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4 21:00      字数:4864
  〃哎呦,哎呦,我都不敢相信呢,兄弟,你回来了?〃贵利张的大手放在时棋的肩膀上,不由的感叹。时棋却发现,他的右手,除了大拇指和食指,少了其他的三个指头,他有些惊讶的看下贵利张。
  贵利张不在乎的用残指那只手拍拍自己的秃头哈哈大笑:〃别问了,三个手指,换回我清白的做人,很便宜了。你有侄子了,五岁,你嫂子和我在乡下开了个花房,温室的,生意不错,一会拾到完了,咱兄弟俩家去。〃
  老鬼吸吸鼻子,点点头:〃恩,听哥的。〃
  贵利张叹息了下,仰头看下这栋破楼:〃老子发誓,王八蛋才回来呢,得,连累先人了。〃
  老鬼顿时乐了,他当年的誓言比这个可狠毒多了。
  推开满是灰尘的屋子,七年了,老鬼有些默默的心酸,这所老房子,就像一位无言的亲人,这份亲只有死去之后才能真实的感觉出来。
  对面的张哥,收拾东西的声音,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停的传过来,老鬼默默的打量着家里的老式缝纫机,木头把子黑色的人造革皮沙发,沙发的座位皮革已经腐烂,弹簧都蹦了出来。小时候他最喜欢在这张沙发上蹦跶,每次这个时候,妈妈就会训斥他:〃败家东西,这可是出口转内销的。〃
  老鬼抚摸着沙发扶手,沾染了一手的灰尘,他无奈的笑了下,什么出口转内销哦,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口呢,这不过是商家欺骗小市民的一种手段罢了。
  推开镶嵌着玻璃的双推门四角大衣柜,一堆腐朽的衣服翻到了地面上,包裹皮已经腐烂了,没人进的房子总是腐烂的加速。
  老鬼弯腰拾起自己小时候穿的一件绵猴子驼色大衣,大衣袖子上的黑令他想起,小时候这个地方,总是被鼻涕沾染的发亮。
  旧奖状,破藤箱,爸爸存的破零件,废轮胎,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箱里放了这个家的全部记忆,黑白照片,染了颜色的照片,一家人在广场的主席台下露着灿烂笑容的留影,还有那本陈旧的户口本,爸爸的驾驶证,行驶证,夏时棋的小学毕业证。。。。。。老鬼收拾了一会,突然抱着那个饼干箱子蹲在地上小声的哭泣起来,很伤心。
  两个小时过去后,老鬼把必要的舍不得丢的东西收拾了两箱,接着他和同样托着一只红色的人造革箱子的张哥,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开始说小时候的事情。
  他们都没提现在如何如何了,他们只是说着小时候的院子,小时候院子里的煤池,鸡窝,公共厕所都是话题。
  蜂拥而来收废品的来回进出在他们的旧居,这些人总是消息灵通,老鬼他们没讲价,随便了,舍不得的留下了,这些东西带不走。
  几个小时后,两人家里的东西七零八碎的一共卖了五百多块,老鬼看着那叠黑了吧唧的钞票只是觉得凄凉,两代人的家啊,就五百块交代了,张哥拍拍老鬼的肩膀,他知道这兄弟还是心酸了。
  〃走,家去,这里。。。。。。已经结束了。〃
  老鬼点点头,提着箱子想走,张哥很爽利的先他一手拎了一个,老鬼笑笑提着小箱子跟着张哥下了楼。
  大院的人,已经搬迁的差不多了,没人看他们,甚至许多人不认识他们,一些外地的摊贩,把这里当成了最后的据点,原本就杂乱的大院更像个难民营。
  老鬼仰头看着自己家的阳台,木框子做成的密封阳台后,他努力的回忆着老爹和老妈要模糊的影子,他慢慢丢下箱子,在一院子的惊讶眼神下,为这老房,为他的记忆磕了三个头。
  那天晚上,老鬼住在郊区的张哥家,张哥的儿子长得像嫂子,个性却和火猴子一样,老鬼用两家卖杂物的钱为孩子买了个可以开的电动小汽车,小家伙乐疯了,满世界的开着显摆,车屁股后跟着一群羡慕的娃。
  老鬼细细的跟张哥说起自己的经历,憋得久了,总是要说的。那年,离开高房市,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孟晔会不爱他。素质,层次,精神上的交流,所谓爱情的共鸣,世界观,罗曼蒂克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流浪了很久,放过羊,去过西藏,他跟着朝圣的藏人一步一叩首的磕过三个月。接着他去了云南,在少数民族聚集区住过,他跟过一群所谓的植物学家,地质学家进过大森林。到底什么是素质?什么是层次?什么是爱?他问过一位植物学家,据说那位老先生是个著名教授,那位教授挺有趣,他对老鬼说:
  〃精神的幸福都在宗教的天国,真实的快乐全部在人间,有层次的人都成为了庙堂里供奉的圣人,真实实在生活的俗人遍布世界每个角落。〃
  当时的时棋再次想起羊倌的话:〃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谁也别害。。。。。。〃
  下山后,时棋就近找了一份很受罪,赚钱不多的活计护路工,还是临时的。他就那样踏踏实实的生存着,很平静的度过了离开高房市的第一年,再没去想关于高尚的层次这类问题。他很享受那段日子,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无尽的庄稼田,八公里的路面,他每天要走两次,原本以为,日子就那么过去了。
  那是一个大雨天,老鬼记得很清楚,那雨水大的,公路上都没几辆车在跑,没来得及跑回家的老鬼,躲避在公路边的一个小岩洞口,他眼睁睁的看着一辆车从公路上打着滑,翻进了一边的深沟。
  开着汽车的人就是老鬼后来的干哥,因为公司的一件紧急事务,他连夜去沪,结果带车翻到沟里,当时老鬼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那时候的公路没现在好,现在多好,没多远就有个报警亭。
  就那样,老鬼背着司机整整走了十七八里地,那个人一边交代遗言,老婆,父母,兄弟,全部安排到了。
  第二天老鬼才从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清醒,他整整给司机大哥输了两大袋子血,人都发飘。
  老鬼是被医院走廊里一场真实的豪门恩怨惊醒的,没人为里面昏迷的那个人难受,每个人都在猜忌,除了那个新婚的小妇人无助的啼哭,就连司机的亲弟弟也在不停的问律师问题。
  〃您别怕,那位大哥,特结实,绝对死不了,我打保票。〃老鬼笑着递给那个女人一团卫生纸,他只有这个,五毛钱一团,头天晚上他用来擦身上的血。他工作证,甚至身上所有的钱都给司机交了医院押金,他倒不怕那位大哥不还钱,他车子那么好呢,兴许能多给点。离开高房市的老鬼,有了新的认识,他觉着,赚钱,踏踏实实的赚钱,真实的活着,就是一切了。
  半个月后,老鬼依旧穿着橙黄的马甲做养路工,就在出事地点不远处,瞎了一只眼睛的大哥下了车子,也不嫌弃他埋汰一把抱住他说:〃做我兄弟吧,一辈子。〃就这样,时棋成了大哥的老鬼,其实在老鬼之前他还有个外号,〃忠狗〃。
  当年的时棋依旧幼稚,依旧吃亏,没知识,没见识,人生最大的学问是从东方好莱坞学来的,三年多的经历,生生的把这个孩子拉拽的过早成熟,即使如此,他依旧是个笨蛋,什么也不会。他的老板大哥没怪他,为他请了家教,为他找了老师,他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他的老板大哥,一辈子了,除了父母,他也算是和别人有了一场过命的交情。他对别人的施恩唯一能报答的就是六亲不认的忠诚,所以他的外号叫〃忠狗〃,后来叫老鬼。对于自己奇迹一般的崛起,老鬼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却不知道,忠诚这个东西,对于人来说,是太奢侈的事情了。
  后来,没有文凭的老鬼手下管理着无数的硕士研究生,海归,甚至教授,鼎盛的时候,他带过三千多人的大公司集团。他那个公司特经典,开发的是现代高端的科学技术,【纳米】。
  没人敢相信,那个异常冷静、精明、富有远见、凭借自己独有的魄力和手段的老鬼,只有初中毕业,对于这一点,老鬼永远感激自己的大哥。大哥的名字叫赖科亿,他认识老鬼的时候,公司也才刚刚开始做,老鬼救他一命,他还他一个他想要的所谓高品位、高层次的人生。对于这两样东西,是属于老鬼特殊的执拗,赖科亿是觉得可笑的,但是那个人就非常的认真的对他说:〃您能教会我品味和层次吗?〃就那样,赖科亿把老鬼带在身边,就像教徒弟一般教导着。整整三年,老鬼从过去的世界彻底的挣脱了出来,两个极端组成了新的老鬼,他自己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所谓的高尚,什么所谓的品味,都是扯淡。
  道理是明白了,身体却毁了,他大哥一个劲的内疚,老鬼到是觉得不关大哥什么事情。和孟晔住在一起那些年,他仗着年轻火力旺,大冬天才两条秋裤,晚上的事情就不提了,白天还要没命的加班,为了钱他私下做了多少事,东方好莱坞的人个个说夏时棋是个财迷转向,走路算账,放个屁变豆子掉地上,他都会弯弯腰捡起来吹吹灰吃了的人。当年的孟晔也是最讨厌他这点,身体的基础就是那三年坏的。
  跟着大哥这些年,吃饭并不正点,他和大哥都毫无意外的胃溃疡外加十二指肠溃疡。
  人生啊,就像阶梯,走到那里,自然有那里的风景,爬到那里了也就看到了。看似看到了,可惜这个代价略微大了些,幸亏是发现的早,医生说了,这病除了治疗,定期检查,就一个字,〃养〃。就这样,老鬼回到高房市,现在他在市里的腾飞大厦当二老板,什么都不用干,月薪八万多,算是半离休状态。话是可笑了点,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不去,也是照样拿钱的。老鬼不是单纯的一个普通主管,原本赖科亿说了,老鬼就是他亲弟,是赖家一份子。可是在老鬼看来,一年行,两年呢,三年呢,赖科亿会老,也许人生还会有无数次的意外,所以他还是靠自己吧,于是半推半就的,赖科亿拨给他一些腾飞的股份,这样今后赖科亿即使有个意外,老鬼也能做个旱涝保收的包租公,加上他这些年的私蓄,虽然不能过所谓的国王一般的奢华日子,但是也算是小富一名,能逍遥一辈子了。
  张哥默默的听着,不停着为自己的兄弟奇怪的经历叹息不已,没有羡慕,就说了一句:
  〃都不容易啊!〃
  老鬼深以为然,可不是,谁就是个容易的呢。
  贵利张仰头看着花房的透明玻璃:〃兄弟。〃
  〃恩?〃
  〃以前,我觉得,有大钱,做大哥是最吊的事情。〃
  〃呵,我也一样。〃
  〃好好活着吧,舒舒服服的,热面条后,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
  〃最好来头蒜。〃
  〃对啊。。。。。。最好是新鲜的当年独头蒜。。。。。。哈哈!〃
  7。窗帘
  大清早的七点半,老鬼艰难的被四个闹钟先后折腾起来,最近,这身懒骨头是越来越难叫起了。人都是贱骨头,不能惯着自己,最近没有总公司那边的硝烟战火,老鬼突然失去了生活的支点,他认为,他现在就是一离休老干部,最合适他的体育运动是麻将和门球。
  生命需要运动,老鬼需要上班,不然真的成为老鬼了。
  老鬼住这地是公寓,他楼上的全部是公司白领,据说是啥中外合资的高层,高个屁,就是一高价打工的,老鬼自己就是打工的,他觉得替别人打工挺好,旱涝保收的。老鬼住一楼,房子不大,好收拾,屋子就是那种特别多的1室0厅1厨1卫式样,月租金3666,老鬼交的特别郁闷,每天晚上都想自己那四室两厅的新居。
  懒洋洋的收拾好,老鬼拿起丢在门附近的那本书《 现代化大厦管理规范》,这也是临时抱佛脚,大厦管理他不懂,不是学这个的,可是既然坐了这个位置,也不能叫人笑话不是。老鬼把脏衣服丢进透明袋子放到一边,一会清洁员来会收走,他现在挺懒,衣服也不想洗了。
  关于生活中的层次问题,老鬼认为,不用自己个洗衣服,就是层次的一种进步。
  七点五十五分,老鬼挎个黑色公文包,慢悠悠的晃荡出门,家门口附近有家早点店,一群赶早班的CEO,挂一串副职头衔的人们拥挤在这里稀溜溜的喝粥吃包子,一点也不讲究,甚至都有些饿死鬼投胎的形态。
  老鬼要了个八宝粥,两叉烧包,坐在犄角旮旯一起稀溜溜的吃,这家早点不错,挺好味的,实惠还便宜。
  〃老板,你那个是鹌鹑蛋吧?〃老鬼气哼哼的指着煎饼果子档的鸡蛋发表怨言。
  果子档老板不愿意了:〃你爱要不要。〃
  〃要。。。。。。双蛋,葱花多点,多点!酱。。。。。。少刷。。。。。。〃老鬼穿着他那套满高档的西装,跟这里是唧唧歪歪,周围的那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