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2-24 20:06      字数:4796
  善阑哲纵没完全听懂,也知道毓清在拿他调笑,倒也不恼,只说道:“我被狼追,上苍派狼儿来捡我,你被追时谁来捡你?”
  毓清心中微动,落笑无言,听善阑哲续向喻青道:“你在吐谷浑也能有家,我最小的妹妹那兰格尔,母亲是楼兰公主。她是吐谷浑最漂亮的,西沧的国主都看上她,嫁给你。”
  “公主的身份尊贵无匹,喻青如何担当得起。”
  善阑哲笑着抓过喻青拍他的背,“我们吐谷浑人与汉人不同,什么身份,只要喜欢,嫁谁都行。那兰格尔从小听我讲你,一直说要嫁个敢拦狼群的勇士,正好就是你!”
  “当日喻青是个牧羊奴隶,你贵为太子,若他真是女子,你当真娶做正妻?”
  善阑哲听毓清这样问他,微红了脸,声音却扬了起来:“若他真是女子,纵然上苍拦我我也不管!”说罢奉酒向天,沉声对喻青言道:“苍天在上,来世你是女子,我必娶你,我是女子,我必嫁你,就是这个话,你到来世别忘记。”
  喻青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杯盘,毓清将杯中的马奶酒静静咽下,席间一时没了声音,一忽儿毓清说道:“吐谷浑人果然直率不羁,我受汉家礼法归束已久,再坐下去便不自在了,你们说话,我去点验明日行装。”说罢起身离席。
  喻青仍不说话,善阑哲静了一刻,低声问他:“你不高兴?你……不愿意?”
  “……愿意。所以不知该说什么。”
  “就说愿意么,汉人规矩真麻烦。”善阑哲说着笑起,“干一杯,说定了。”
  “……公主的婚事……”
  “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想回京,让公主随我背井离乡,于心不忍。”
  善阑哲笑着拍拍喻青的头,“你又说汉人的假话。你想要她,多远都能跟你去,是你不想要她,我不会把妹妹嫁给不要她的人。”
  善阑哲说得这样直率,顿令喻青困窘不已,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喝酒。”善阑哲说话间将喻青的酒杯添满,“其实你这样,我很高兴。娶不到我想要的,我也不会娶别人。”
  喻青抬眼看进善阑哲的碧色眼睛,半刻之后淡淡笑起,拾杯饮尽。
  天将全黑的时候喻青点验过最后几车粮草和储水,寻到毓清向他禀报。毓清坐在错嘉湖岸边,落日余晖荡漾在青灰的湖面,静得仿佛洪荒初生。听过喻青报上的清单,毓清望着水天尽处没有转过头,只向他道:“似这般洁净洒脱无拘无束,你羡慕么?”
  “人到何时也不会全无拘束。”
  毓清轻笑一声,“喻青啊,有时我真觉得你是上天送来专为提点我的。”
  “喻青岂敢,殿下过誉了。”
  “仔细看看吧,这样干净的地方,回了汉土再见不到了。”毓清说着站起身来,经过喻青身边时,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喻青心间轻愁涌起,低头去看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粗砺的花纹已被磨得光亮,想来是用惯的。
  用云火换了这个来,一是想要他随身的东西,二是觉得,那样好的马,只合由最合衬的主人驾着,在离天最近的草原上纵横驰骋。
  终是,求不得。
  就着最后一线天光,湖岸上一行字迹深深浅浅。喻青蹲身去看,是用草茎划在湿泥上的,毓清的清遒笔体。
  ‘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
  那最后一个字似被反复描划,深深的细沟割破泥土,几若伤痕。
  运河上的浮冰全化净了时,随着京城航来的第一批商队,到了钦差的船。
  方杜若与苏瑾谦往上河码头迎接。越临川自船上下来,一袭玄青的官袍穿得挺刮妥帖,再看相貌时,当真是松墨描的眉眼丹漆点的唇,斜飞的眼角透出几分倜傥风流,错眼再去看,却又变了狷狂。那汴梁的百姓看惯了苏瑾谦,只道世上再无比苏太守更标致的男子,此时见钦差大人的相貌比那水神庙里供的哪吒三太子更光鲜,早一传十十传百地嚷嚷出去,不大的码头一忽儿围上了半条街的人。
  越临川自小最恶被人指摘相貌,到得岸边面上已是黑了几层。苏瑾谦不敢耽搁,更怕百姓越聚越多挤出事来,上前尽了见面的礼数,招呼轿夫过来请越临川上轿。百姓们见‘三太子’进轿要走,低低的嗟叹声响成一片,方杜若听着好笑,只抿唇忍着,却听近岸那边一个汉子爆出一句惊恐的高呼:“可不得了了!水里有个死人!”
  人群响起一片惊疑之声,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向河边挤过去,一时局面混乱。这当口苏瑾谦几步登上为越临川下船准备的木阶梯,扬声道:“各位乡亲,码头近水,地域狭小,各位聚在此处,若失足落水,或是相互踩蹋,叫苏某如何同各位的亲人交代,如今越钦差与工部方大人俱在此处,亦不可惊了车驾。浮尸之事苏某定会全力查办,各位今日先散去吧。”
  苏瑾谦在汴梁城中威德甚隆,深受百姓爱敬,围观的百姓听见他这番话,果真止了推挤,慢慢散去。自他身边经过时,许多父老抬头问安,苏瑾谦一一答过。方杜若心中感然,忽听身侧有人问道:“对治民以姓自称,他平素一贯如此么?”
  方杜若惊了一下,愕然转头,却是方才已经上轿的越临川,不知他已在身边站了多久,自己竟全无觉察,想到他身为典狱官,似这般悄无声息的脚步和呼吸怕是为了方便查探多年练成的,方杜若只觉微微心悸。
  “苏大人爱民如子,以姓自谦想来只为亲切平易。”
  “爱民如子?下官看来怕是事民如子吧。”
  “常言将百姓称为衣食父母,事民如子原也应该。”
  越临川笑了笑,从方杜若身边走开。太守府的衙役此时已将浮尸打捞上岸,方杜若见那尸身被水沤得不成样子,胸口泛起一阵恶心,只远远望着不愿近前。越临川却缓步走了过去,停在尸首旁边掏出块雪白的绢帕掩了口鼻,弯下腰去仔细察看。苏瑾谦纵使心中惊惧,职责所在,也不得不走上前去向越临川道:“大人舟车劳顿,早些回驻馆歇息吧,余下事务交由下官属下的仵作与捕快去办,待案情查清之后下官即刻向大人禀报。”
  越临川直起身,带着几分难解的意味向苏瑾谦笑了笑,“下官的船吃水深,想是搅到河底的污泥了,若下官不来,也搅不出这档子麻烦,不过大人治下的事,下官的确不该插手。”说罢将绢帕随手扔掉,回身向轿子走去。
  苏瑾谦的品衔高过越临川,但越临川贵为钦差,代表的是天子意愿,因此两人互以下官自称。苏瑾谦见越临川初到本地便遇上此等恶性案件,却没说什么刻意为难的话,不由暗暗宽心,嘱咐了衙役几句仔细办差,又叫将码头区域暂且封闭等仵作过来,正想送越临川与方杜若回府,却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远远传来。苏瑾谦回身去看,越临川与方杜若亦转头张望,只见一个蓝衣女子跌跌撞撞地奔跑而来,身后跟着几个似是邻里的男女。那女子奔至码头岸边,看见那尸首,身上晃了晃,脱力跌坐在地上,哭声益发凄凉:“夫君啊……我只当你嫌我怨我,弃我而去……不想你竟寻了短见……或是有奸人害你……必是有奸人害你,夫君啊……你死得好惨夫君啊……”
  周围诸人见她伤心至此,皆相陪泪下,苏瑾谦走到那女子身边,道:“这位娘子,人死不能复生,千万节哀。”
  女子转头见是苏瑾谦,抓住他官服的下摆哭求道:“苏大人,青天老爷……您替小女子的夫君做主啊……他必是被人害了,他平素开朗得很,不会寻死的……苏大人我求求你……替小女子的夫君做主啊…。。。”
  苏瑾谦柔声劝解道:“苏某应承你,苏某是一郡太守,必会严查此案,还你家相公一个公道。事已至此,哀痛过重恐伤身体,千万节哀。”
  那女子兀自哽咽,远处越临川蓦地绽出一个笑来,“为你家相公讨说法,你求苏太守有何用处。”
  一言既出,四下众人皆诧异望他。越临川续道:“只怕如何追查此案,苏大人此时还不如你明白。”
  方杜若见越临川仗钦差身份如此公然取笑比他位高年长的苏瑾谦办事不力,心中不快,正待出言规劝,听那女子强抑住喉头的抽咽问道:“大人说的什么,小女子不明白……”
  越临川笑得更舒心了些,“不明白?你倒是生了一副精明相貌。”
  苏瑾谦见越临川无由发难,更调戏自家百姓,心头怒意难遏,扬声道:“大人说的什么下官也不明白,还请大人赐教!”
  越临川也不直言答他,只转向随那女子而来的众位邻里,问道:“各位可认得她家相公?”
  众人纷纷点头。
  越临川指着地上的尸首又问:“这尸首是不是她家相公,各位哪个能给本官一个确认?”
  众人顺他手指去看,那尸首不但被泡得肿胀变形,衣物全失,更加上皮肤几乎全被沤烂,面目难辨。听见越临川续道:“混淆案情敷衍官府可是重罪,各位千万认准了。”众人迟疑再三,无人作答。
  越临川向那女子问道:“这些人都说认不真切,你一不曾近前细看,二不曾查验身上的胎记痣记,你怎知道这是你家相公?”
  旁边一位邻人看不过去,低声道:“夫妻连心,一望便知,也是有的。”
  不止众邻里,几位衙役亦点头赞同。
  越临川转向那插话的妇人,“这位娘子,若这地上躺着的是你家相公,你也这般跪下便哭么?”
  “你!”那妇人听他这话,恨得怒得只差啐在他脸上。旁人有读过书的,见越临川的官服服色比苏瑾谦低些,仗着本地父母官在此,鼓起勇气斥责他道:“敬你是官,不要欺人太甚!”四下纷纷应和。
  越临川不怒反笑,“好好,不说你们,说本官自己。这位娘子哭得如此伤心,必当这尸首是她至爱之人,如若本官的至爱之人……”话到这里,越临川咬了咬嘴唇,似是话难出口,然而很快续道:“如若本官的至爱之人失踪多日,蓦然出现一具无主尸首,本官惟愿那不是他。即便人人都说是他,本官没有亲眼看见,断不可能愿意相信;即便亲眼看见,不仔细查验,直到找到不得不信的证据,断不可能放弃最后一线希望。试问各位,遇到同样的状况,又有哪个会与本官不同?”
  众人听完他这番说辞,皆消了声息暗自沉吟,再无一人开口反驳。
  “而这位娘子一路行来已然哭得仿若奔丧,见到尸首更是看也不看,径自哭倒,一来二去,倒像是早已知道自家相公确实死了。试问各位,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众人惊疑抬头,看见越临川脸上的笑,皆将目光投向跪着的女子。
  苏瑾谦迟疑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这娘子谋害亲夫,沉尸河底,今日听闻尸首浮出水面,唯恐他人疑指,故而演了这场戏?”
  “这尸首是不是她家相公的下官并不知道,这娘子既然谋杀亲夫,必是藏起了尸首,她声称自家相公弃她而去久不归家,虽瞒得了一时,年深日久难免遭人怀疑,今日听闻河里浮起一具无主尸首,她想使个偷梁换柱之计平息此事也是有的。大人若想验明正身,就让仵作剖尸详检,这点小事下官就不亲自动手了。”
  越临川说话要走,那地上的女子猛然抬起头来,挂着半干的泪水直向他道:“我不杀他,终有一日被他打死,这样的冤屈你们这些青天老爷为何不管!为何不管!!”
  越临川心中一动,蹲下身看进那女子的眼睛,片刻凑向她耳边轻道:“若依我说,你全无过错,只是太沉不住气。好些人叫我越判官,我今生取了你的命,来世判你一个美满姻缘就是,你自,瞑目吧。”
  那女子俯身拜倒,一双素手紧紧捂住双眼,脸埋进泪水打湿的泥地中,一面大笑,一面失声痛哭起来。
  越临川起身掸了掸衣襟,“这么一折腾,我倒不乏了。驻馆也不必去了,直接送我上堤便好,早一日查出隐患,我也早一日安心。”
  苏瑾谦白着脸色略怔了怔,方才回身去唤轿夫。方杜若思绪方宁,听越临川的话意似已认定河堤必有隐患,不由眉头轻锁。
  紫檀精雕的卧榻下了碧罗帐,低低的喘息被微沸的水声盖住,一室药香。
  翟怀羽自陌楚荻身上撑起身子,将被汗水粘在额上的发向后拢了拢。陌楚荻伏在靠枕上闭着眼睛,面上挂着三分笑,却又像是极淡的表情。翟怀羽翻身躺在他身边,手搭上他消瘦的腰。药又滚了一刻,陌楚荻道:“煎老了便吃不得了。”
  “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方子,适当的房事,原是比什么都好的调理。”
  陌楚荻轻笑一声,翟怀羽知他笑些什么,握住他的胳膊将他翻过来,牙齿叼住他的锁骨轻轻啃噬片刻,唇齿一路向下,边吻边咬,滑过小腹时,陌楚荻倒也舒服得哆嗦,却在他的手抚上腿侧时淡淡说:“内子近来面色红润,精神一日好过一日,看来这调理之效所言不虚。”
  翟怀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