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9      字数: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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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尺麟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屋里是青蒙蒙的。露台的移门没有关好,有风带着清晨的寒气和湿气从外边一丝丝地涌进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冷,翻过一个身刚要把被子裹紧一点,却瞥见身旁一枕漆黑的发。他不禁一怔,这才意识到他还紧抓着某人的手。
  章尺麟吓了一大跳,他的头还因为宿醉而疼得厉害,昨晚的事情,有好些都记不起来了。只知道四瓶伏特加是真的喝过头了。
  从老宅出来便知道自己情绪不正常,他觉得自己又是要犯贱了。自从找回记忆,章尺麟不止一次告诫自己,要彻底离开冯执,远离任何她所能带来的伤害。他怨恨她,怨恨当初的不坚定,怨恨他们吹弹可破的情感,怨恨她一走就是六年毫无留恋的决绝。章尺麟觉得冯执没良心,可就是这样没良心的女人,他却至此不忘。于是,他又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
  章尺麟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失败的人,六年的时间可以摧毁一个人,消磨他的心性,模糊他最要呵护的回忆,改变他最终无力改变的一切,时间如此强大却无法动摇他依然爱着她这样一个事实。恍如噩耗,他的心无动于衷地于他判下这样的酷刑。
  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那些细小的动作都会吵醒身侧熟睡的人。她还是离得他远远的,瘦小的一个,缩在床边,像是委屈极了忍不住惹人怜惜。他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说了哪些中伤她的言语,他害怕自己那么一时的不理智,最终拉开彼此的距离。
  章尺麟从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神里转过身来。放眼打量这个被他一不小心就尘封了六年的房间。
  那还是他们的婚房,章尺麟出事之后便一直锁着,后来冯执搬进来,屋子才被重新打扫过。陈设都还是当初的样子,紫檀木的梳妆台,床头柜上的水仙,老旧的摆钟,还有书桌边他们的合影。衣柜里有冯执当时留下来的衣服,都是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溜。柜子一角还有她绣过一半的十字绣和织得歪斜的长条围巾。
  冯执过来之后,章尺麟就住在这间房间里,这里所有的东西,他一件都不敢碰。当初车祸痊愈后从医院出来,他甚至有过要把她所有东西统统丢掉的冲动。然而,真正取了钥匙来,竟是像傻子一样把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一件一件细细地打量一遍。那盆水仙是他从西茸带回来的,因为从下人那里听说过冯执喜欢。那条围巾是他中枪养伤时候,她抽得闲时胡乱织的。他还记得她说,以后要帮他把三件套都聚齐。可说那话没多久,他们就分开了。还有那个老旧摆钟,与她在日本家里那只一模一样。章尺麟花了很多功夫,原本是想搏她一笑,可她到此为止,都没有多看过一眼。
  爱一个人,隐晦,孤独而苦涩,宛如酷刑。
  章尺麟忽然觉得有些冷,他悄悄靠近了冯执一些,接着,几乎是屏了呼吸,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手臂环进她的腰里。
  六年了,她比过去还要瘦了,脖颈后都露出了突兀的脊椎骨,腰肢纤细地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断掉。他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嶙峋的蝴蝶骨膈得他有些生疼。他不动声色地把她笼进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却又不敢用太多的力气。
  清晨的房间里昏暗而静谧,时间仿佛就此凝固。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他的心跳有温暖的频率,一下一下温柔地敲击着她的脊背。冯执几乎快要窒息,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颤抖,然而每一粒细胞都保持着血脉喷张的姿态。她无可救药地沉溺到他的怀抱里,只渴求时间顷刻禁止,再也不要走动。
  那么一个拥抱,与他们彼此,都是这一世最奢侈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酒后不乱性的男银,是好男银其实是喝太多,机能丧失而已择良日再做深入浅出的交流吧好了,日更的幸福时光就这么结束了这一周一个字都没有动想尿裤子的心都有了还好所剩不多结局还要好好思忖一下下次更新在周二有榜则随榜——以上
  ☆、伍拾
  当理智从酒精里褪出来,那些不露声色,羞于启齿的情感便被再次妥帖收藏。仿佛从未示人。
  冯执醒得比章尺麟要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被褥凌乱,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在露台找到她的。
  是清冷的春日早晨,天一点点亮起来,她还穿着那身米白色的丝绸长袍。她很瘦很瘦了,腰肢那么细,丝带紧束着,莫名觉得萧条。冯执抱着胳膊,发丝飞扬,凌乱地拂过苍白的面颊。指间夹着烟,洁白细长的支杆仿佛她的人一样。晶亮的火星随着吮吸明明灭灭。她沉静地吐出一口烟圈,在清冷的空气里,凌乱得仿佛她的发。冯执的骨架很小,人也瘦。肩背俱是单薄,在萧索的清晨里,犹如一株残败的莲,在风里孤独摇曳。章尺麟站在不近不远处,好容易才忍住了要去拥住她的冲动。那样的傻事,他才做过一次,又怎么会再做第二次。
  伫足良久,他终于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开口,〃外边冷,不要着凉。〃
  冯执眺望得太过专注,被章尺麟的话猛地惊醒,随即回首来看他。手里的烟袅袅向上,有一些潦草,好像她的头发。她没有开口说话,却是章尺麟停顿良久,又解释,〃昨天是我喝多了。〃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衣皱巴巴地,好似咸菜,头发因为短倒没觉得有多乱。还没有来得及洗漱,整个人显得精神不济,虽然有些落拓幸好还算不上邋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步走到她跟前,冯执低头笑了笑,语气依然淡漠,〃没什么。〃
  她吸掉最后一口烟,一把掐灭在手边的盆栽里。
  〃你……过去不抽烟的。〃章尺麟又开口。
  冯执抱着胳膊,把睡衣又裹紧几分,〃人会变的,六年,有人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有人用尼古丁排解情绪,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忘记过去不是我的错。〃章尺麟听出她话里的用意,像是埋怨,可她的眼里写满的更像是哀默大过心死的情绪。这种情绪深刻地刺痛了他,于是本能地想要辩驳,可再多的语言似乎也成了徒劳。
  冯执觉得他可笑,〃我没有说是你的错,我的意思是,人总该往前看。〃她说着转首眺望着露台外的风景。别墅是建在山顶的,露台下便是葱郁的树和陡峭的岩壁,蜿蜒的盘山公路掩映在丛生的山林里,因为高峻,细小得宛如游蛇。
  〃你看,六年前,站在这里还能看得到白节岛。净粤大桥就在它左手边的位置。可现在呢,高楼掩映里,你还看得到什么?〃冯执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虚空,淡漠地回问他。
  林立的石头森林挡在他们面前,仿佛屏障。
  〃眼睛能看得到的风景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可你也该明白,想看的风景,换一个角度,还是能看见的,比如这里。〃章尺麟说着把冯执拉到露台另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因为空间有些逼仄,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他就站在她身后很近的位置,随手揽过她的肩,微倾着身子指给她看。
  那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到的场景,白节岛和不远处的净粤大桥果然尽收眼底。
  〃风景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看风景的角度。人自然也是如此。〃
  冯执这一次终于沉默下来,回身望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这是六年来,他们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谈话。抛却怨恨委屈,用彼此的一颗心来解对方的结。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只是沉默的对望,在逼仄的空间里,连呼吸都能融合到一起。空气似乎一点点变质,带着暧昧的温度。然而,凝视片刻,冯执眼神还是黯淡下去。
  她自嘲地低下头,笑着问他,〃所以,你想说,无论过了多久,你对我的恨都是不会变的,你永远会记得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
  冯执的话是带着疑问式的口吻,那么小心翼翼地问他,连看都不敢看他。章尺麟这下才真正明白过来他方才那番循循善诱,竟又是把她误导进了百口莫辩的尴尬境地里。
  是啊,他是恨她,世界如此之大,好的人那么多,他尝试遗忘,替代,愤懑与怨恨,然而没有哪一种情感比爱她更浓墨重彩,即便章尺麟淡忘过去,他的身体比回忆更加怀念这个女人。他的胸口有她留下的伤痕,他的感情里也有她馈赠的硬伤。他不打算原谅她,可这并不妨碍他隐忍内放多时的情感。
  章尺麟爱冯执,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曾被他拼命克制,刻意疏远,用淡漠乔装打扮。理智在清醒的多数时占了上风。然而,当整整四大瓶的伏特加送进肚子里,当滑入愁肠的相思泪拼命发酵,最终把理智拖入情感漩涡里时,他觉得天旋地转,头很疼,心比头还要疼。想见冯执成为这场病痛里唯一的良方,显而易见他已病入膏肓。
  可惜了这么丰富多彩的情感,面对冯执,他无从言说。千言万语最终都只能拼命吞咽。章尺麟自己也知道,他们顷刻面对的,不过是一场重温的旧梦。而梦最终会醒来,现实总是有些残酷,有些伤。
  章尺麟隐忍了太久,然而此时此刻,他似乎有了豁出去的冲动,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别有深意的拥抱。
  露台太冷了,冯执只穿了单薄的睡衣,那么瘦的一个人被他笼进怀里。她有一些发抖,隔着薄薄的衬衫依然能体会得到男人的胸怀里暖人的温度。那是让人眷恋的怀抱,六年了,越来越多的人从她身边离开,孑然一身的冯执即便是在最寒冷的时刻,都只能抱紧自己。没有人会替她取暖的,不会有这样一个怀抱的,她此生都要漂泊,此生都注定孤独。在科隆的漫天雪地里,在冯易远寂寥的墓碑前,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怀念章尺麟的深夜里,冯执都是如此一遍一遍重复着麻痹自己。
  她等了这么久,冷了这么久,寒心都要变成坚石。却好在终于有人拦住她马不停蹄要逃离的身影,漂泊那么久,那个人终于把她拉进温暖的港湾里。可谁又知道,这样的温暖只是上苍何曾短暂的怜悯。
  冯执终于闭上眼睛,她依然保持着隐忍与克制,眼泪拼命地忍着,她轻轻环住他的腰,手臂渐渐收紧,妄图再靠近一些那方温暖。
  然而,只是短暂片刻,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老太太醒了,该下去吃早饭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俱是一惊,像是如梦初醒,连忙松开了对方的手。
  梁瑾在露台已经待了有些时候了,看到此情此景,不禁还是打断了他们。章尺麟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对着梁瑾谴责而凌厉的眼神,只是拍拍身边人的肩,〃你先下去吧。〃
  冯执知道他在替她解围,便也不多说,在梁瑾灼灼的目光里迅速走开。
  〃我整理好了自然会下来,你们别等我了。〃章尺麟知道梁瑾要说什么,他只觉得心烦,一心要支开她。
  可当妈的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思,她可不吃这一套。
  〃章尺麟,我可要提醒你,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人。阿执就算现在住这里,也只是暂时的。以后要跟你过日子的人是毓贞。〃
  〃你跟她六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你们已经离婚了,这一章就已经翻过去了。别再心心念念出些什么乱子了。〃梁瑾讲话向来不留余地,章尺麟只觉得刺耳又烦躁。他隐忍不发,克制着不说一句话。
  〃你觉得这样对得起毓贞吗?你动完手术,就跟个废人似的,是谁守在你身边,是谁一字一句叫你说话,喂你饭吃,把你伺候得那么周到。〃
  〃你那时候就是个废人啊,她好好一个小姑娘,铁了心地跟在你身边,一呆就是六年,为的什么?可那个时候,阿执呢?你进手术室前,她就已经把离婚协议书寄到家里来了。〃
  梁瑾一说到此,章尺麟终于没忍得住,扬起眉,顺着她的话咄咄逼人地反问,〃对啊,那个时候,她去哪里了?那个时候,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他冷了脸,走近了一步,语气森然,〃跟傅家联姻这档子乱七八糟的事情,是谁想出来的?软硬皆施逼着要她离婚的,又是谁?岳麟堂解除危机以后,为什么不找她回来?冯执走到现在这一步,应该怪她吗?是她要把协议书寄到家里来的?她没能陪在我身边,是因为她没良心吗?〃章尺麟的每一句逼问,都直指梁瑾的痛处,他原本不想如此得理不饶人,可显而易见,不想饶人的并不是他章尺麟。
  他停顿片刻〃我倒是觉得,能说出这样话的母亲你,可真是狼心狗肺透顶。〃
  〃你!〃梁瑾恼羞成怒,抬手就想甩他一耳光,却被章尺麟一把抓住手腕。他面色冷硬,语气尖刻,〃在这件事情上,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这是母子二人第一次撕破脸皮,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