日事迹
  极端地小说化且浪漫化。因其向小传统的方向歪曲,足使大多数的群众欣赏到的一
  段论说,与前述大历史家钱穆所提出者,没有根本的差别,亦即是“国家本是精神
  产物”。既如此,则愈在危急存亡之秋,个人的品格,更需要严格的评判。很显然
  的,此中戏剧家与传统历史家具备同样的信心,他们觉得道德上一成不变的尺度,
  足以衡量个人的品格。他们的立场既然如此全部一致,那么他们综合的见解,也可
  以简单明了地以脸谱上的红白黑色表示了。
  官方的历史家代表着大传统,其任务为“褒贬”,当然也尽力在使白者愈白,
  黑者愈黑,由他们烘托出来,这一时期“无道昏君”之多,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
  者。(请注意钱穆在《国史大纲》里所提出的:“荒荡不经.其事几平令人难信。”)
  刘子业为南朝之宋的“前废帝”,他17岁登基,在位18个月。历史纪录上记载着他
  的异母姐山阴公主曾对他提出,“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
  妾惟驸马一人,事大不均!”废帝于是替姐置男妾之称“面首”者30人。司马衷乃
  是普朝的悲剧性皇帝,当他在位时,内战爆发,戎狄交兵。据说随从报告他:“天
  下荒漠,百姓饿死”,他闻之而说:“何不食肉糜?”另外一位皇帝乃是南朝齐主
  “东昏侯”萧宝卷,也是弱冠践祚。他凿金为莲花贴地(莲花乃佛教圣品),令他
  心爱的潘妃行其上,称“此步步生莲花也”。
  这三位昏君都被弑。刘子业如果真替姐设男妾,在男重于女的社会里当然不能
  逃避谴责,可是暴露他举动之荒谬,乃是在他被轼之后提出,并且文中还讲到他写
  的字不工整,这也算作他无德君临天下的表现。山阴公主提到的两性平等,不论其
  是否真确,看来其主张已远逾5世纪中国习惯的尺度。我们既曾听闻到法国大革命时,
  皇后玛丽安东尼“没有面包何以不食糕饼”的故事,则难能不怀疑晋惠帝司马衷之
  何不食肉糜。这两段故事距离1500年,只是内容太过于相似了。另外我们也很难认
  为第三个被弑的萧宝卷以莲花在室内地上设计为不道。如果他的创作确如史书之所
  描写,我们只能欣赏其独具慧眼的风格有如波提切利(B0tticelli)所画的美人—
  一她在《爱神的诞生》(The Birth of Venus)中的姿态,只是富于中国情调罢了。
  总之,艺术家的创造力和专制魔王的狂妄,当然是风马牛不相及。
  在这种种故事中,作史者的态度,较诸他们笔下之题材还要值得考虑。有了以
  上的轶闻琐事,这些历史家提出一点令人特别注意之处,中国的专制皇权具有双轨
  性格。皇帝以圣旨号召,固然从上而下有了自然法规的至美至善,可是生灵涂炭时,
  他也真要切身地负责。除非百姓安居乐业,为人君的不能安逸——这点早经孟子不
  断地强调。
  失望中孕育希望
  分裂期间并非皇室的血统退化,而只是表现出当时组织的脆弱。朝代的统率力
  量,原来基于文教上的感化,现在全靠宫殿里的纪律。其行动的范围愈小,其上层
  所感受的压力也愈大。这种道德上的压力尤以南朝所感受的尤甚。流亡政府既称受
  昊天明命,那么它也要较北方夷狄高出一筹了。
  我们把环境上的情形全部托出时,即可以看出当日的发展实有前后贯通之处。
  既企图恢复北土,则南方应有由强人领导的军政府,可是其下层的支持尚付阙如。
  西安与洛阳失陷时,南渡的望族早已在丛山之中、滨水之处开发产业,自给自足。
  他们有相对的安全,于是对建康的流亡政府意存观望。这南朝也效法晋成例,派遣
  皇室子弟到各重要州县为太守刺史。可是他们缺乏爪牙下达乡里,其本身反为地方
  上有实力之人士支配,于是各州县所出现的阴谋,较之官中府中更为邋遢。如此一
  来,建都建康的短命朝廷较之北方也无甚出入。彼此都无力恢复由官僚组织作主的
  帝国体制,而彼此也没有因全局之平衡构成一种封建的地方分权。
  建康即今日之南京,以后又称金陵,其名字虽辉煌,实际上则为一种失望和堕
  落的气氛笼罩。上层阶级的富裕者,觉得无从发展其抱负甚至无从有效地利用其财
  富,只能带着势利眼光,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此时家族的声望很被重视,有些甚至
  追溯到华北的几代之前,于是修族谱成为一时的风尚。男人也涂朱饰粉。文人在骈
  文上用功夫,更是一时流行,其文句间的对称和均衡极尽技巧之能事,反缺乏全篇
  的要旨和段落间的逻辑。于是建康成为“六朝金粉”的金陵,也就是中国的丝箔城
  市(China's tinsel town)。
  可是失望的阶段,也是复兴再造的机缘。当然,儒教未曾完全断气,假使孔孟
  的影响全不存在,那么这几百年的历史如何会写得尽以严格的道德为标准,极尽其
  褒贬之能事?那么写历史的人从何处找到原始的资料,又如何构成其下笔之宗旨?
  出人意料的,对重造中国帝制体系最有实质贡献的,却是所谓的胡人夷人。为
  对他们表示敬意,我们应称之为“非汉民族”或“少数民族”。其详情待下章论述。
  此间应当提及的则是,少数民族在中国历史里再造帝国的关头扮演重要的角色并不
  只这一次。中国专制朝代的构成,多少倚靠一种间架性的设计,并且其国家必须容
  纳农民大众。草原地带入侵的部落,因为其无牵挂,反能因为他们的简单淳朴而建
  事功。只是要使他们习惯于农业的环境及中原文物则需要时日罢了。
  佛教的普遍影响
  当时人对道教再度感到兴趣与对佛教之沉醉,有扩大中国知识视野的功效,其
  影响所及,历时几百年,只是没有为人注意罢了。儒教乃是一种社会的纪律,在纷
  乱的时代其用处很小,文士乃寻觅另外的途径。公元3世纪之后半期,当时所谓的
  “竹林七贤”表彰着一时风气。此七贤为一叔一侄,和他们的五个挚友。刘伶以驴
  车载酒,随从的一个仆人则荷锄随之,他叮嘱仆人,“死便埋我”。放荡不羁并不
  是他们的全部宗旨。事实上,他们也在晋朝做官,阮籍尚为步兵校尉,嵇康为中散
  大大,被司马昭所杀。他们所反对的乃是当日的仪饰和做作,而希望在道家的纯真
  和浑然一体的观念里得到解放。
  中国之接受佛教,当中有一段周折。从其多方面广被接受和招致反对派的攻击,
  可以想见其影响之深远。在现代以保卫中国的“理性”与“真实”自居者中,包括
  胡适先生,他觉得这种由外输入的宗教,注重来生再世,把上天说成三十三级,而
  地狱也有十八层、实在是可叹。可是另有欣赏佛教思想对中国人士有引导之功效者,
  则又指出:即便是“因果”(羯磨,karma)这一观念,也要求中国人多在自然法规
  的范畴里再三思维,注重每一种事物的前因后果,不要都像汉代思想家一样,完全
  沉湎于对称与均衡,把各种道德行为硬比作音符与波长。总而言之,派遣僧徒到异
  域取经与大开门庭欢迎远方来访之沙门大师,其裨益远逾于“拯救灵魂”。这是一
  种文化上的接触,其用途及于哲学、文学、教育、科学、音乐、雕刻、油画和建筑。
  有些学者尚指出,在翻译梵文经典时,中国学者自此掌握了音韵上的原则,有助于
  此后唐诗发扬光大。其影响之所及如此广泛,最近若干中国之刊物乃指出“佛教是
  中国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历史学家雷海宗甚至提出:自公元383年亦即淝水之
  战后,中国文化便进入了“鞑靼佛教”的阶段。
  佛教之于中国,无孔不入,影响到生活的各个层面,旅游者可以自云冈、龙门
  和敦煌各处石窟参观时得到这种印象。初看起来,这些窟洞在沙岩壁上以蜂窝式凿
  成,不容易令人产生好感,其感动观者之处尚待进入石窟之后。每处佛像之多,均
  以万计。其最高大者在云冈,耳长即9英尺;其小者全部身长则不逾1英寸。不大不
  小之间有如人身长短者亦不计其数。室内尚有壁画:彩色像画在石窟顶上、柱上之
  浮雕和壁穴的全身雕像。以上三处之经营,均开始于魏晋南北朝中国分裂之际。可
  是敦煌在丝绸之路上,在以后各代的继续发展较其他两处完整。观光者可以看出千
  多年来佛教美术的进展。龙门的经营有唐代的工程,即使是云冈初创于5世纪的云冈
  石窟,内中一项工程即前后经营达40年。宗教题材之外,也有通俗故事和历史故事。
  经过艺术家安排之后,出现而为脸上的狞笑、手指尖的战栗和紧张的筋肉。学历史
  者周游之后,可从此得知古代的衣饰、纺织品的设计、乐器式样,甚至人种学上的
  面目。龙门有一窟构成于公元575年,壁上有当日全部的草药单方。
  可是这些石窟看似各随己意的构成,而无全面的设计,也缺乏统一的尺寸。虽
  说有些设计,有皇帝皇后的资助,以替父母祈福而替本身争光,然其构造却摆在风
  吹雨打的壁上,所以令人屏息的壮观同时也是满目疮扉的,有如梦吃。这和法国亚
  眠(Amiens)和沙特儿(Chartes)教堂门前“石刻圣经”之整饬成为一种尖刻的对
  照。虽然如此,露天博物馆也真能表现佛教的性格,此乃一种在野之人的宗教,不
  借宗派的力量而能及于细民。它的神学宗旨,不必有待于苦修,可以立即发生顿悟
  之功效。同时它也可以为知识分子作为形而上思考的一种题材。它之五花八门也确
  曾使中国历代帝王在长时间内感到棘手。他们都希望利用佛教对全民的吸引力作为
  自己行政之工具,又怕它针对于来生再世的重点,如果经过一度提倡,足为社会的
  纪律而成为儒教者的一种牵制。
  失落的三个多世纪
  这分裂的期间是否成了中国历史里“失落的三个多世纪”?其答案因各人观点
  而定。此时历史的成分,缺乏向心的综合,却向侧翼大幅度地进出。自公元220年后
  汉之覆亡至589年隋朝的统一,当中的史迹并未缺乏逻辑,其衍变也绝非少数人物的
  贤愚不肖,有如过去的历史家之尽情褒贬,以及戏剧家之将他们的面孔涂白敷黑等
  所能概括。
  以上我们已将历史上之负面因素指出,下一章则讲到重新统一的过程。只是到
  此让我再提及公元280年晋朝之入南京,当时的统一,不过昙花一现,无乃一种幻觉。
  至9世纪刘禹锡所作的诗,提及此事,才能因为有了历史的纵深,将当日的情景看得
  更真切。刘诗抄录于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遍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第九章  统一的途径
  正当五胡乱华,中原鼎沸之际,鲜卑拓跋氏也乘机进入长城以南,建立农业基
  地。淝水战后,拓跋珪成立北魏政权,这一新兴王朝,利用作战所俘虏的人口,拓
  展农业基础;并解除胡汉豪族的威权,直接向农户征税,扭转后汉以来地方割据的
  趋势,而逐渐推广其统治权,开启了中国长期分裂后再统一的契机。
  拓跋氏是一种鲜卑民族,他们在中国中世纪的统一过程中提供了重要的贡献。
  今日的学者尚不能完全确悉他们这一人种的源来。他们好像操初期的突厥语,可是
  其中也仍有初期的蒙文字语和初期的通古斯字语。有些中国历史家指出,他们在公
  元3世纪之末来到中国北边的时候,拓跋的部落才刚脱离原始的公社组织,他们仍旧
  没有居室,没有文字,没有法典,很可能在和中国商人接触之前,尚没有私人财产。
  拓跋民族和其他民族在公元2世纪由今日之东北向西南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