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作者:
雨来不躲 更新:2021-02-24 19:52 字数:4728
两个人见“众怒难犯”,也只好苦笑着端起酒杯,忽听一个悦耳的声音道“且慢!”,登时停下望去,见冷夜跟身边服侍的偲雨说了句话,偲雨点头,跟旁边侍立的童子吩咐了一声,那童子领命出去。
冷夜含笑对两人道:“既要罚酒,难道任你们随便喝一口就完了么?这样敷衍我们,大伙儿说行不行?”
大家纷纷大笑道:“当然不行!”“得好好罚他们!”“要不罚的他们两今夜就躺这里算了,哈哈!”……
冷夜等他们吵完才笑道:“既然是大家的意思,可轻饶不得了。”
说话间,刚才出去的童子已捧了一个翡翠托盘进来,盘子里两只白玉海碗。他后面又跟了一个童子,却是抱了一个汝青灰釉鸠首瓶。两位童子走到偲雨跟前,偲雨将盘子接过放到桌上,打开瓶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登时扑鼻而来。
冷夜道:“你们两个过来!”
沈有怀和汤文立即起身走到他的主位跟前。
冷夜也站起身子,取过酒瓶,微微倾倒,将琥珀色的陈酿满满注入那两只白玉碗中,然后放下瓶子笑道:“一人一碗,请吧。”
两人对望一眼,汤文脸上有丝难抑的激动,向冷夜深深一揖,双手捧过酒碗。但见玉碗洁白纯净,细腻温润,刻工精细,薄似蝉翼,其中色如琥珀的美酒芳香浓郁,忍不住喟然叹道:“真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言罢举起酒碗几大口饮尽。
沈有怀注视着前面华光流动的玉碗美酒,也躬身接过,捧起一饮而尽,美酒入口香醇甘冽。再看面前冷夜,流光异彩下,显得比白玉更无暇,比美酒味更浓。脑中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一双目光哪里还能再移开,只深深凝望着他,口中接着汤文的话缓缓吟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冷夜听他语声悠远,似有无限深意,再和他目光相交,竟为其眼中的深邃绵柔看的微微一怔,却不知是什么原故,待想再仔细瞧清楚时,他已随汤文一起躬身致谢,退回座上去了。冷夜一边暗中寻思,一边命人将此谷中珍藏的美酒分斟给诸位客人。
下面座上佐星问道:“我怎听说花公子使的是七巧紫竹扇,难道花公子还擅长使剑不成?”
柏子衣道:“这还不明白么,因为他小子认为拿把扇子比拿把剑看起来更风流潇洒呗。”
佐星恍然大悟,看着花杏已提剑掠回,头上微有汗意,连忙倒了一杯酒过去代大家致谢,一边口中对其风流潇洒赞不绝口。花杏嘴上谦虚,心里不免洋洋得意。
又有侍儿们将大螃蟹装了盘子呈上来。大家品醇酒,啖蟹黄,赏美景,谈古论今,畅笑言欢,好不快哉!
沈有怀看过眼前诸多好友,突然想起李远来,如今就少他一个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想起冷夜那日告诉自己他已离开时就曾经说过,“李远武功深不可测”。以他天尊的眼光自然不可能看错。也是啊,否则他怎么连发狂中的紫魔都能制服呢?原来一直以来,自己身边都是藏龙卧虎啊!
沈有怀也无心听大家谈笑,只偷偷关注冷夜那边,见偲雨洗净了手,剥了一壳子蟹肉,用牙筷挑了一大块蟹黄,在姜醋里蘸过送到冷夜口边。冷夜就着他的手吃了,伸手想去拿酒杯,偲雨忙按住他的手,回头令人将烫好的热酒送上,又低声在他耳边说半天。冷夜一脸不豫,热酒送到面前也不肯接,又自己去拿碗里的另半只螃蟹,结果刚拿在手上就被站在另一边伺候的佩风飞手夺走,气的直翻白眼。估计要不是当着满堂客人,立时就要发作了。
沈有怀看的不由着急。他知道冷夜一向讨厌喝热酒,但螃蟹性冷,确实不可顺着他。这东西吃着鲜美,却不是什么好东西,尝尝也就算了,也是不能让他多吃了。不过,只吃一个的话问题也不大,他也没那么弱。况且把他看护的太紧反而不好,只会引他反感。酒其实也不用太烫,这里气温暖和,只别喝冷的就好。而且别现在就让他喝啊,等会儿等他口中淡些,再偷偷的给他送上,趁他不注意让他喝了不就完了嘛。只恨不得自己上去伺候他得了。
其实不是别人服侍的不好,无论谁服侍冷夜,就算服侍的再好,在他沈有怀眼里看来都是问题。只有让他亲自动手去照顾那人才可能放心。
总算倚月也发现那边主位上主仆三人的情况,连忙剥了蟹黄呈上去。冷夜一把抢过,对着佩风和偲雨两人示威似的大嚼。那两人就瞪着倚月表示不满,倚月只得苦笑。傅日又斟了热酒亲自送上,冷夜直皱眉,傅日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才一脸不情不愿的就着傅日的手将热酒慢慢喝了。
看到这里,沈有怀不由想到他曾经因为嫌随从们太烦而将他们甩开,结果就遭遇刺杀之事,终于也有些理解他的心情了。暗想:要是由我来照顾他,断不会使他厌烦。又一想,我真是痴人说梦了。且看他周围这许多形容出众的少年儿女,宛如众星拱月一般环绕着他,哪里还轮得到自己这个不亲不近的人插手?再说,我……我和他到底算什么呢?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一下触动无限心事,更凄然起来。
冷夜知道自己在这里,客人们恐怕不能十分放开,坐了会儿便告乏先退,留下佩风和偲雨两人吃饭陪客,命倚月和沈有怀送自己回去。
他一声令下,沈有怀便如同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起身,满脑子不断的提问:他为什么叫我?为什么叫我?……
跟着冷夜和倚月,乘着小船出了“镜湖月”,穿过花丛,步上廊桥栈道,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前面倚月已将手上带着的斗篷给冷夜披了。又沿着山势向上走了一程,风越来越大,也越发觉得冷了,沈有怀不禁心里暗暗纳罕,这大半夜的他们难道还想去哪里逛?
顺着廊桥,走进一个山洞。洞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锦案绣椅,精美华丽。倚月早已扶着冷夜进后面更衣去了。沈有怀四处张望,觉得好生奇怪,这里虽然不错,但下面那般如画美景,他怎么反而住在这山洞中?
一个美丽的丫鬟拿了一件蓝灰色的水貂袄子请他穿上,沈有怀虽然更感奇怪,但还是依言穿了。这时冷夜从后面走了出来,已是换了一身家常的白狐软袄,外罩一件金翠辉煌的鹤氅,越显得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沈有怀不敢多看,只一眼匆匆瞥过,又见倚月也已穿了一件银鼠皮袄。
三人从后门走向山洞深入,很快穿洞而出。
沈有怀环目四顾,月光下峰影重重,竟然好像已经来到山谷之外了。心中暗暗纳罕,无意间抬头,顿时为眼中见到的景象惊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万丈绝壁之上,一座雪白色,美轮美奂的宫殿赫然显现在眼前,楼阁悬空,构造奇绝,险峻壮观已极!
眼睛发直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座白玉宫殿该是建在一处凸出绝壁的岩崖之上,黑夜中遥遥望去看不真切,故此被吓了好大一跳。
寒风凛冽,倚月帮冷夜戴上风帽系好带子,微笑着柔声对他道:“累了么?饭后走了这么一程也够了,我背您上去吧。”
冷夜瞥了一眼兀自在那看的傻愣愣的沈有怀,道:“你在前面带路,有怀背我。”
倚月看看沈有怀,沈有怀心里迷迷糊糊的有些反应不过来,背对着冷夜矮下身子。冷夜往他背上一趴,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沈有怀心中跳了几下,微微低下头,脸上烧烧的,双手轻柔的托住冷夜的膝弯向上一抬,只听倚月在旁边笑道:“可不能睡着哦,小心受凉。”
冷夜随意嗯嗯的答应了两声。倚月又看了沈有怀一眼,说了声“沈兄小心走好,请随我来。”脚尖一点,人已如飞般掠出。
沈有怀背着冷夜跟随其后。虽然寒风凛冽刺骨,但他只感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热烘烘的。朝思暮想的少年此刻就伏在自己背后,与自己紧紧偎依再无隔阂,彼此感觉到呼吸心跳,简直就像在做梦一般,只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永远也莫到尽头……
留尘离宫——孤矗于群山之中,高悬于绝壁之上,满目千峰万壑,雾霭云岚,抬手就似能将日月星辰尽揽怀中……
“留尘……留尘……”沈有怀口中喃喃的念着这两字,触手轻轻抚过白玉雕栏,眼望那银白色月光下的万座山峰,目光迷离,不由神醉。
耳边那熟悉的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天地万物,造化之功。上天,或者该说是神明,他究竟凭着怎样的爱心,才能创造出这世上万千姿态?……我想,他肯定是永寿而寂寞的。他必定是不快乐的。所以,他以天地之心,五行之端创造了人,并让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憎怨会、爱离别、求不得。他想让人去体会,去感怀,去珍惜,去愉悦。生命匆促,有得有失。无论最后是满足还是遗憾,一切都如白驹过隙,转眼归于寂灭。可若非寂灭,又何以长宁?我们的创世神明,我想他必定是太爱他所创造的这个人间,所以才把他未能获得的一切,都赐予我们。”
……
这……这真的是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少年啊?
他到底是以怎样的思想和情怀,来思考这些亘古以来,多少先贤智者们都无法明白的问题?
冷夜对着沈有怀震惊莫名的脸,微微一笑,道:“吓着你了?其实只是我个人胡思乱想罢了。……以前年纪小,总有许多想不通……”
一语未尽,他眉头微蹙,天人般的面上已带了一丝凄楚,看的沈有怀惊心动魄。这本该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少年啊,为何竟也会有凡夫俗子般的忧伤?忍不住就想去帮他抚掉那抹忧愁,手刚伸到一半,突然惊醒,微微一顿,转而放到嘴边呵了两口气,道:“进去吧……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进入室内,满目望去,不见绮丽之色,唯有古雅之韵。
两人在铺着缎缛的榻上分左右坐了。侍儿送上香茗,冷夜接过喝了一口,笑着问沈有怀道:“你说我这里好么?”
沈有怀道:“好是好,只是……”停了片刻,深深叹息,接道:“太过孤高绝世,确该留尘了!”
冷夜微微一笑,轻轻将茶碗交给丫鬟,又从倚月手中接过手炉放在膝上取暖,对他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聊会儿。”
倚月点头,看了沈有怀一眼,又柔声对冷夜道:“您也别太晚了,我一会儿再过来。”
看着倚月出去后,冷夜才接着前言,慢慢道:“是啊。境由心生,只要心情好,在哪里都一样的。我现在倒其实满喜欢你家里,朴而不拙,暖适恬静。”
沈有怀手上茶杯中的水都差点泼出来了,赶紧放在一旁桌上,顿了半天才道:“你前年种下的山茶,长的很好,你不想去瞧瞧么?”
冷夜点点头,忽然露齿一笑,道:“若非你要与我恩断义绝,我本想去年就去的。”
沈有怀登时显得有些窘迫,赶紧岔开话题,道:“那个……山谷,这等隐秘的山谷腹地,可真亏了你能够找到。”
冷夜含笑瞟了他一眼,眼若秋波,光泽潋滟,随口问道:“美么?”
沈有怀不觉有些心跳,暗中镇定,点点头,非常老实的道:“美极!天然春、秋、冬三时具备,万分难得。各色建筑景致立意自然,洒脱流畅,巧夺天工,足见主人胸中丘壑。想来那什么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冷夜微笑道:“你若是想夸我却是夸错了,我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若非无数代人的精心营建修缮,也不可能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沈有怀过了会儿才慢慢道:“即便如此,但想来也同那武夷山上瀚海城一般,经由灵台慧思,妙手一转,已到山下武夷城中,已是另一番全新气象。”
冷夜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可那了无轩,傲梅馆,缀珠楼等真不是我建的。我连碰都没碰过。”
沈有怀道:“但以墨赏斋,涵虚阁,九秋居等景情韵既迥,格调更高,必是出自冷谷主手笔。还有……苍黄……其境界之广阔,寓意之深邃,若非涵盖千宇,胸罗万象,焉能有此?”
冷夜听得不禁转过脸来,直直的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沈有怀只觉的他神目如电,晶亮明澈,竟似能将自己整个身心全部洞透一般,不由一阵惊虚,再也不敢与之对视,缓缓垂下视线。
半晌,方听冷夜轻轻叹道:“梅爷爷总说我爱胡思乱想,却原来这世上爱胡想的人,并非我一个。”
沈有怀微微一怔,道:“梅爷爷?”脑中浮现起那位相貌清癯的老人来。
冷夜点头道:“他本是这里的谷主。他年轻时离开谷中闯荡江湖,碰上了松爷爷和竹爷爷,三人结为好友。当时江湖上称他们三人为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