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2-24 20:54      字数:4781
  在场众人只有黑龙率先反应过来——那是同生共死的禁忌封咒,通常是用于下咒者对承咒者忠诚度的不信任。若化蛇承泽了螭儿的血,她将成为螭儿的影,寻常时日是看不出任何异状,但只要螭儿殒命,化蛇便也别想独活!
  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螭儿的寿命已如同风中残烛,随时有熄灭的危机,焚羲此举只是让化蛇成为迁怒下的无辜牺牲品!
  “你放手!”螭儿急急叫着,震慑于焚羲那双火红的眼。
  即使螭儿再蠢再傻,也隐约由焚羲阴霾的神情及方才那句威喝中明白了些什么。焚羲作了个重大决定,而这决定,攸关着她……及化蛇!
  “你要做什么?!”螭儿喘息地嚷着、挣扎着,但他骛狂的力劲丝毫不减。
  下一刻,只见黑龙挺身挡在化蛇面前,阻止焚羲。
  “尊者!化蛇何辜?!请别拿她的性命威胁——”
  “滚开!”
  “若尊者只是想拿一条生命来威逼螭儿姑娘,我愿代替化蛇!”
  黑龙的话甫出口,他自己先是一怔,迟疑地转首看向哭得泪涕交错的化蛇,她的眼儿也正圆瞠,觑着为她挡灾的黑龙。
  他,为何会突然涌起这数千年来不曾有过的好心?化蛇及黑龙同时闪过柏同的疑惑。
  但两人的思绪仅是瞬间,因为下一刻,焚羲扫来极怒的狂风,将黑龙的身子硬生生甩向一旁的木柜。
  焚羲压根不可能容许螭儿的生命里背负着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更别提是同生共死!
  “黑龙……”化蛇担忧地唤着被镶嵌在木柜中动弹不得的黑龙,而他,正极力想挣脱焚羲加诸在他身上的无形束缚,顾不得喉间涌呕的鲜血。
  化蛇的衣襟再度被提起,她及螭儿惊恐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彼此,而螭儿冷冰的指尖印上化蛇双眉之际……
  灼热的血,透冷的肤,交叠。
  封咒将两人从此的寿命紧紧交缠不分。
  而焚羲知道,一旦螭儿身上缠系着另一条无辜生命,她便会为了那条生命,强逼自己存活下来。
  焚羲眼神凛冽,惊冷的语气又缓缓响起。
  “你别天真地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就可以摆脱我,我可以灭神,自然就有本领下黄泉诛杀魑魅鬼差,抢回你的魂魄!”他说得出,做得到!
  即使当真成为毁天灭地的乱世邪神,他亦不在乎!
  即使上与众神反目,下与阎世为敌,他亦不惧!
  螭儿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身躯瘫软在他霸道胸膛间,混沌脑中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强逼威喝。
  满脸的冰泪,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挣扎。
  焚羲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
  知道她每个深夜都饱受体内那些无法治疗的伤口所折磨,更知道死是她唯一的解脱方式,但他却激不起半丝的善心助她求死。
  他宁愿眼睁睁见她日渐憔悴,宁愿每个夜里为她过度一回又一回的真气来稳住她苟延残喘的气息,宁愿用最卑鄙的手段来挽留她存活的意念,也不愿松手放她陨灭。
  自私,这是他数千年来唯一一次的自私,只为了强留下她……即使,她是如此痛苦强撑着孱弱的身躯,强撑着那具逐渐迈向死亡的躯体。
  经过昨天一夜,围绕着众人的气氛尽是沉默的尴尬,整个早上只有半昏半沉的螭儿曾开口说话——她声若蚊蚋地对化蛇说了声“对不起”。
  为她曾任性地半强迫化蛇助她结束生命;为她即将到来的香消玉殡;更为焚羲封咒的举动而道歉。
  接着,又是数日的静默。
  直到他们撤出了客栈,继续往南方而行。
  这些时日,螭儿不曾再清醒,沉沉地、却总不安稳地睡着。
  “我们要往哪里去?”化蛇凑到黑龙耳畔问。
  “我不知道。”黑龙大掌伸来,推开她的脑袋瓜子。
  打从上回黑龙为她挡住焚羲的英勇之举后,化蛇对他的所有小人嘀咕及不满全数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完全将他视为同一挂的好哥儿们。
  “这样走走停停,轩辕主子的最终目的究竟在何方?”化蛇支着腮帮子,神情好生可爱,眉心那抹血红印子宛若含苞的花儿,随时随地会绽放出娇艳花红似的。
  黑龙先是无语,良久才缓缓探问:“你眉心的咒……”
  “不疼。”化蛇像是极具默契地抢先接话,尔后又开开心心地凑近他,“你是不是要问我这个?我很聪明吧。”嘿嘿。
  黑龙没有否认,别开头,不让化蛇瞧清他脸上现在的表情。
  “喂,黑大,你咧?你被轩辕主子‘扁’的那一掌不轻,还吐血咧,好点了没?”黑大,即为黑龙老大的昵称。“要是伤还发疼,别客气,同我说一声,我帮你采些药草,这可是我在行的噢。”想她小小化蛇好歹也在山林间溜达数年之久,大抵也明白哪些草能吃,哪些草又能止痛。
  “死不了。”黑龙简单回道。
  化蛇脑袋瓜一转,自我解读他语中另道涵义,“死不了,但是伤还是会疼,是不?”
  “害我这么狼狈的人是谁?!”若非化蛇憨蠢,拎着刀架在螭儿脖子上,他又何需白白受焚羲一掌?
  “是我呀。”化蛇的口气不免得意。嘿嘿,危险之际,有条庞大的龙躯挡着的感觉真不赖。“好啦、好啦,黑大,我明白你要说什么——我又欠你一回嘛,下次换我替你承受一回苦难,咱兄妹们就此打乎,互不相欠。”
  她太了解黑龙这死脑筋,上回她只不过不小心瞟到他沐浴,他便要她还一回,这次他伤得如此重,又怎可能轻易放过她咧?
  蓦地想起一事,让化蛇又主动凑近黑龙,“你有没有发觉,朱雀这几天的脸色好恐怖……”
  “她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他二度推开她的脸。
  “什么地位?”化蛇仍不解,圆眼落在朱雀及朱雀视线不曾栘开的方向——焚羲及螭儿身上。
  “跟你这条蠢蛇解释只会浪费我的唇舌。”说了,这条不识情爱的蠢蛇又能懂多少?去。
  蠢蛇?!化蛇的俏丽脸蛋扭皱成包子,明显地对黑龙的评价有所怨言。
  “我警告你,我虽敬你为兄,可我不准你侮辱我!”她气呼呼的。
  黑龙撇撇嘴,摆明了“我就是要侮辱你”的模样,“我在陈述事实。”
  “你还说!”
  嘿,嘴长在他身上,说说都不行,还得经过她的同意吗?
  “我就要说,蠢——”
  野禽猛兽的天性让化蛇有了最本能的反应,菱嘴一张,狠狠锁咬住黑龙的上下唇办,不让最后一个“蛇”字出口。
  不是吻,而是真的使劲衔咬着。
  圆圆大眼对上黑龙略显愕然的眸,她带着一抹胜利的贼笑。嘿嘿,她咬得牢牢的,像条缠上猎物的小蛇……不,她本来就是条蛇精,悬挂在他唇上,看他还有啥本事开口羞辱她。
  渐渐的,锁着她的黑眸变得浓烈而深邃,直盯着她,不肯松放。
  那眸,瞧得她有些窘。
  小蛇牙有臣服松动的趋势,牙关一开,才正想退离,他却已逼近,重新将两人分离的唇办又胶着在一块,不同的是,他不像她劣性地咬疼了他的唇,只是不断辗转吸吮、包覆、侵略……
  “你……你做什么?”她好生困惑,被吻得有些晕头转向。
  黑龙指指自己的上下唇,那儿烙着两道小小、红红的牙痕,来自于她的杰作。
  “今晚,我决定——”
  随着他的停顿,化蛇被吻红的粉唇微张,等待——她也弄不清是等待他开口接续,还是等待着另一波唇舌交缠的甜美滋味。
  “把你给吃掉。”
  第九章沉沉的夜,冗长而寂静。
  螭儿却在这般无声无息的时分缓缓醒来。眼前尽是一片黑雾,她真醒着吗?
  抑或她仍在梦境之中,挣脱不出……
  久久,她总算适应了黑幕的笼罩,房内的摆设渐渐拨云见日。
  好陌生的地方,这又是哪儿?她……又睡了多久?
  “睡够了?”
  背后传来浅浅的嗓音,毋需回首便知与她同床共枕的,只有焚羲。
  颊畔的肌肤所接触到的是深夜冷沁,而覆盖着两人的锦被却暖烘得令人眷恋,他的体温源源不绝且毫不吝啬地与她共享。
  焚羲一手环过她的腰际,此举使得两人的身躯更是贴合。
  “我睡了多久?”
  “整日了。”他高挺的鼻轻蹭着她的耳际,“还要睡吗?”
  “不了。”她有些倦累地低吟,无论她休憩多久的时间,总还是疲劳不堪。
  片刻沉默后,螭儿开口。
  “我们究竟,要往何处去?”她只知道焚羲似乎漫无目标地停停走走。
  “南方。”
  “南方?”
  “我曾在数千年前游山玩水时到过南方某处的小村庄,我记得那里有池温泉,因为数千年前曾有名药师如来的眷神在此停驻,而被村人称为神池。我想带你去那儿,或许泉水有助于你的伤势疗养。”他的声音低低的、浅浅的,轻抚过她的鬓发,“只是我已记不清那村庄的正确所在地,只好凭藉着脑中残存的记忆来找……瞧我这记性。”他自嘲着。
  “你的记性,不好吗?”
  焚羲轻笑。
  “我忘性大,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极可能在下一刻便忘得干净,时常有人说我故意装蒜,实际上我是真忘了。”
  螭儿的背抵着他的阔胸,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挑触她的发。
  所以焚羲才会轻易地忘了曾说她是宠物这件事吗?螭儿心想。
  “几千年来的岁月对我而言,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我记不住这么长时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或许曾有些不识相的家伙来找我挑衅,我所记得的,也就仅止于此,至于那些家伙的长相、名号,甚至是所说的话,我一样也想不起来。”
  螭儿想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地谈,可他的手臂牢丰环在她腰间,不容她改变现在平和的亲昵。
  她放弃坚持,问道:“什么,都记不住吗?”
  “嗯。”那些日复一日,数百年、数千年的相同静思凝望,流动的云带走了许许多多曾经停驻的目光,云散烟消,连同他那千万年停滞的岁月,一并化为虚无,直到——他那波澜不兴的生命中,闯入了她。
  是从何时开始,他的记忆中强行留了一席空间,安置这只小小螭兽?
  恐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吧。
  无声无息中、日积月累下,理所当然就将她烙印在记忆深处,即使是受缚在锁仙石壁中的千年沉睡,仍不曾有半刻遗忘。
  螭儿蠕了蠕唇,想开口,又缓缓吞咽下方才自己心头涌起的痴傻。
  那瞬间,她几乎想违心地恳求他记着她,痴的她、憨的她、笑着的她、哭泣的她……甚至是那个背叛了他的她……
  一丝丝就好,只要记得一丝丝,她就心满意足,就了无遗憾……
  未了,螭儿仍退却了,也冷静下来。
  若她死了,他也会渐渐淡忘她吧?也好,忘了就好,不再相思、不再怨怼、不再嗔恨……若他真能忘,她会走得更安心。
  “到了南方之后呢?”螭儿将话题转回起点。
  “待个一年半载,数十年也无妨,若你喜欢那朴实村落,兴许就在那里住了下来,不走了。”他的声音在笑,“那村落在山崖深谷之下,密林繁树之间,清幽得很,不染尘世、不沾红尘,最合适我们这些非人等隐居。”mpanel(1);隐居……她恐怕等不到那么一日吧?
  “灭天呢?”她记得朱雀曾再度提到这个令她胆战心惊的字眼。
  “没兴趣。”
  “你,不怨那千年的禁锢?”
  “不怨,至少我得到千年无扰的安静沉眠,这是我期盼许久却难以达成的梦想。”
  “我,听不出你口气中……那些虚虚实实。”螭儿恼道。
  焚羲笑得胸坎轻震,连带牵动着她,“说不怨,是谎言;无扰的沉眠却是千真万确。”他为她解惑。
  “我原以为,你取回辟邪,是为灭天……”
  “我取剑,是为自保,更为‘物归原主’。”焚羲抚着她的颈,“辟邪剑在你身子里的感觉,不好受,是不?”
  他问的是辟邪剑不好受,还是她不好受?
  螭儿无法探问,私心地让自己相信他所询问的对象,是她。
  她浅浅笑着,摇了摇头。辟邪剑在她身体里的痛,根本不及它贯入体内的撕扯,及它剥离血脉时的烈焰切划。
  “辟邪剑在我身体里,如你一般,安静地沉睡着,只有在每想起你一回时,它才会贴在心窝里,发热……”
  而她没告诉他,千年来,她无时无刻想着他,无时无刻默念着他的名,也无时无刻忍受着辟邪剑在她体内类似共鸣的悲泣焚身。
  她相信,辟邪剑拥有灵性,更清楚它的主子所承受的苦,所以才想为主子出口气,好生折磨她这名罪人。
  “辟邪剑亦被称为蚀心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