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9      字数:4716
  息近在咫尺,夹杂着咸腥的海风从船舱里穿堂而过,分明是很难闻的味道,可章尺麟觉得一定是自己有了幻觉,他竟然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很甜却一点也不腻,从她的呼吸间飘出来,让他觉得有一点馋。
  上岛之后,章尺麟拉着冯执便熟门熟路地上了黄包车,车子穿过大半个城区,穿过世俗的嘈杂与喧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浓郁的商业气息,把大半个尘世统统丢到脑后。
  一过岛中,墨兆真正的面目这才一点点显露出来。老式的平房,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逼仄的弄堂,黑瓦白墙,仿佛振翅飞出的檐角,黄包车骑得有点快,冯执探出头去,从窗户里耸出的竹竿,洗净的白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带着洗衣液的淡淡香味从他们上方快速地飞闪而过。章尺麟比平时都要沉默,那逼仄的弄堂仿佛就是记忆的产道,那么多关于过去的膨胀的念想犹如阵痛,抨击着他的心房。
  断断续续的颠簸把他们带到了一座寺院的后门。檐下的小匾上用早已褪色剥落的金漆写着“静慧寺”三个字。章尺麟牵了冯执下车,在檐下对着老旧的牌匾发了好一会儿呆。接着,他二话没说,一把撑到寺院低矮的后墙上,他身手利索,翻过一个身整个人便稳稳地坐到墙头上,他回身拉了把冯执,女人有些狼狈地手脚并用好容易坐落到他身边。
  坐在墙头几乎能看清整个寺的全貌,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春风里扇形的叶子仿佛小手在暖阳里招摇,杏树的枝干很粗,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倚着树边有僧人们搭起的葡萄藤架,粗细不均歪歪扭扭的藤密密地布满了整个架子,有几束细小的光从藤叶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是硬币大小的光斑,洋洋洒洒地铺了好些。藤架下就是口古井,用了一半的铁皮水桶丢在一边,水早已经干了。
  寺里安静极了,几乎看不到香客,露天的香台里袅袅地飘出几缕青烟,隐隐有木鱼声从庙堂里传出来。很远处的码头,轮渡起航的轰鸣若有若无。一阵风吹来,开得正艳的桃花瓣洋洋洒洒地从墙外飘进来,落到他们的肩头。
  “我第一次见到冯粤是在这个地方。那时候,静慧寺还不如现在这般冷清。”章尺麟轻声开口,有些事情他一直埋在心里,原本打算谁也不告诉,可有些人却偏偏不请自来地溜到他心里去。他在幽闭的自我空间里沉寂了那么久,终于决定要走出来。
  那是冯执第一次从章尺麟嘴里听到冯粤这个名字,过去四年那是他们的禁忌,是章尺麟不容越过的雷池。
  “别人都以为伯明翰那会儿我追她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可也就我知道,能再遇上她,那一定就是命里定好的。”章尺麟撑着墙头,轻轻晃着两条腿,被拉长的影子斜斜地投到地上,黑漆漆的一片。
  他指着葡萄藤架,说道“她就站在那架子下边,背着手,风吹起来的时候,鬓角的发丝纷纷扬扬,特别漂亮。那时候我才16岁,她比我还小,穿着鹅黄的连衣裙,脸蛋绯红。我看的出神,一没小心就从墙上掉了下来。她就站那儿看我,一脸惊恐的模样,现在还记得。我那时候真傻,不过是看见了美女,结果连腿都跌折了。”章尺麟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停顿了一会儿,复又开口。
  “后来伯明翰再遇见,天晓得我有多激动,我去看她每一场的演出,去舞蹈房看她排练,送她很多东西,挖空心思想讨她欢心。那时候太年轻,付出了些什么就马上想要得到回报。我等了很久,但是到头来却是无疾而终。”
  冯执看着章尺麟掏出烟,叼了一根在嘴上,背着风点了好久才把烟点起来。他狠狠抽了一口,重重地叹息,风从巷口吹来,烟气四散。这样的章尺麟,拼劲了心思去怀念一个从未得到便已失去的女人,让冯执莫名妒忌。她从他指尖抽走了烟,送进嘴边学着他的样子用力的抽了一口。很奇怪,并没有被呛着,只是简单地吐了出来,他的叹息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冯执在还未过门的时候,就知道章尺麟看上她的原因。想来也是,那么一个一无是处别无长物的女人,又能凭借哪一点来博取一个家世显赫又冷酷自私的男人的心呢。章尺麟莫名其妙的垂怜在冯执看来,是惊喜过后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一梦就是四年。
  “我做过很多不可饶恕的,伤害别人的事情。当时不会觉得难过,可时间过得越长,那种良心的折磨就越痛。我拍了她很多的照片,我把他们都放到相框里,满满得挂了一整个墙壁。我把那间屋子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去,只有你。”
  那一次,章尺麟发了很大的脾气,他把房间里的相片全都砸了,满地都是冯粤的照片,彩照的,黑白的,大大小小凌乱了整个屋子。冯执吓得什么都没敢说,那天晚上,他便遣人把东西全都烧了。没过多久,就搬到了现在住的小洋房里。
  “我曾经以为,只要把你绑在身边,那我多少还会好受点,你跟她长得像,我要个替身我也愿意。我心里肯定舒服。那时候真跟着了魔似的,我千千万万次跟自己说,冷静点,别做混事,冷静点。可我一看见你,我就冷静不了。我难受,冯执,你懂吗?我这儿特别难受。”他叼着烟的手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接着又死命抽了一口烟,火星亮的厉害,接着长长叹了口气,“结果就这么混账地把你抢过来了。我想好好过日子的,可从来没考虑你的感受。我本以为有你在身边,我心里会舒坦一点,可是我没有。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是冷言冷语,对的是错的,错的更是错的。你就是一副皮囊,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不给予我任何回应。渐渐的,我开始害怕看到你的眼神,看着你就会看到冯粤,看着你眼里的我,无耻,狰狞又自私,那样的自己让我觉得害怕。于是,我开始远离你,刻意不去审视那样的自己,可我又不能放开你。冯执,你知道那种感受吗?”说了很多话,许是累了,他停顿了好久,却再没开口。
  四周安静极了,庙堂里的木鱼声停了,有个小和尚从前堂出来,好奇地看了看墙头并坐的两人,慧黠地笑了一下,进了大殿。
  “所以我始终都是替身对不对?”过了很久,冯执侧过脸来,她面带微笑,云淡风清的开口问他。
  章尺麟低头抽烟,沉默不语。他有时候性子温吞得让人恼火,冯执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要的答案,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跃下墙头。她两手用力撑住墙头,刚往下用力一跃,恰好此刻听到男人不大不小的声音,“我怎么想得到自己会爱上替身啊。”
  冯执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脚一滑,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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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海的房间,隔着落地窗,对面的净穗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霓虹似乎要蔓延到黑漆漆的海峡这头。冯执躺在床上盯着自己绑着绷带的脚出神。虽然没有章尺麟当初摔断腿那么凄惨,可伤得也不轻,脚踝高高地隆起,即使是做了紧急处理,依然有一大片的淤血,看着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岛上没有出租车,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岛中那一带根本叫不到黄包车,于是章尺麟便只能这么背着冯执一路走了大半个墨兆。他的背宽阔,因为生病和劳累,远不如过去那么结实。她安然地紧紧靠着他,她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他温润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洗衣剂浅浅的芬芳。搂着他的臂膀忽然又加紧了几分。
  沉溺在细小幸福里的冯执脸上还带着难得的傻笑,却不巧被忽然响起的电话铃给生生吵醒。
  来电显示是王漾。
  “小姐,少爷在吗?”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拘谨,迟疑地问道。
  “啊,他在洗澡,要不回头让他”
  “哎,不用了。”王漾很快打断了她,却没有随即挂断电话。
  停顿片刻,他终于开口“其实,我是有事找冯小姐你。”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过得想屎!!!吃屎一般的想屎!!!章老板甜蜜吗?开心吗?呵呵,可记得抓紧时间。不久某线要开始排泄负能量了。下次更新在周五。╮(╯_╰)╭另外,执尺的存稿已经写过一半某线要开始准备构思新文。有好意见,欢迎井喷
  ☆、贰伍
  王漾对于冯执的态度总是多少敬畏的。他跟着章尺麟时间最长,从他们最初的相识,到冯执进章家,再到现在,他始终作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这一路走来的分分合合。王漾对冯执很客气,即便过去在他们关系平和的时候,他始终还是喊她冯小姐。不咸不淡,不近也不远,恰到好处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现在,他和她隔着一张小圆台的距离,面对面坐着。冯执对于他避着章尺麟独自约自己出来,有着本能的抗拒和不好的预感。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不禁又紧了几分。
  “冯小姐的腿是扭伤了吗?”王漾扫了一眼被绷带裹得有些夸张的脚踝,若有所思地问道。
  冯执本能地把脚往里缩了缩,“啊,不小心扭的,没什么大碍。”
  王漾笑了笑,摸着下巴仿佛回忆“以前少爷来这儿的时候,摔断过腿。那时候才十五六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跟丢了魂似的。老太太觉得这地方邪门,后来也没再让他来过。想不到二十多年过去,我都快认不出了。”他颇有感慨,夜风从半敞着的门外边吹进来,带着些许咸腥,海浪拍打沙岸的声音像变调的知了声,一下接着一下。
  “我从小跟着少爷,也算是陪着他一块儿长大的。少爷这个人其实很敏感,心思特别细,因为怕伤害,所以会先去伤害别人。粤小姐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一提到冯粤,冯执的神情有了一丝不自然,王漾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连忙又问,“不知冯小姐是否清楚少爷在伯明翰的事情?”
  冯执犹豫了片刻,她猜不出王漾此行的用意,那种言语里别有洞天的味道渐渐浓郁,可她逃不开,就像明知谈话继续进行便会陷进一个深潭里,有些事情或许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有些人或许不再是她认识的样子,有些话说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有些事实一旦明了就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冯执犹豫了,可这犹豫也只维持了短短几秒的时间,接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有所保留般,摇了摇头。手里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她捧近了一点,呼吸有一点紧。
  王漾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浓咖,妄图缓和接下来谈话里的尴尬气氛。
  “少爷被先生送出国是初中毕业后的事情,先是在奥地利,后来去了伯明翰当地的大学读书。接着便在那里结识了粤小姐。也就是你的姐姐。”
  “少爷在粤小姐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至少在她之前,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女孩子能这么招他待见。鲜花,珠宝,钻石,所有价值连城的东西,他都愿意送,甚至是自己的心。那时候,我就觉得,少爷对粤小姐的感情,远远不止一见钟情那么浅显。”
  冯执端着咖啡杯,却没有喝一口,“是一见钟情,他们很早便见过的。”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然而王漾并没有听得到。
  “粤小姐不是那种世俗的女孩,她虽然称不上有多漂亮,但清新自然且让人舒服,舞又跳得不错,身边不乏爱慕者,可任谁表爱意她都婉言拒绝。后来先生遣了人去调查,才知道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说着,王漾忽然笑了起来,“冯小姐也该知道少爷的脾气,但凡是自己看上的,哪里有到不了手的道理。粤小姐那里成不了事,不如就从这里下手。”他抬手搓了搓指头,语气轻蔑,“就这么点,这么一点点海洛因,他就上套了。让人成瘾对于做我们这行儿的并不是难事。少爷原本是想使点手段,让他们俩断了。可想不到粤小姐怎么都不干,结果到后头,把自己都搭进去了。那时候,少爷想救她都救不了。”
  章尺麟的故事,冯执从来都没有听过,他的过去,他曾经爱过的人,仿佛尸体腐烂,带着令人恐惧的恶臭。王漾口中的那个章尺麟,比过去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陌生,都要冰冷并且让人绝望。她幻想过他与冯粤的上万种可能,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却独独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竟还是让她退缩了。
  “王漾,你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冯执终于开始警觉,咖啡厅的门被关上了,把海风与涛声紧紧地隔到外边。
  王漾始终洋溢着的笑意终于渐渐隐没了下去,他换了一个更正经的姿势,手边的咖啡冷了。“我知道,冯小姐是少爷拐来的。他是怎么看上冯小姐的,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少爷不过是要个替身,那个时候恰好遇上冯小姐你,虽说也是缘分。但你们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