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绝对零度      更新:2021-02-17 06:00      字数:4820
  沈万三感动地看着素琴,可他身旁的陆丽娘却搂着沈旺,哭了下来。孩子即便是留了下来,这也是生离死别了。
  看着陆丽娘悲恸的情景,素琴走到沈万三面前:“沈老爷,让丽娘姐留下吧!”
  沈万三意外地:“这可怎么行?她可是造了册的,这钦犯人册中少了一个人,日后到了云南,这让差役们又怎么交待?”
  素琴抬起头:“让我代陆夫人去云南!这一上路以及日后到了云南,我就是陆丽娘!”
  四周的人都意外而震惊地看着素琴。
  陆丽娘知晓了素琴的好意,也拒绝起来:“素琴,这怎么能行?”说着,她对着素琴跪了下来,呜咽道:“你愿给我照看孩子,我已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让你……”
  素琴也跪了下来,抬起头看着陆丽娘:“丽娘姐,你是孩子的母亲,我照看他们,哪里能比得上你来养育他们?”
  陆丽娘拥抱着素琴,哭了起来:“大妹子,我过去错怪你了,别再恨我!”
  素琴帮陆丽娘抹去泪:“姐,我和你就要分手了,临别之前,我只说一句,我和姐夫是干干净净的。如今,他是个充军万里的囚徒,万贯家财已是遭查抄,我随他去云南,绝不是冲着他的钱呀什么的!”
  陆丽娘哭着说:“素琴,求求你,别说了!我陆丽娘有怨于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我这样做,是为了姐姐的嘱托!”说着,素琴头低了下来。
  “为了你姐姐?”沈万三也怔怔地看着素琴,喃喃地说。
  素琴抬起头:“上次在南洋时,姐姐就叫我代她照顾姐夫。如今,我能遂她的愿了。”说着,她抬起头央求着陆丽娘:“丽娘姐,你将衣服换给我吧!”
  陆丽娘看着沈万三。
  沈万三看着王信,那眼光的意思是,如此掉包,差役们那里如何去通关节。王信点点头说:“我这就去与他们说,让丽娘与素琴快换衣服吧!”
  陆丽娘站起,与素琴换着衣服。
  换了衣的陆丽娘走到沈佑和王氏面前,跪在地上说:“双亲大人,孩儿不能伺候你们了!”
  王氏将陆丽娘扶了起来,接着拉住她的手,呜呜地边哭边说着:“你若能将茂儿、旺儿拉扯大,这可是为我们沈家做了一件大好事啊!列祖列宗在地下都会感激你的呀!”
  老泪纵横的沈佑也跪在了地上,对着陆丽娘磕了三个头:“媳妇,沈家的血脉,全拜托给你了!”陆丽娘也赶紧跪了下来,哭着说:“我也是素琴妹妹成全了的呀!”一边,和差役们通了关节的王信走了过来。沈万三连忙问:“他们怎么说?”
  王信苦笑笑:“他们狮子大开口,说不管大人还是未成年的,每人一百两黄金。并且要现的!”
  沈万三:“这么多,这……”
  “我已派了人,回去取了!”王信说。
  见他们这些差役如此勒索,海上龙、坐地虎都有些横眉冷目了。依他们的性子,索性杀了这批差役,沈老爷全家也不用去云南了。可大姑喝住了他俩。
  朱元璋当了皇帝后,转而又来对付昔日反元的各种帮派。大姑他们的处境也并不好。
  三百两黄金很快取了来,都交到了那些差役们手里。差役们走得远远地去坐地分金了。等他们分好了后回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差役们说要赶路了,素琴搀着沈万三、沈贵一边扶着沈佑、一边扶着王氏,和众人拱手道别后,向夕阳下走去。几个差役跟在了他们身后。
  大姑、海上龙、坐地虎、王信等向他们招手相送。
  王信看着渐渐远去的沈万三,不由想起在天牢门口接沈万三出狱时的情景。此时,沈万三已得知全家被发配云南的消息,摇头感慨:“唉,生不逢时,虽然自己以情待人,以钱待人,但还是落得残梦万里、云散水流这么个下场。”
  王信看了沈万三一眼:“老爷,应当说正是时世造就你,亦是时世毁了你。如老爷能早知醒悟,急流勇退,那……”
  沈万三似乎是醒悟了:“就是急流勇退了,朱元璋也要把我拖出来的。唉,只是我沈万三连盈则亏、亏则损的道理都不知晓,却一味地以为生意场中乾坤大,聚宝盆里日月长哩!”
  “生适逢时而又生不逢时!”此时,王信看着沈万三蹒跚的背影,头脑中猛地跳出了这一句话。跟随沈万三在商海浮沉至今的他,太了解他的这位老爷了。此时,看着沈万三在长亭外的尘土上留下的一行脚印,蓦然,他觉得那行脚印组成了一曲商人的歌:
  世事沧桑,
  商海浮沉,
  经商先要学做人。
  诚笃于胸,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一五二
  以信待物,
  蒙骗无异是自焚。
  灿灿的黄金面前啊,
  切莫要迷失了本性,
  丢却了自身。
  诚信义仁,
  立身的本,
  商人的魂。
  王信知晓,沈万三远未达到这个《商人曲》所唱的极致的境界,可是一个商人,是本该如此的啊!
  不远处,陆丽娘呆呆地看着渐远的沈万三和一干人,猛然跪倒于地,将脸紧贴在地上。
  沈茂和沈旺也跟着跪倒在地上。
  夕阳下,蹒跚着的沈万三像是心灵有感应似的回过脸来看着。
  陆丽娘和沈茂、沈旺依然跪着。沈万三看着他们,心头升起一阵怆然和疏离。眼前路迢迢、路漫漫,离家将是越来越远了。沈万三抬起头,却好像又看见故乡周庄镇上的青瓦白墙和那环镇的清洌的水。那首曾是对家乡福地的依恋的歌,此时在他心中响起:
  船橹剪破了水乡的平静,
  小船儿向前缓缓流行。
  河两岸飘过红楼牌坊,
  还有那夕阳下古桥的倒影。
  四海纵横的商界巨子,
  曾走过那深暗的小巷,
  看着西天明艳的霞云。
  蛰伏在沈厅中的大贾巨富,
  轻轻的脚步,
  却未料震撼了皇城里的龙亭。
  呵,
  水乡的诗,
  诗一般的情;
  泽国的画,
  画一般的境。
  只是此一番离去啊,
  千山万水,
  风雨飘零。
  想到这里,沈万三泪涟涟了。
  西天暗红的残阳斜照在他的脸上,把他脸上挂着的两行长长的清泪,映照得通明透亮,像是在滴血。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一五三
  尾声 水下匿迹 残叶归根
  万里徒步至云南的沈万三,旅途劳顿,心情忧郁。此时远放于滇的他,虽然身边既无呼呼作响的政治风云,也更无叮当作响的金钱之声,然而,耐不得这种寂寞的他,却极不习惯于这种近乎死的宁静。
  醉月殇飞,梦雨床连。冷清之际,一股无言的凄楚,时时入骨,素琴等劝他亦是无用。
  他常常望着遮掩住家乡的十万群山。山顶,正一片晚云秋。
  看着那灿烂的山光,他想着山后在江南的丽娘和茂儿、旺儿,也不知他们此时如何?王信、四龙他们,树倒后现在又在哪里?还有那远在海国的晓云,那已在天国的禇氏、晴儿……
  朦胧中,禇氏和晴儿向他走来,他颓然倒在那万里外的异乡土地上。
  ……
  沈万三死后,他的灵柩被悄然运回了周庄。
  怕明廷嗅出味道,故里的乡亲们把他的棺木葬在了一处叫做银子浜的水底,乡人呼为水冢。
  还有一些记载中说起沈万三既至滇,遇历宋元明三代的真人张三丰传丹法,于是从之而炼天元大药而服之。后来,沈万三也得了道,与张三丰一起隐显度世,敕封宏愿真人,或隐天目,或隐武当,皆无定所。甚至有些记载记述到,隔了整整一个明代后的康熙初年,为了一个苏州女子陈圆圆而冲天一怒以降满清的吴三桂,至滇而又谋逆时,一个唱戏的戏子,中途失侣,于乱山中见一大宅,乃叩门借宿。倾之,一苍髯古貌的老人出,当得知这本是扬州人的戏子也来自江南时,老人高兴地说,我和你是同乡,你知道当年那个沈万三吗?我就是啊!
  这个戏子后来遇到他的同伴时说起此事。雍正年间时,海盐陈别驾的一个表亲俞某曾遇到这个戏子,亲耳听他说起,陈别驾撰述了下来。
  这些记载无论是出自讹传还是编造,虽然有些“神”的意味,但其目的都是希望给这位颇有悲剧色彩的商界巨子添些亮色而已。相比之下,倒是沈万三的故乡——周庄至今执著的传说更具有传奇的凝重色彩同时也更富于现实的“人”的情味。
  1996年6月28日脱稿
  1996年7月8日修改
  1996年8月18日改定于
  苏州葑门外顾影望岳楼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一五四
  跋诗
  /吴恩培
  专诸一剑鱼肠,
  项羽八千江东。
  范仲淹先忧后乐,
  唐伯虎三笑又逢。
  沈万三建造的南京城墙,
  镌刻着吴文化
  五千年的烟绿晴红。
  渔火江枫楼台,
  衣香人影匆匆。
  山塘七里烟雨淡,
  文才武士气如虹。
  东吴巨富的盛世伟业,
  还看在今朝
  璀璨如华的姑苏金梦。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一五五
  徘徊在历史与文化之间
  ——《巨商沈万三》创作札记兼及江苏文艺版再版后记
  吴恩培
  (一)
  1995年4月,江南莺飞草长季节的一个上午,我开始了和元末明初一位巨商的对话。两年的时间里,楼上看山,灯下看月,舟里看霞,城外看雪,自是一番甘苦,一番情趣。
  作为凝固这种对话的物质、精神形式——中文版《巨商沈万三》一书于1997年4月由山西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7年后的2004年6月,该书日文版由日本东京勉诚出版社翻译出版。如今,江苏文艺出版社再次出版该书的中文版。
  感谢上述的出版社,为我和我的对话者提供了向公众行使话语权的平台。
  (二)
  《明史》记载:14世纪时,江南一个发了大财的巨商——沈万三,为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造筑了南京城墙后,还溜须拍马地想为朝廷犒军,被朱元璋眼一瞪,发配到了山高水长的云南去了。
  云南离海很远,到了内陆的沈万三当然无法再搞他的海上贸易了,况且,朱元璋为了防止退却海上的敌对力量利用大海向他的皇权挑战,故海禁甚严片版不得入海。
  夕阳中,沈万三踽踽而去,留下了一个逆光的蹒跚背景。直使得后世的人们无法看清楚他的脸。然而,即使是阳光直射到他的脸上,我们大约也难看清他的扑朔迷离的面容了。
  时至今日,学术界对于他这个人的生卒年岁,尚是一本糊涂账。这个富可敌国的富翁是如何富起来的,各种荒诞不经的说法并存。甚至于他的姓名、籍贯,犹争论不休,众说不一。史料的记载,更是诸说迥异。明代小说《金瓶梅》第三十三回借潘金莲之口说他是南京人,诚所谓“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人的名儿树影儿”;《周庄镇志》说他是昆山周庄人;《张三丰全集》说他是“金陵人”,同书更说他是“秦淮大渔户”;董汉阳《碧里杂存》说他是“集庆(今南京)富家”;孔迩《云蕉馆记谈》说他是“苏州吴县人”;周广业《循陔纂闻》据《秀水县志》说他的原籍是浙江嘉兴等等。
  野史记载不清,可正史记载亦清楚不到哪里!
  沈万三在《明史》中有三处被提及,内容说其造应天(今南京)城墙和犒军乃至被流放云南事。三处字数总共仅三百字左右,但却三处记载,各不相同。《明史·太祖孝慈高皇后传》中说他是吴兴(浙江湖州)人,名沈秀。《明史·王行传》说他是吴县人,名沈万三。《明史·纪纲传》说他是吴中人,名沈万三。
  关于沈万三的经商,孔迩《云蕉馆记谈》说沈万三“尝为海贾,奔走徽、池、宁、太、常、镇豪富间,辗转贸易,致金数百万,因以显富”;《吴江县志》和《苏州府志》也记述沈万三“富甲天下,相传因通番而得”。明史专家吴晗在《元代的民间海外贸易》一文中曾以此为据,说明“苏州沈万三富豪之所以发财,是由于作海外贸易”。在《朱元璋传》、《明史简述》等学术著作中,吴晗也持同样的看法。
  然而,“海贾”、“通番”及其从事海上贸易的种种细节,诸如在什么地方出海,到了哪些国家,船上又装了些什么货,出了几次海,每次的起讫时间,船只的数量、舶位,随行的人数等等,所有这些构成“海贾”、“通番”要素的具体数据,均一概阙如。
  于是,即使是最严谨的历史学家,大约也无法画清楚他的脸了。
  沈万三毕竟比不得较他晚几十年的郑和。后者负有皇上使命,代表朝廷出海,几时走,几时归,到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