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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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结局 更新:2021-02-24 20:14 字数:4845
前一阵子公司高层人事变动,中层也开始部分换血,原先的主管因为升职被调回本土,而新主管据说是旧派系失宠于上头,所以被发配到这边这个无关紧要的部门来。不过这些和我们普通员工没有甚么关系。
这边辛蒂还在喋喋不休,我冲开一包速溶咖啡一气灌下半杯,才随口问,“还是个洋人?”
“是,噢不,好像是混血儿,长得真是好看……”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那也还是个鬼子……”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带点广东腔,“不对,是假洋鬼子。”
“哈哈!”我笑着转过头去,没注意对面的辛蒂已经变花痴为白痴状。
距离我们不远,正是老好斯蒂芬,适才说话的是站在他身旁的一名陌生男子,起码190公分的个头,深褐色鬈发,深轮廓的面孔,五官漂亮,只是眉梢微微向下耷拉,显得有点滑稽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貌”,反而令他看起来十分好性子。
哈,不会这么寸吧?一早就中头彩!我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斯蒂芬笑眯眯对我眨眨眼,“乐,就差你一个没介绍了。卓越张,你们的新帅哥,家乐金,我们出色的小姑娘。”
JOY张?卓越张?我心里嘀咕,甚么名字。
帅哥老板微笑着欠一欠身,“大家好,刚才没来得及好好自我介绍,区区在下鄙人我张卓越,卓越成就的卓越,当然,这只是家父的美好愿望,本人其实十分平凡,所以希望大家日后多多支持,不要把我看作老板,可以看作是朋友,呃,自然,也请诸位千万不要把我当外人,在下香港土生儿,血统虽然不纯正,但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假洋鬼子,呵呵……”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眼光亮晶晶落在我身上。
我只好假装没听见。
下班的时候同事叫我,“乐,别做啦,老板请大家吃饭,一起走啊。”
要是平时也就去了,可经过昨晚,心绪格外烦乱,实在不愿意掺和在一群人中强颜欢笑,我摇头,“不,我不去了,还有几封邮件急着回呢……”
身后卓越张的声音又响起,见鬼,这个人怎么喜欢在人背后神出鬼没。
“乐,”他学大家那样称呼我,广东腔的普通话仿佛带点笑意,“一起去啦,忘记工作吧,现在是HAPPY HOUR。”
我推脱,“真的不用了,张先生,我,嗯,头疼。”
“那好吧,”他耸耸肩,“不舒服就早点回家,OK?”
“噢,还有,”走了几步忽然又驻足回头说,“以后不要叫我张先生,”他看看大家,“卓越张,或者卓越,OK?”
“OK。”“OK。”
一段日子以后,大家发现卓越张的口头禅就是“OK”,于是他很荣幸地获得一个更具亲和力的外号――OK张,他也乐呵呵照应不误。当然,这是后话。
全部门的人哗啦一下如潮水褪去,耳畔立刻清净下来,只余头顶中央空调轻微的呼呼声,我觉得四肢乏力,一下子伏倒在桌上。
过了好久,我拨电话回家,“是,是,部门聚餐,不回来吃饭,知道了妈,好好,再见。”
然后拨内线到市场部,“百合,是我,一起晚餐?好,我过去找你。”
百合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一度失去联系,因为初恋男友的朋友恰好是她的男友,所以重新聚首,工作以后都跳过两次槽,最后居然来到同一家公司,只不过我在研发部,而她在市场部,也算是有缘分,渐渐走得很近。
对于我的事,百合颇知道一点,我觉得很好,生活中总要有个把知晓底细的朋友,不如意的时候可以放心吐吐苦水,不然一个人一副大脑一颗心脏,再能忍能捱迟早也会憋出内伤。百合也这样想。我们常常笑称是彼此的智能垃圾桶回收站,满腔怨气丢给对方过一过滤就重新得回奋斗的勇气。
百合看见我就猜出几分,“昨晚没睡好?眼圈乌青,啧啧。”
忙了一整天,她的妆有点残,额角鼻尖泛起油光,唇膏也掉得差不多,然而百合还是漂亮的,一把乌油油的长发,考究得体的套装,雪白手腕上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闪烁含蓄的光。
她偏偏还羡慕我们研发部的人,“看你,身上衬衫揉得似咸菜,可是有种不羁的帅气,一天到晚对牢一干西装笔挺全副武装的同事,每天起身看见套装就觉得眼睛痛浑身骨头紧……”
我们去附近相熟的一家川菜馆子,点了几个菜都是重辣口味,端上来红彤彤一桌子。
“哈,今天少不得拿啤酒当水喝。”我们都有点酒量,一上来就一人一听喜力先灌下去半罐。
店堂人很多很热闹,菜太辣,啤酒又不够冻,我觉得闷热,扯开衣领,百合眼尖,一下看见我脖子上的红丝线。
“咦,金锁找回来了?”她自知失言,懊悔收声。
我自幼带那块金锁,它小巧精致,一点也不重,也是穿这样一根红丝线,每年换一次,只是后来我把它扔了。
“不,不是金锁,是玉佩。”我若无其事取出来给她看,“这下有过金又有玉,只欠子孙满堂。”
百合的眼色了解而同情,“呵,你妈又在催了。”
“是啊,去黄大仙处求签,哈哈,她那样渴切揪住那四个字问人家,不管是不是瞎子神仙也都看出来她的心意,有甚么关系呢,封好的大红包送上门来只为讨两句吉利话,这样的便宜谁不占?老妈还信得不得了。”
百合干巴巴地笑,一仰头喝一大口酒液。
“知足吧,金家乐。”
“你知道我妈怎么说?――男人统统靠不住,还是顾好自己家里最要紧,紧要关头只有自家人支持你。很冠冕堂皇对不对?其实伊的意思是要我一力负担弟弟学费,最好赚出自己那份嫁妆后在给弟弟创一份建业资金,如果可以,能把家里房子换一换就再好不过。”
“伊最怕我嫁人,这样家里就少了个挣钱生力军,除非嫁入豪门可以帮补娘家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紧要关头支持我?哈哈哈。甚么时候算紧要关头?我当初念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做出来的,找工作也是靠自己,出去应酬被客户骚扰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眼睛倒是只看得见我升职和加薪!”
“像我这样,表面看起来光鲜,里子千疮百孔。你以为男人不精明?才怪!他们还希望找个老婆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呢,至少也不能带来负担,看见我们那一家子虎视眈眈的样子吓也吓跑了。当然,要找个一般公司小职员大抵也不是不行,我们好歹算高薪,可到底心气不平,那种人多半乐滋滋享受现状没有上进心,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薪水比老婆低许多是羞耻,他肯我还不肯!”
“所以,家乐你知足吧,娘家有钱,爹妈一心一意只眷顾你这个宝贝女儿,就算罗嗦一点也是福气……”
百合看起来也有很多烦恼,我摇摇头苦笑,“嘭”的一声干尽残酒。
餐毕,我们走出馆子,被冷风一吹,觉得意犹未尽,百合提议继续去PUB喝两杯,我点头答应,借着一点点酒意,两人勾肩搭背往左近一间常去的酒吧走去。
推开“熊兔一窝”的玻璃格子门,有浓郁的咖啡香迎面扑来,我和百合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立刻觉得麻痹的神经恢复三分敏锐。
这是一间奇特的酒吧,只供应酒和咖啡,没有其他饮料,也不提供简餐,并且禁烟。
店主是个古怪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海地。
――为甚么叫海地?去过那个国家?或者喜欢那个国家?
――不是。
――那么,呃,为甚么?
――没甚么。
答案简单而无趣,她仿佛很不爱讲话。
我并不气馁,又问了相信也是许多人问过的另一个有趣的问题。
――为甚么只供应酒和咖啡,没有其他饮料,也不提供简餐,并且禁烟?
这次海地笑了,扶一扶鼻尖上的玳瑁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和她的表情一样狡黠。
――我喜欢咖啡和酒,懒得找其他饮料,讨厌下厨,憎恨二手烟。
哈哈哈,真是妙极了。
最奇妙的是这里生意红火之至,尤其是附近写字楼一帮白领男女的钟爱所在,“这里有够帅”,他们说。
我和百合也是这里的常客,不过是因为觉得这里有趣且够放松。
唉,我大约真的老了,最近看到甚么都会缅怀一下自己同它的渊源,一遍又一遍,像牛反刍,百嚼不厌。
小瓶装的喜力冰的几乎粘手指,这里甚至不卖调和酒,我抱怨,“这里总有一天要关门!”
海地笑笑,“那是最好,你知道,懒骨头需要的是沙发而不是吧台。”
百合也笑,“对对,最好可以长眠不醒,上帝啊,赐我一把懒骨头吧……”她的头“咚”一声敲在吧台上。百合真的醉了。
我推她,“百合,百合。”
一个我此刻不想听见的声音又自背后响起,“嗨,乐,你来这里找你的头痛药?”
只好打叠精神回身应对,卓越张不是一个人,大约和属下的饭局散了,另外找了朋友来喝酒,他身旁的男子略矮几公分,似乎是个面目清爽沉静的东方人。我大概也醉了,眼前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即便是这样也可以确信,面前的两个人外形都十分惹眼,吸引了酒吧内的众多目光。
我不想说话,现在已经下班,我没有义务取悦我的老板,所以只低低“哼”了一声。
“你得见见,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美国念书时打篮球认识的,两人携手打趴下对方一组五个黑人球员,嘿!是不是,明慧?”
见鬼!甚么叫做我“得”见见?明慧?哈,明慧!简直不像男人的名字。
我又哼一声。
然而卓越张不识相,愈发兴奋忘形,竟伸手在我肩头一拍,我脸色沉下来,一缩肩头让开去。
就算是上司,血统中又自带了洋人作风,也不代表我必须忍受你的轻浮佻挞。
那名叫做明慧的男子比他的朋友先看出端倪,他伸手拍拍卓越张的后心,“年轻女士自有节目,来,让我们去那边喝东西。”
他的声音有一点低沉,但不知怎的我听出其中一丝调侃意味,这教人十分不悦,我抬起头瞪他一眼,后者的目光也正自扫过,后来回想起来,那真是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瞳。
复又在吧台前坐下,一转头,百合一手斜撑了下巴,双颊酡红半阖着眼看住我,“那洋人对你有兴趣,呃,至少他长得像东方人,而且普通话说得不错……”
开玩笑。我们的关系仅胜于陌生人,而且我不是甚么国色天香。一见钟情?笑死人。
我简单地说,“不,他只是我们部门的新老板。百合,你不要再喝了。”
“哦,是么?那么,他很英俊。”
“对。”
“单身?”
“不知道。”
“这是个很Q的老板。”
“也许。”
“我头晕。”
“知道。”
“呃,想吐……”
“好好,忍一下?我扶你出去,海地拜托今天记帐。”
我腾不出手来付钱,半拖半背把百合弄出去,她掐着我的脖子干呕半天并没有吐出甚么,我差点没被她掐死。
忽然又有人在我身后说话,“嗨,你朋友没事吧?”
我的耐心已经耗尽,几乎尖叫起来,恶狠狠扭转脸,这次不是卓越张,是他那个朋友。
然后卓越张从门里走出来,脚步有点浮,看见我们他憨态可掬地趋近过来,“咦,乐,你的朋友醉了?”
我真想哭。
百合忽然自我手臂中挣脱,眼见会跌得很难看,离她最近的卓越张一把扯住她。百合终于吐出一口形迹可疑的混合流体――在卓越张的名贵西装上。
老天!我以手抵额,真惨!
我甚至不知道这话形容谁比较好,我,百合,还是卓越张?
很意外,卓越张没有生气,他惊呼一声,但他没有粗暴地推开百合。如果他那样,不管他是不是我老板,我发誓一定会揍他――百合是个女孩子,喝醉了,而且是我朋友,我知道这么说很不讲理,但是,我真这样想。
可是他没有。
他甚至扶住百合的背轻轻拍打,直到她对着路边吐完。
卓越张看起来酒醒了许多,转头对他的朋友说,“看来你得多送两位年轻女士回家了。”
然后温和地对呆立一旁的我说,“放心,明慧没有喝酒,他开车很稳。”
其实我并没想到这个,一时不晓得说甚么,看百合的情形要靠我一个人弄她回家也着实困难,只好小声道谢。
明慧,后来我知道他的全名就叫明慧,他驾一辆越野车,控制非常平稳,即便这样百合一路上还是吐了两次。
卓越张好像一早料到,开始就坚持我坐前排副座,他自己坐在后面,让百合靠在自己肩头,“她还会吐,而我身上已经脏了。”他耸耸肩说,这个时候我相信他,不是因为百合已经臭掉了不会有男人愿意非礼她,是因为他的态度,随和而坦率。
先送百合回家,路上我拨了电话过去,因为周末她弟弟在家,接到了电话说立刻下楼等着,他今年似乎是大三,已经很像个男人,我们看着他背起酒醉的姐姐大步进了单元门。不,不对,百合没有告诉我,也许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