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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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零度 更新:2021-02-17 06:00 字数:4742
元朝廷统治下的大江南北,遍地饥馑。元朝史籍中大量记载的“人相食”只是当时诗人们写的“沟中人啖尸,道上母弃儿”、“去年人食人,不识弟与姊”等诗句的注解。
在这黄沙渺茫茫、白骨积荒野的黄河故道,朱重八和沈富俩走了整整两天,沿途没见着几个活人,更别说讨着一口饭吃了。
沈富看了看朱重八,心里默默地想着:再这样走下去,只怕都要饿死在这里,成了那盘旋在空中的一群群寒鸦的口中之食。朱重八也看了看沈万三,显然,他们各自都从对方眼神的一瞥里看出,都不能歇,都不能停,必须走出去,走出这块绝域。
终于,他们远远地看见了前面一棵树下的一个草棚内,有几个人坐着。
他们走近了,这才看出,这儿是一个小茶摊。一只旧桌子上放着一只破茶壶,壶旁还放着几只小碗。茶摊旁,席地坐着几个喝茶的百姓。显然是摊主的一位老妇在一旁编着柳条筐。
当身着褴褛长衫的年轻人和小和尚走近前时,茶摊上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俩。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五
沈富走上前,对那位老妇人说:“老妈妈,我……我是江南人氏,这次到京城做生意,亏折了本钱,只得乞讨回家。”说着他指指朱重八:“我和他,都是几天水米没沾牙的了,请老妈妈能不能,给点水喝。”
“唉,你自己倒吧!”老妇依然在编着筐。
沈富提起壶,觉得壶中水不多了,于是小心地从壶中倒出半碗水,先端给了朱重八。小和尚接过,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地一口喝光,接着把碗递给沈富:“再来点!”
沈富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喉头处生理反应似的哽了一下,接着又从壶中倒出那仅有的一点水。
小和尚又是一干而尽。
“妈的!”沈富看着朱重八那脸上天花留下的痕迹,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声,接着将朱重八手中的碗接过,放在了桌上。
老妇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她缓缓站起,走至草棚内,接着端出一只青花瓷盆盛着的剩菜汤来递给沈富:“哦,这位年轻人,你一口水也没喝上,喝点这些剩菜汤吧!”说着她倒是歉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一个孤老婆子,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吃。”
“老人家,真太谢谢你了!”沈富接过,接着将菜汤倒一半到朱元璋手中的瓦罐内。
“唉,看你们也都是七尺高的大男人!”
沈富和朱元璋看着汤里的剩菜,都低下了头。
“喝吧,我老婆子说话不中听,只是不要嫌弃我给你盛的剩菜汤不中吃!”
“不!”沈富抬起头,接着狼吞虎咽般地喝着。喝着喝着,他慢了下来,一阵羞愧难当的感情袭上心头。接着他放下手中的盆:“老妈妈,我们这些堂堂的大男人竟向你这位老妈妈讨吃讨喝!唉!”
老妇坐下,一边依然编着柳条筐,一边说着:“快莫这么说,人么,谁没一个背时的时候啊!”老妇没说下去,在元官府的压迫下,她的境遇也够惨的。前年,她的近六十岁的老伴被官府抓去服劳役疏通漕运,死在了运河旁。去年,她那尚未成亲的儿子又被抓去戍守边关,死在了雁门塞上。一家子如今就剩下她一个人。她看见沈富在看着她,不由得抬起头:“家中就我这该死的还没死!你看我,挖野菜,编柳条筐,还不是这么挺着吗!”说着,她宽慰地笑笑:“大灾小难三六九,谁都会遇到的。”
沈富怔怔地听着老妈妈的话,一下子像是受到了一种激励。
“老妈妈,就凭你这句话,我沈富也要再挺起来,有朝一日来报答你老人家!”
“报答?”老妇莞尔一笑;“你潦倒到这田地,只怕你爹娘老子都报答不了,喝了我这么点野菜汤,倒要来报答我?”
“不!”沈万三对着老妇拱手;“时至今日,我沈富也无以为报!只能给你老人家磕一个响头了!”说着沈富跪在地上对着老妇磕了一个响头。
“啊呀,可别磕了!”老妇连忙移身扶起沈富;“一点剩菜汤,哪里值得行这么个大礼?”
站在一旁不言语的朱重八看着老妇也拱手道:“老妈妈;我朱重八如果有朝一日有出头之日,一定不愧对淮西父老!”
“你们,都非平常之人,今后,会有福或有财的!”
老妇看着朱重八和沈富,缓缓地说。
这是一种近乎寒暄的客套;是一种对远方来客的祈祷祝愿;还是一句从他二人的气质言行出发所作的预言?这一切都不得而知!值得一说的是,这一切后来倒是都应验了。
被指说为今后会发财的沈富,此时似乎浑然不觉老妇人的客套祝愿会变成真的,他此时头脑中所想的只是别人给自己的好处。
“老妈妈,告辞了。滴水之恩,容当日后涌泉相报!只是日后,我如果还是挺不直腰杆,那我,枉为一个七尺的大男人!”沈富拱手说完,转过身,欲走。
“慢!”老妇招呼住沈富,指指朱重八说:“我说大男人,他还有个瓦罐化缘,可你沿途乞讨,连个讨饭的盆都没有。”说着,她拿起那只青花瓷盆:“这个,你带着吧,路上好用!”
沈富转身,郑重地双手接过这个送给自己的讨饭盆子,接着将盆高掣,弯下腰来施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甚?”待沈富直过身,朱重八奇怪地问。
对沈富而言,也许正是为今后从这只讨饭盆上能看到今天的挫折,从而产生一种激励的力量,这也许就是今人所谓的挫折教育吧,因此他看着朱重八,倒是充满了一种真诚:“这只盆,可是我沈富今后浮沉于商海的一只聚宝盆呢!”
“什么?聚宝盆?”
朱重八还没听懂,这时,茶摊旁的一个老汉倒领会了他的意思,走了过来。他看着沈富赞许地说:“嗬,这位年轻人,看不出,有情有义还有点胆量骨气呢!”
沈富抬起头,不知这位大爷是做什么的,一时愣住,不知说些什么:“大爷,你……”
“你呀,真好魄力呢!”
这位老汉是当地的一个小商贩,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显然极佩服沈富居然敢从江南到千里之外的皇城根儿去做生意。
沈富猛然想到在京城胡同里那一堆被践踏着的苏扇,不由得低下了头:“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嗬嗬,快莫这么说,做生意有赚的时候,也有蚀的时候。”说着,老汉指指旁边一只盛着些菜的筐,“我老汉做生意虽没大蚀,但也没大赚。嗬嗬,也只会做些这小本生意,粗玩艺儿!几十年了,生意我可从没做出过这方圆百里。”
沈富愣愣地看着老汉,却从他没大蚀,也没大赚的话,一下子延伸想到,要得大赚就必须经得起大蚀。嘿嘿,做生意,有蚀的时候,更会有赚的时候。
老汉问了他从江南到京城做的是苏扇的生意后,笑笑说:“怎么跑到京城去卖扇子哪?老话说,‘百里不贩粗,千里不贩青’么。”
“什么百里不贩粗,千里不贩青?”
沈富没听懂。
“嗬嗬,这可是老话。你想想,这远途贩运粗重廉价的货,能赚个什么呀?还不够付脚力钱呢!你呀,大老远的从江南到京城,该贩点不受季节影响而又价高的货,比如说,你们江南的绫罗绸缎、瓷器古玩什么的,贩那种扇子,碰上个老天不热,这可就是做生意最忌的‘货到街头死’。”
“货到街头死?”沈富心头猛然一惊,是啊,自己那船扇子,自打到了京城,总共卖了也不到百把。这货刚运到京城大都的街头,不是就死了吗?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六
老汉没注意到沈富的反应,依然絮絮叨叨地说着:“是啊,就拿我这贩蔬菜的来说,有句行话,鬼精鬼精,也不敢贩葱。葱这货色,最是娇嫩,一时脱不得手,第二天那就卖不出好价了。做生意么,这卖个什么,可是大有讲究的呢!”说着他颇得意地看着沈富:“有一个你们苏州那儿的人,先是从政,后来可是做大生意的,你知道么?”
“苏州那儿的人?谁?”
4老汉说起春秋时的范蠡,后易名陶朱公,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大巨商。陶朱者,逃诛也
“春秋时的范蠡,范大夫!”老汉说。
“范蠡,他不是越国大夫么!怎么会是苏州人?”沈富有些惊讶。
“哈哈,他本来就是苏州那儿的人么,你这个苏州人都不知道?”老汉一下子得意起来,引出了话匣。他看着茶摊上的人和小和尚都注意地听着他在说,不由得清了一下嗓子,搬出了他不知从哪个说书场子中听来的段子。
“范少伯水葬西施的故事,你们听说过么?话说这个范少伯,就是范蠡,本是楚之三户人氏,这楚之三户,即今天之吴江县地方,姑苏的属县。这个范蠡,以吴之百姓,为越之巨子代谋吴国。在越则忠,在吴则逆。他和越王被囚姑苏之时,越王在流离颠沛之中,君臣的分际,倒是不甚分明。到了吴国被灭,越国霸业复兴,这越王别的俱不在心上,单单只有范蠡、文仲这几个谋国之臣,自己不尴不尬的事,他们可都知晓。再说范蠡,心中也怀着几分鬼胎,平日做官的时节,处处藏下些金银宝贝,倘或越王嗅出些马迹蛛丝,借此猜忌而一朝追究起来,未免害了自己。故此陡然生了个念头,寻了只船只,从姑苏北面的吴县蠡口,飘然物外,扁舟五湖去了。范蠡后来说,越王勾践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这范大夫句句可是说着自家本相。及到后来假名隐姓,叫做陶朱公。陶朱者,逃其诛也。不几年间,有了许多家赀,都是当年那些藏下的积蓄。难道他有什么点石为金的手段,那财帛就跟着他发迹起来?范蠡的这些暧昧手段,别人不晓,却只有西子知道。西子未免装模作势,逞吴国娘娘旧时气质,笼络着他。那范大夫心肠却又与旧日不同了。与其日后泄露,不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于是范大夫依旧放出那谋国的手段,只说请西子起观月色,西子晚妆才罢,正待出来举杯问月,凭吊千秋,不料范大夫有心算计,觑着冷处,出其不意,当胸一推,扑地一声,这西子直往水晶宫里去了。正是:至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老汉看着众人吃惊的神色,笑笑说:“这本是说书人的杜撰。哪里能当得了真?只是范蠡这人后来弃官从商来到山东定陶,改名叫陶朱公。嗬,他可是个敛财的能手。民间一直在祭祀着他。传说他编有个经商十八忌,流传于民间。”
沈万三感兴趣地:“经商十八忌?哪十八忌?”
老汉:“生意要勤快,切忌懒惰,懒惰则百事废。价格要订明,切忌含糊,含糊则争执多……”
离开了淮西古道上的那个草棚棚,朱重八和沈富来到了一处三岔口前席地而坐,歇了下来。在他们面前放着盛着水的那只瓦罐和青花瓷盆,另还有几块刚从一块田里掘出的几只沾着泥的白薯。
他们身后指示路标的牌上向两个方向分别标写着“濠州”和“滁州”。
朱重八看了看那块路牌,接着从身上取出两只占卜的杯珓:“沈富兄弟,那个老妈妈说我们俩会是有福或有财的,我们现在占占卜,我有帝王之福,若神灵许我仍回皇觉寺待时而动,则给我一个双阳之报!”
“帝王之福?这家伙竟然真以为他有帝王之福!还想再回皇觉寺去,那些和尚们差点要将他撕掉……”
沈富头脑中闪过一丝说不清是嘲笑还是鄙夷的念头,但他没开口,只是看着小和尚在念念有词:“若神灵许我去扬州居守,请以一阴一阳报我!”说着朱重八将那两块杯珓向上扔去。
杯珓落地,两个阴面朝上。
怎么出现一个双阴之相,这是说回皇觉寺和去扬州都不利?朱重八看了看,想起听说的去年在河南颍川白鹿庄白莲教黄袍教主韩山童和他的大弟子刘福通等起事,韩山童被捕遇害;刘福通以红巾为号,打下了颍州;湖北的白莲教主彭莹玉和他的弟子徐寿辉等起兵于蕲州;在淮西大地,反元的白莲教也正蓬勃而起。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又小心翼翼地祈祷说:“神灵莫非要我倡义而起事?那我当去濠州投奔白莲教堂主郭子兴。如果是如此的话,请再报我以阴珓。”说着,他将手中的杯珓掷地,却出现了一个双阴之相。
沈富饶有兴味地看着。
可另一旁,朱重八却犹豫起来,他跪在地上对着那出现双阴之相的杯珓拜了三拜:“我朱某人实不愿选择此凶险之路,请神灵示我外逃,给我一个阳珓。”
朱重八第三次掷出的杯珓,依然是一个双阴之相。
朱重八神情有些激动,祈祷说:“我还是请一个出逃的阳珓!”
这次掷下的杯珓中出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