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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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组织 更新:2021-02-24 21:18 字数:4731
冯执一次都没有来过南都苑,这个坐落在闽粤市东郊的中档小区,在过去半个世纪里都是生活富足的象征。然而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的不断发展,闽粤的经济中心渐渐南移,紧接着便是人口大流动。到近几年,南都苑乃至闽粤东郊都渐渐没落,成为外来者的栖息地,本地人眼里的贫民窟。
林肯房车缓慢地停在了南都苑的小区门口,最近恰是老小区改造,工程车占了满满地半条道路,私家车根本开不进去。老周满是歉意地下车替章尺麟他们开门,从车子里静谧的空间里一出来,工地上特有的聒噪和喧嚣便呼啸着挤进耳朵里。冯易远早早就侯在小区门口了,初秋的天里,他只随便套了一件铁灰的外套,人瘦得很,站在瑟瑟的风里有些狼狈不堪。他插着口袋,一见着章尺麟远远地过来,便小跑着迎上前去。
“最近小区改造,脏了一点。”他见着章尺麟和冯执两人都穿得干净得体,再看看身后隆隆地渣土车和脚手架,心里莫名有了些酸涩的滋味。
章尺麟却也不挑剔,他噙着笑意,连连挥手,“没事儿,我们早该来看您了。”出了车子的人态度有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嘴边生生抹了蜜一般甜得让人发腻。
一老一少自顾自地便迈开大步子往小区里走,跟在身后的冯执却着实有些吃力,她穿了细高跟,走在石子路上自然不轻松,几步下来,便落下他们一大截。修身而亮眼的旗袍在尘灰漫天里显得异常怪异且格格不入。冯执走得慢,她穿的少,皮肤大片地落在脏兮兮的空气里,忽然就变得狼狈了。
她低头着头走,直到撞到男人的胸口上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来。
章尺麟面色坦然地看着她,二话不说便把西服解了披在她肩上,接着不等反应一揽身将冯执横抱在怀里。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她不得不紧紧抱住男人的脖子。他的气息喷在她的发间,带着暧昧的温热。
“这么磨叽,饭菜都该凉了。”他随口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跟着冯易远往楼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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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菜一汤,色泽艳丽地摆在四方桌上。围坐着的人都有些拘束地没有去动筷子。
“阿执,小章,快别愣着,动手吃起来啊。”坐在冯易远边上的人,便是冯执从未见过的后妈,王芳菲。已过半百的女人发福得有些厉害,头发花白,身体倒算是健康,面色肥圆而红润。她是利索惯了的,举手投足见都透着这个年纪女人特有的市侩与精明。
“小章是做中药材生意的吧,说起来我这个当妈的也真是不负责任。当初你们结婚,我恰巧是病了,怎么也没赶得上。”王芳菲说的挺像回事儿,满脸的懊恼不像是编出来的。
章尺麟是见惯了世面的,场面上的那套子话自然说的圆溜。“阿姨,您这是哪里的话,这么些年,我跟阿执一直抽不出空来看你们,这才是做小辈的失职。今天可得好好地给您们赔个不是呢。”这么说着,章尺麟拎起手边的国窖1537二话不说便咕咚几下把冯易远和王芳菲的杯子都倒了个满。男人说话办事都利落得紧,对着二老一番美言之后,便一仰脖子,先干为敬。
几杯酒下肚,席间的氛围自然松快了些。大多都是王芳菲掌主动权,一来二去倒是把章尺麟的身家背景摸得细细致致清清楚楚。
“看看,多跟你姐夫学学,人家这才叫做生意,才叫是大事业。”女人夹了一糖醋排骨丢到身边儿子的碗里。
坐在冯执身边的便是冯易远的继子,王芳菲的亲生儿子戴常运。男人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人却着实老成许多。他才从国外回来,异国他乡这些年的经历让戴常运的性格变得有些阴郁而晦涩。他缩着肩膀,领受着母亲的数落却不发一言,甚至连章尺麟的脸都不敢多看一眼。这个男人有些懦弱,有时卑微到甚至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行了你也少说几句吧,阿执他们难得过来,别尽说些不好听的。”席间沉默良久的冯易远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可王芳菲却有些不依不挠,“哎,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尽做恶人似的。”她不满意地白了老头一眼,遂又笑着问冯执,“阿执啊,平时都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吧。老公在外边打拼,家里都有老妈子伺候着,不要太开心啊。哎,所以就是说啊,生的好不如嫁的好呢。”王芳菲聒噪的声音让冯执觉得头有点疼,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敷衍不出一个笑意来。女人见她不说话,便越发嚣张来,“哎?小章,像你们这样的一年最起码也能有百来万入账吧。哦哟,这日子。”
章尺麟这回便也不多说,只是咧着嘴浅浅笑了笑,一边的冯易远和戴常运都默不作声了,只看女人一个唱独角戏。
“所以我说小章啊,像你们这样的大富大贵人家,什么时候能接济一点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啊,那老天爷都要感动的哭了。”王芳菲其实挺世俗的,好听的话说到后头便也只剩下露骨的直白,丑陋得不得了。冯执早早就没了食欲,面子上那点敷衍也消得一干二净。
愣是傻子也都能听出王芳菲这话里的意思,章尺麟自然聪明不过,眯着眼睛索性笑着直问,“阿姨,您要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得上忙的自然不怠慢。”
王芳菲一听这话,人便越发得不知分寸了,“哎呀,有小章你这句话,我就吃了颗定心丸了。”说着,她手肘子捅了捅坐在一边闷声不响的戴常运,“小章你有这份心意,阿姨就高兴得不得了了。这次喊你来,还真是有些要你出手给一把力的。”
这时,一旁的戴常运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厚厚的一叠文件全部交到章尺麟手里。
“前一阵子,我们常运啊接了一个工程,就是西马街那块地。”
章尺麟粗略地翻了翻工程图跟草案,一听到西马街的名字,心下便有了个大概。他随手把资料放到桌上,左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冯执太熟悉他这个动作了,章尺麟这个男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他虽然不小气,但轻轻松松要从自己手里拿钱,却也并非易事。
“呃,现在就是手头上有些紧张。”王芳菲见章尺麟不说话,心里忽然没了底,于是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章尺麟撅了撅嘴,若有所思地问道,“需要多少?”
女人是急性子,不觉伸手捅了捅冯易远的胳膊。像闷油瓶一般木讷寡言的老男人终于禁不住妻子的撺掇,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附和
“其实……其实也不多”说着,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五个手指。
“五十万?”
“不是……”
“五百万?”
还没等冯易远点头默认,坐在一旁的冯执终于没有忍得住,面色冷得冒出了寒意。她脾气向来烈,起先也只是默不作声地从旁听着,可这听着听着,才终于是品出了这鸿门宴里的门道儿来。这回怕是动了真性子,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要走人。倒是一旁的章尺麟急急拉住了她,还不等两人开口,一旁的王芳菲也冒了火。
“哎,我们这么一个女儿也不止五百万啊,还勤勤恳恳地伺候你们章家那么几年。”市侩的女人性子一急撒起泼来,话都是往难听里说。她还勉勉强强腆着脸,嘴上虽不中听,但面子上还没来得及撕破。
冯执几经挣扎,却终究脱不开章尺麟的手,“我冯执活到26岁,跟你们家半分钱关系都没有。你王芳菲是谁?你冯易远又是谁?”她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颤抖,语气激烈,面色冷然。
王芳菲是真恼了,嗓门尖利起来,“呀哈,我这个后妈你不认也就是算了。亲生老子都不认,你也忒没良心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往家里来看看。他是你亲爹啊,冯执你良心都是被狗吃了不成。当年要是粤粤在,还轮得到在这里看你脸色。我们早就过好日子了,你冯执才是个什么东西!”女人一提到冯粤,整个人越发得歇斯底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来了。
章尺麟在听到冯粤的名字时一不小心失了神,他手上一个疏忽,冯执便利索地挣脱开来,随手拿了手边的水杯,一杯橙汁二话不说直接泼在了王芳菲脸上。
“行啊,要觉得死人好,就去死啊。没人死乞白赖地让你”冯执话还未说话,便啪得一声被冯易远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老人用了很大的劲,她脸上的五指印渐渐肿高,她的唇角顷刻便渗出血来,殷红又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考级,求过的某人~点击收藏都停了,看来故事进入瓶颈期了。如果周五上都市榜编推,一周会3更到4更。目测解释会元气大伤。所以各位,祝福我吧……T^T
☆、拾
回来的路上又是沉默。章尺麟依然是来时的模样,只手撑着下巴倚在车窗边,闷声不响地盯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看着什么。外头有些黑漆,除了时而飞闪过的霓虹,墨色的夜景里只倒映出身侧冯执的半个侧影。
女人的头发懒散地披到肩上,黑而长,有着浅色的光泽。她背着他,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作为这场闹剧的旁观者,章尺麟并没有看客的半点悠闲自在。冯执的家里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这么多年他没心没肺过惯了,心肠硬了,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不做,但是眼见着是火坑还巴巴捧着钞票往里跳这种二不拉几的事情任凭他再怎么古道热肠宅心仁厚,都是决计不会做的。冯执向来不待见他,他章尺麟又何必要凑着自己的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各怀心思的两人回了公寓便各自洗漱了要休息,冯执用冰毛巾敷了敷自己肿起的半边脸,如今再回想起晚上席间自己的那番话,或许的确也有大大的冒犯之处。她跟父亲一家没有感情,所以即便是当初听到冯粤过世的消息,对于她的触动也是不大的。这些年来的际遇馈赠给她的怕也就是一颗冷漠的心了。冯执看着脸上渐渐消下五指印,放弃了胡思乱想,最终选择得过且过。
二层楼的欧式小别墅,入夜了便出奇的安静,于是这个时候冒冒失失响起来的电话铃声几乎可以把整屋子的人都给叫唤醒。
接电话的是刘妈,没多一会儿便火急火燎地敲开了冯执的主卧门。
“小……小姐,冯老先生,”刘妈犹犹豫豫地开不了口,冯执睡得浅,被她这阵势一叨扰,整个人都醒了。
她急急起身,“刘妈,什么事情,慢慢说。”
这个时候,被动静惊醒的章尺麟也跟着进到屋子来。他只披了件长身的丝绸睡袍,夜凉如水,他抱着胳膊眉头微皱地等着刘妈开口。
“刚刚王太太打电话来,说冯老先生脑溢血,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冯执一听,二话不说没了半点犹豫,随便披了件风衣便往外边赶,章尺麟自然也利索地收拾了妥当,他直接下车库取了车出来。两个人在有些寒意的秋夜里匆匆地赶往医院。
深夜的马路空阔而寂静,亮如白昼的霓虹把水泥路浇得发白,街上空极了,偶尔有车飞驰而过,带着深秋的萧索和凉意。这个城市将要睡去,白日里的喧嚣繁杂渐渐归于沉寂,徒留霓虹回应着此刻他们心里难以平复的焦虑和躁动。冯执抱着胳膊紧紧地贴着车窗,有些不痛快的回忆应着此情此景被统统叫嚣出来。她想起了姜瑜去世的那个晚上,也是如出一辙的深夜,她从另一个城市里急急忙忙地往回赶。时间已经很夜了,根本叫不到车子,于是硬是在高速入口处拦下过路大巴。车子在望不到尽头的高速上疯狂地奔驰,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是归家的速度再快,依然无法赶上另一个人的离开。
秋夜带着那样浓墨重彩的黑,仿佛无论如何深呼吸都难以缓解心头如窒息般沉重的压抑。冯执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胳膊,她有些僵硬地紧贴着椅背,人渐渐有些瑟缩。
“冷?”章尺麟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开口问着,与此同时把车里的空调又拨高几度。
冯执没有回应他,她一动不动地侧头看着窗外,直到章尺麟忽然伸过来的手毫无预料地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男人默不作声地打着方向盘,手上的力道分分加重。面色却依然淡泊而沉静。
冯执这次才回首看他,此刻恰好遇上章尺麟的眼,两个人俱是沉默地对视了几秒,便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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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里裹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儿,白炽灯惨白地照着水泥地,从透亮的白色墙砖上折射出同样惨然的光来。有特属于病区的阴冷,高跟鞋踩在空荡的走廊上,有令人颤抖的回响。章尺麟就在冯执身侧,他的手轻轻揽着她的腰,动作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她有所察觉。女人依然是要强的,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依然僵硬的挺直了脊梁,用力绷紧了最后一根线,绝不让自己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