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9      字数:4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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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美人们便嬉笑着扬长而去,独留他一人狼狈的站在原地一个劲儿地擦面子。王漾的电话始终打不通,没头苍蝇般的章尺麟无奈只得沿着莱茵河一路向北。
  是入夏的时节,天空蓝的像一颗浸没在水里的钻,在日头里熠熠生辉。没有云的日子里,微风徐徐。走在老城区的街道上,并不高耸的哥特式建筑,屋顶的阁楼上五彩斑斓的百合玻璃窗半开着,道路边亭亭如盖的橡树,爬满大半个墙壁的鳄鱼草,街心花坛里色泽艳丽的郁金香和诱人玫瑰,还有长长的柏油马路。仿佛是走在梁革的油画里飘缈得不可思议。
  他分明是初次来科隆,可这弯弯曲曲的街道,老旧的建筑,轰鸣的游船的汽笛声,一切的一切都带着难以名状的亲切和熟悉。他是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教堂前的广场。
  那样高耸的建筑,带着浓郁的哥特式味道,嶙峋枯瘦的尖顶,像魔鬼的牙齿,锋利而阴森,让人不寒而栗。章尺麟仰着脑袋盯着阴沉的建筑注视良久,接着不经意转过身来,却撞上身后黑洞洞的单反镜头。
  他连忙用英语道歉,却看见对方有些带着愕然地垂下手里的相机。
  是黑头发的亚裔姑娘,干练的短头发,色泽黑亮,在熠熠的阳光里,有着好看的光圈。她皮肤很白,带着透。脸蛋称不上很飘亮,但是他中意的样子。章尺麟盯着她看了很久,心脏里某个细小的角落,有被什么东西用力撞开的声音。他觉得胸口有一点疼,那条盘亘在他心上的伤疤,忽然就疼起来。
  世界安静极了,无云的天里,风徐徐吹过,教堂的钟声和缱绻的圣歌,汽船的鸣响和潺潺流淌的莱茵河。回忆姗姗来迟,婉转流连,恋恋不舍不肯离去。他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了,章尺麟不自觉的地堵住胸口,眼神却不愿从她眸子里离去。
  姑娘保持着和他同样的姿态,异样而深刻地注视他良久时间。直到广场的鸽子被哪个顽皮的孩子惊扰,瞬时腾飞,扑簌簌的鸣响打断了彼此之间无声而长久的默视。
  “冯执,收工了。走吧!”不远处,有个男人用中文大声喊着。
  冯执回首看了看那个男人,接着再也没多看章尺麟一眼,背着单反急急转身就要走。章尺麟那里肯依,好不容易在异国他乡碰到一个祖国同胞,他怎会轻易放过。
  “哎哎,等等,姑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连忙拉住冯执的手腕,手指触到她光滑而通透的皮肤,她显然并不喜欢与人接触,几乎是本能地把手甩开了。
  “你干什么?”她转过脸,目光却忽然变得冷漠,就仿佛大教堂的尖顶,刺得他有一点疼。
  “我和同伴走散了,能告诉我Excelsior Hotel Ernst怎么走吗?”章尺麟好脾气地问她,眼里甚至带着淡淡地讨好的情绪。
  冯执皱着眉头看了他很久,接着,自顾自跑到刚刚那个男人那里,他们同行有七八个人,都带着摄影器材,她把相机交给那一行人,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又匆匆跑回来。
  “Excelsio离这儿有点距离,我带你过去。”冯执对他还有戒心,这一点从她和他隔着大大一段距离里便可略知一二。
  章尺麟不是话多的人,冯执也并不热络。两个人各怀心事般沉默着走了一段距离。
  “冯小姐是哪里人?听你口音像是闽粤那一带的。”终于还是男人率先打破了沉寂,他对这个沉默不语,却隐隐有些熟悉的女人,带着几分好奇。
  “我父母都是闽粤人,不过我出生在科隆,没有去过中国。”她只顾低头走路,并不看章尺麟。
  “哦?我还以为我们认识。”他说着不自觉地走得靠她近了些。却不料冯执猛地抬头看他。眼里竟掠过一丝受伤的痕迹。
  “认识?”她是情不自禁地开口反问。
  章尺麟却并没发现她的异样,抿着嘴点了点头,“唔,六年前我做过一个脑部手术。醒过来就失忆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所以看到谁眼熟,就会想,啊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他并不排斥自己的过去,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冯执,是他莫名觉得亲切的人,于是一向内敛如章尺麟居然也很少见地没有存一点点戒心。
  冯执没有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一眼,便低了头继续往北走。
  接下来一段长长的路程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闷,章尺麟没想在开口,他还是敏感的人,冯执的那一眼让他觉得她似乎莫名生气了。他是知趣又有些好面子的人,对于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到底是不愿意做的。
  “你衣服怎么了?”不知过了有多久,这一次是冯执打破了尴尬。她还是低头信步而行,只是不轻不响地这么淡淡问了一句。
  章尺麟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剪断的领带,忽然便扑哧一声笑起来,“啊,进城的时候遇到了游行队伍。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几个女孩儿给剪了。”他觉得有些窘迫,觉得不好意思抓了抓胸口不成形的领带。他脸上还是没擦干净的口红唇印,衬得脸蛋有一点红,像是吐了胭脂一般叫人滑稽。
  冯执斜睨了半响,还是不禁抿嘴笑起来。
  她这一笑,倒是打破了方才沉闷的气氛。章尺麟觉得冯执还是笑起来好看,那弯弯的月牙眼,白白的牙齿,俏皮上扬的唇角,像个孩子一样,纯真得想让人怜惜。他愣愣地看了她半晌。
  “呐,到前面那个路口,左拐直走就到了。”冯执停在三岔路口的交通牌下,指了指前边的十字路口,仰着头声音柔和。
  章尺麟回过神来,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片刻,又回首,皱着眉“你不过去了吗?”
  冯执已经伸手拦了辆的士,“不了,杂志社里还有事情。我要走了。”她也不看他,没有丝毫顾虑,更像是逃也似的,关了车门便要走。
  “哎,冯小姐,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我好回头谢你。”章尺麟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过去六年,他总看不过祁连诚那一众酒肉朋友四处沾花惹草的风流性子。他过去或许有,可现在他不屑了。家里有他要疼爱的人,她付出很多,多到这辈子他章尺麟吃斋念佛做和尚都心肝情愿。自从手术过后,他便收敛了性子,稳稳当当地过生活。昔日圈子里的混世魔王,竟像是变了个人,变得人们都要认不出来。
  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的情感却彻底扼杀理智。她说走,他便本能地要挽留。他看见她会心痛,她沉默,他比她更加沉默。她的目光如水,却稀释了浅淡的悲伤,缱绻缠绵,让人心折。章尺麟想,他们之间必然是有过去的,他的回忆对他撒谎,可心却不会的。他想走近一点她,像剥开云雾一般,悄悄窥探一下她的过去。
  然而,冯执是绝不会给这样的机会的。
  “哦,不用了。”她甚至是警惕地疏远了他,章尺麟觉得有一点受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强硬,冯执面色稍稍缓和,“不过萍水相逢又何必多此一举。”她冲他摇摇手,“再见!”郑重的两个字,仿佛一道厚重的门,重重地扣在两人之间,关掉了一切无谓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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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执,在科隆还能碰见熟人,可真是难得的缘分了。”冯执一回杂志社,便被林虑山调侃一番。
  冯执倒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结果他递来的相机,“一个普通游客罢了,少胡说八道。”
  林虑山可是眼尖的人,“哪儿啊,悄悄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该不是老相好吧。”
  冯执不爱听,狠狠瞪他一眼,“一个男人,这么鸡婆。老编交的任务都完事儿了?”她话音还未落,便见主编猛地开了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林虑山刚交过去的样片初稿,冲着他嚷嚷。主编是发了福的中年男人,一口纯正的德语,小舌音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直扫。林虑山早湮了士气,畏首畏尾地领受着主编的数落。
  冯执见着他那副刻意装出的窝囊样子,不免觉得好像。刚坐到办公桌前,便见着大堆材料混着文件夹堆在桌子上。而那本印着章尺麟脸孔的金融杂志完好地涌尽她眼帘,关闭了她所有的思考。
  “你这周末的采访任务,呐呐,老编看你是同胞,让你做专访。”林虑山又是满血原地复活的样子,全不复方才懦弱无用的病态,他抽出那本杂志细细端详,
  “啧啧,六年期间,身家翻了好几倍。听说这此来科隆是要把这一带的医疗设施都改换成他们的品牌。”
  “野心多大啊。哎,你不是闽粤人嘛?认不认识他?”林虑山歪着脑袋刚要转头问她,怎料冯执腾地一声从位子上站起来,二话不说,把桌上所有资料摞一摞,径直去了主编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祝新年快乐,永远幸福下次更新周四
  ☆、叁壹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难捱的。
  冯执觉得拘束,她之前和总编理论了很久,无论从客观上,主观上,她都不愿意,也不希望接章尺麟那个专访。可主编是一条道儿走到黑的性子。无论冯执如何强调,他那颗铁石心肠终究是硬硬的。他死心眼一般认定了,两个都是中国人,交流起来,必然会有上升到灵魂深度的共鸣。他给冯执下了死命令。要么专访要么走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冯执再也不好推搡。这份工作于她是来之不易的。刚来科隆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她的德语并不好,在当地的语言学校待了好些时候。再后来自学了去考记者证,考编制。从很小的报社一点点做大,来科隆第六个年头,她终于进入了当地尚算有名的一家金融周刊做记者。冯执的生活,在离开章尺麟之后,几乎有了质的改变,甚至飞跃。她刻意关闭记忆,割却感情,仿佛重生。她用忙碌和充实把痛苦的回忆过滤,然而只要回到独居的公寓,当黑夜来临,当寂寞和孤独悄然回访,她依然无处遁形,处处中招。
  至今,冯执依然记着最后离开时章尺麟的样子,那样虚弱的人,拖着病体,偷偷从医院逃出来,就是为了不让她走。那时候她是真狠心,碎玻璃片扎到胸口,她依然不回头,他如此苦苦相求,她还是硬了心肠甩开他紧抓不放的手。他通红的眼睛,痛彻地看着她,剜着她的肉,啃食着她的心。冯执觉得痛苦,她比章尺麟更加痛苦,于是,这样不堪而残酷的回忆,遗忘对于彼此,都是最好的结局。她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章尺麟终于记不起她了,而她唯一难过的还是,他终究记不起她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章尺麟衣着得体,深黑的西装衬得人修长挺拔。他不戴眼镜了,下巴的胡子也剔得干净。比起生病那会儿,他要结实很多,脸颊不再瘦削,却还是棱角分明般俊俏。不变的是一如既往深邃的眉眼,他过去不怎么爱笑,沉着脸时,总有些乖戾。可许久不见,他的性子却要好很多,自信却不自负,淡然而不淡漠,很多时候,他都面带笑意,温文尔雅,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再不是那个留恋烟花巷柳的二世祖。冯执知道,章尺麟变了,可改变他的却不是她。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的心情便莫名地低落,原本整理好的情绪,也被不听话地打乱。她沉默地站起身,逃避了眼神的交流,公式化地伸出手,“你好,章先生,我是冯执,这次专访的记者。”
  章尺麟做梦都想不到,那个仿佛惊鸿一瞥般从他世界里轻盈越过的人,如今又重新回到他身边。眼里的惊喜差一点就溢于言表了。好在多年的阅历与城府克制着他的鲁莽与失态。他默不作声地嘴角上扬,伸出手,语气清浅,“你好。”
  她的手好凉,仿佛一块玉,滑而透,像一股潺潺的泉水,流到他心里。章尺麟想再多握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却被冯执逃开。
  公式化的场合里,章尺麟要比几天前迷失在科隆街头的狼狈男人严肃稳重得多。六年前岳麟堂重组,后改名为申莫集团,转行生物制药和医疗行业,六年里,在章尺麟的带领下,公司发展迅猛,触角伸向欧美市场。并站得一席之地。这次来科隆洽谈的合作项目和即将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