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1-02-24 20:44      字数:4773
  他琥珀色的瞳仁中闪动着些许嘲笑的光芒,将手中的咖啡送到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口。
  几十个小时下来,他已经说不出对廉价的即溶咖啡的厌恶,但他需要什么东西来润润略带沙哑的嗓子。他已经感觉到了吞咽带来的疼痛。
  大概已经是第五轮询问了吧?这是员警喜欢的小把戏,他们不停地盘问,必要的时候几十个小时,等着对手的崩溃。
  谢天麟得到的是不准保释的待遇,而且毫不停歇地问讯,让他充分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受重视程度。
  他感到后脑阵阵的刺痛——该死的后遗症。这几天摄入的过多咖啡因,让他保持亢奋的同时,也在蚕食着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健康。
  他克制着按揉太阳穴的需求——这会给警方以他「即将崩溃」的信号。
  而谢天麟无法猜测,届时他们会使出什么杀手鐧,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知道现在自己只需拖时间。毕竟他是花钱雇律师的,所谓的「不准保释」并非警方希望的那么无懈可击。
  杨帆拿起笔录——这表示他要进行下一个问题了。「那么……」他的问话被推门而入的一队人马打断。
  「我有专家的证明,我的当事人身体状况不允许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超负荷工作。这点在昨天下午十三点一刻的时候,我已经向你们的主管明确表示过。但是很遗憾,你们的监控录影表明我的当事人,被迫接受你们从昨天下午十三点到现在——晚上二十点二十分三十二个小时十五分钟的问讯。」
  「我已经向你们的主管部门,对这种暴力逼供的行为提出了指控。经查证情况属实,现在我要带走我的当事人,到医院接受身体检查,这是你们主管部门的签字盖章。」
  谢天麟的眼中闪过—丝凌厉的冷笑。他知道他的律师可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冲进来打断他们的问讯,但这不如现在过来直接控告O记探员滥用私刑来的效果震撼。
  下一步,他的律师将证明警方针对他,这很容易。那么陪审团自然会作出倾向他的决定。
  所以这三十二个小时相当值得。
  他注意到杨帆用充满不甘的怒火的目光瞪视着他,于是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充分相信阿SIR们的智商,无论如何,经过这三十几个小时的讲解,你们应该能弄明白这样一个简单的经过了吧?我记得警校毕业是有考试的,难道在你们这一届取消了吗?」
  他轻声道,语声并没有因为期间所包含的刻薄与挑衅,而丧失了淡定从容的特质,相反,他固有的节奏极好的突显了他的调侃意味,以优雅得令人抓狂的方式。
  之后,他才站起身,边欣赏着杨帆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的神态,边慢慢地向门口退去。
  「你不要太得意!」杨帆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来。
  「不,当然不,只要想想我们所缴纳的税款派上的用途,我已经足够难过了。」谢天麟迅速回敬道,然后,他皱了皱眉头,用拇指按压着太阳穴。
  走廊里的灯光比审讯室中的白炽黯淡许多,一时间他只能看到来往身影的人体轮廓。而这点淡的光线似乎正在逐渐黑暗下去,他视线中的人影几乎成了门色幕布上的黑色污迹。
  「谢先生?」律师注意到谢天麟的异样,他小心地扶住他的手臂。
  「我没事。」在墙壁上略靠了一靠,再睁开眼睛时,一切恢复了原状。谢天麟谢绝了身边的搀扶,慢慢向楼梯口走去。
  跟警员证、配枪一齐到手的是一顿臭骂,单飞觉得自己近来有够倒楣,他身边的人似乎把教训他当作了业余爱好,并且你追我赶的,希望能在这种游戏中表现得最为突出。
  他非常郁闷地走出警司办公室,深吸了一口气,他对自己说——你还是有活路的,下—个目标就是找一个愿意对你友好的人。就目前的状况来讲,这是个挑战。
  然后,他看到了迎面过来的一群人。
  他没想到,恢复视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单飞。那瞬间,谢天麟甚至有了逃避的想法——为什么不一直模糊下去?
  谢天麟本以为,成年以后自己就再也不会选择逃避。
  那句被自己强迫忘记的话立刻在脑海里响起:我想要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有谁用扩音器在他耳边呼喊一样,神经性头痛瞬即扩散到了全身每一寸。他为已经迟钝了的大脑居然能这样快速的反应而感到吃惊。
  他不知道,有些事就像他自己的幻想一样那么虚无缥缈,真实的只有伤害,这是他唯一能触摸到的。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么单飞是命令他保持距离,永远都不要再靠近。如果那天晚上酒窖里的约会不是自己的臆想的话,谢天麟猜测,单飞就是已经后悔——这是他最害怕的事。
  单飞后悔,随之而来的就是对他比以往更深刻的憎恶,一切变得比过去更糟——他为什么不能克制一下自己呢?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诱惑单飞的话,或许单飞讨厌他的程度会减轻一点。
  他看到单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黑暗的阴影纠结在那个员警紧绷着的俊朗的面上,分不清是仇恨还是厌恶。
  单飞一定在恨我,谢天麟绝望地想,他不想对自己失去控制……他会迁怒到我身上,因为是我使他丧失了理智。不管怎样,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
  已经恢复了正常……
  最后—个想法像匕首—样刺进谢天麟的身体,尖锐的痛楚从后脑扩散开来,每一次呼吸都使痛苦加剧。四肢从躯体分解开来,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他没办法做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哪怕是维持身体平衡。
  他看到地面在贴近自己,但是在感觉到撞击的疼痛之前,就已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单飞看到谢天麟走在人群中间,就像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样被保护着。他听说他的律师已经投诉了O记,并且大获全胜。
  他非要走得那么远,令他们之间的仇恨一再飙升,是吗?单飞烦恼地想,该死!这个黑社会为什么不懂得适可而止?!
  他愤恨地看着对面的一群人,确切地说,是谢天麟——是否应该恭喜他这么快就走出警察局?看在他为了建设他们之间已经足够坚实的壁垒做了这……么……多……事的分儿上,难道不值得「褒奖」么?
  ——然后,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谢天麟那淡淡的琥珀色的瞳仁,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沉寂,看不到哪怕是一簇往日闪现在其中的炫目火花,那些曾经在哪怕是绝对的黑暗中,也能够点燃单飞无法抑制的热情的灵动目光消失殆尽,谢天麟就像一具失去了魂魄的牵线木偶—样,夹杂在人群中。
  而在单飞审视的目光探求出原因之前,就已经震惊地看到那修长消瘦的身躯骤然倒下——就在他的面前。
  他还活着,是吗?
  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谢天麟不想动。
  他觉得全身乏力。
  所有的关节都有隐隐的酸痛的感觉。
  他甚至都不想爬起来,给自己干渴到了极点的喉咙润一点水。
  单飞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坐在谢天麟的病床前,其实时间并不久远,大约一个月前。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光鲜耀眼的黑社会所过的生活,比他能够想像的要辛苦得多。
  他的健康……即便不算那次非理性的袭击,他也完全没健康可言,有时候单飞真的不懂,谢天麟的生活目标似乎单纯到了只有一个——犯法。
  他只是在努力地做一个好的黑社会,就像有什么恐怖得无法想像的怪兽在他身后,驱赶着他朝前跑一样,他那么拼命。
  单飞知道在审讯室里待上完完整整的三十个小时,是件多么残酷的折磨,精神崩溃是可以理解的,但谢天麟崩溃的是肉体。
  他把手轻轻地覆在谢天麟的脸颊上,慢慢地摩挲着那毫无血色的肌肤。混血的皮肤比亚洲人要苍白,但是比西方人细致。
  其实谢天麟像亚洲人更多,他没有特别立体的五官,线条柔和精致。这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所散发出的气质都是相当具有攻击性的,这就是单飞在谢天麟的办公室中产生抵制的原因——人类对攻击的本能防御。
  他的拇指掠过谢天麟的唇——也是同样苍白的——温润柔软,他还记得它的滋味。如果让他形容,那么只有……销魂。
  他没见过更诱人的唇。
  如果他不是个黑社会——不是这个黑社会,单飞想,那么自己会疯狂地爱上他,完全丧失理智的那种。
  尽管现在……也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但他会克制自己想要为他做任何事的冲动。
  他不能。他们是敌人。
  谢天麟听到单飞在叹气。
  在那之前,他首先感觉到的是,几乎失去感觉的脸颊上温暖而又温柔的触摸。
  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担心自己会把单飞吓得像兔子一样地逃跑。
  不,不会。单飞可不是只兔子。谢天麟在心中否定自己的比喻。
  他是猛虎,但大多数时间,他更喜欢懒洋洋地在太阳下散步。他眯着眼睛,俯瞰整个森林——他是这里的王,而这个森林里所有的安宁和幸福都是他的恩赐,如果他想,他就能够收回。不允许反抗,没有人能反抗。
  谢天麟能够把那幅景象描绘得很细致,真实得就像他亲眼看到,单飞的眼神,那么懒散,强悍,又桀骛不驯。他那么耀眼。
  就是这样的画面,谢天麟站在那里观看,已经很久。
  他感觉着单飞的温度。
  如果单飞会这么抚摸他,那么就说明这里没有别人。谢天麟想,不过即便被人看到,他也不想去害怕。
  他只想去感觉他的温度,此刻。
  单飞看到睫毛的颤动。这是从熟睡中转醒的征兆——他可是专业人士。
  「我吵醒你了吗?」他柔声问,并没有收回抚摸着他的手。
  「嗨。」谢天麟张开眼睛,为单飞亲昵的举动而开心,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依偎向抚摸着自己的那只手,带着些谨慎。
  「我……嗯……这是哪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开始为此懊恼。这不是他想在单飞面前表现的完美的一面。唉,算了吧,看看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足够打败沙哑的声音。
  「理论上是间病房,不过你作为重要证人——你的律师扬言要告死O记——所以二十四小时有警员保护。」单飞想起自己抢着要值头一班时叶利的表情。他想笑,但最终叹了口气。
  「那么……我睡了多久?」谢天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着。他不知道这是哪—天的夜晚,相距他摔倒在地的那一刻。
  「准确地说,昏迷了四个小时。」单飞从床头柜上拿了杯温水,喂谢天麟喝下去。
  「不就是杀人放火违法乱纪吗?值得这么拼命去做?」
  谢天麟觉得温水在某种程度上舒解了嗓子的不适,但他更想念那只手的温度。「你就没想过,也许我不过是在假装晕倒。」
  他嘟囔着道,感觉非常丢脸。其实他不是一年四季都躺在病床上的,只不过这一个月来的情况很特殊。
  「然后好彻底把O记告倒,是吗?」单飞接口道:「你知道吗?我的同事说,他宁可背—个处分,只是祈求你猝死在那里。非要制造出这么可观的影响力吗?」他叹气道——这一天,他似乎把一辈子的叹气都用完了。
  谢天麟猜得出来,单飞说的是哪一位。
  他微笑起来,「那很容易,不值得我费劲去做。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因为我生病了,所以就不会对我发火。你们这种正面角色,常常都会藉此表示自己仁慈的一面。」他带着—丝讽刺的意味道。
  他知道在单飞的心中,自己就是个反派,单飞想了想,「很有效,」他说:「很荣幸我对你如此重要。」
  他抚摸着谢天麟的头发,笑嘻嘻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病人,「不过医生说你是过度疲劳,就在你休克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那么,你怎么做到的?随时随地的休克,而且把心律血压都降到危险值,只要你想假装的时候?」
  谢天麟怒视着单飞,「这还不都是你们O记干的好事!」他气急败坏地说。
  「他们也逼着你整夜奔波劳碌的去追杀卢锦辉了吗?」单飞反问道,脸上带着不太愉悦的表情。
  这是二人之间永远都不能填平的沟壑。
  没有谅解和宽恕,这一部分关系是纯粹的仇恨和憎恶。然而,这就是他们的一部分,无论怎样都无法从身体中割裂。
  他们为此(以此)而生存。
  单飞所散发出的敌意,打破了病房里脆弱易碎的和谐气氛。
  谢天麟条件反射地感觉到整个身体的抽痛。最剧烈的部分是后脑,他曾经遭到重创的地方。这是他精神紧张的征兆——任何剧烈的,不稳定的情绪都能引发他的神经性头痛。
  其实这病痛的来源很简单,它甚至都不值得我花上五分钟的时间来思考!对我来讲,唯一的问题就是你。
  是你的种种言行让我亢奋或者紧张,我因此而彻夜难眠,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来企图找出发生过的一切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再一次陷入可卡闪带来的幻觉的证据。
  它让我陷入患得患失的紧张中,那么美好到完全不可触摸的情景,让我像上瘾了一般,在我的生命中,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样迤逦而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