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
雨来不躲 更新:2021-02-24 19:51 字数:4753
沈有怀其实脑子已乱,勉强镇定,却一时又哪里找得到托词?李远看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更是心里发毛,已经开始怀疑那必定是件惊天动地的大阴谋了。
过了好久,沈有怀才吃吃道:“那些,密室里的那些头颅……你说,你说董冲保存那些头颅,他又在里面干什么……”
他本是想找件恐惧的事情来开脱,在密室中保存自己杀死的人的头颅,这件事本身也是够诡异的了,所以被他拿来作托词,没想到李远一听,呆了片刻后,居然也满脸异色,就像突然吃了一嘴巴苍蝇一样的恶心。
沈有怀为了压下满心的惶恐惊惧,也开始强迫自己去想象董冲在密室中可能会有的行为,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开始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了一会儿,李远才苦笑道:“行了行了,咱们还是把这些都赶紧忘了吧,再说下去我连年夜饭都要呕出来了。”顿了顿,又道:“我先过去,你好好休息吧。你这两天脸色一直很难看,小心别也病倒了。唉,你毕竟还是不能跟我们比。走了。”
望着那一人一狗走出房门,沈有怀不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寝食不安,坐卧不宁,脸色能好得了吗?
非分之想么?
天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病情而已。除此之外,我还能想什么呢?
我还能想什么呢?
……
隔天早上,大家都才刚起床不久,忽然那十长老之一的霍容来访,进门也不找别人,直接找沈有怀,说是城主知道天尊使者雅擅琴技,故请前去操一曲,以聆妙音。
沈有怀先是一怔,再是一喜,也不敢多想,匆匆向跟了霍容出门。
路上,霍容告诉沈有怀,城主连日来低烧不止,不思饮食,形容消瘦,所以请他务必拣那欢快明朗的曲子弹奏,千万别选那些悒郁悲愤,幽峭静涩之曲。
听到这些,沈有怀忍不住心口一疼,终于明白为何霍容要亲自来请了,默默点头。
冷夜所居果然就是湖对岸那几间精舍中。沈有怀心里担忧挂念,也无心细看周围景致,跟随霍容来到那小小的庭院前,霍容将沈有怀交给门口小鬟,跟沈有怀谢过,自行离去。小鬟请沈有怀在此稍候,她自己先入内通报。
沈有怀抬头看到匾上四字“则灵小筑”,再回头看看那微波潋滟,美丽的如同一面碧绿镜子的湖水,若有所悟。
很快就被请了进去,只见帷幔深处,象牙榻上,有清瘦少年,倚枕而憩,听闻声响,睁开双眸,黯淡无神,不复清亮……
沈有怀压抑多日的思情在见到前面软榻上的少年时,已难形容,为恐被人看出,一眼之后即匆匆垂头,无限怅惘悲楚。
耳边似乎听到冷夜说了句什么,然后被一名侍女领着来到一排雕花窗边。
早春时节,窗开半扇,可见一角碧水轻微荡漾。窗下摆有琴桌,桌上一张暗黑色焦黄条纹七弦古琴,旁边小几上香炉铜盆齐备。
沈有怀就着盆中清水洗手,侍女奉上香巾试干。炉中青烟袅袅,百合幽香,周围再无闲杂人等。沈有怀缓缓在琴前坐下,一时之间思绪纷乱,竟不知该从何入手。
沈有怀伸手拨弦,调试琴音,叮咚如有水声,音色清泠绝俗,不由暗道一声“好琴!”,知非凡品,心中微微一动,静心凝神,左按右勾,轻揉浅抹,曲调已出,正是琴中名曲《流水》。
古琴幽冷古雅,曲调变化婉转,宛如天籁。
冷夜拥衾斜倚,眼前竟似忽而见山中清泉,轻盈欢快,忽而见落瀑飞溅,酣畅淋漓,忽而又见江河滔滔,阔大满溢,忽而漩涡激流,忽而磅礴喷涌,当真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待一曲终了,那余音似乎犹在耳边,犹在心中,回荡起伏,久久不绝……
过了好一会儿,冷夜轻轻一声叹息,却似如吐出胸中积郁般的舒畅,转眼望向沈有怀,两人四目相对,冷夜微微一笑,赞叹道:“好一曲《流水》!我可真是耳福不浅!”
沈有怀心中对他说:你要喜欢我可以时时刻刻为你弹奏。嘴上笑道:“《流水》再好,也得有子期知音。”
话出口,就不觉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又莽撞了。但他选《流水》而非其他,其实用意深远。
观窗可见湖水,古琴本色叮咚,此两件算是一应景一应音。
而《流水》寓意知音,更是应情。
如今他心中已无杂念。虽然造化弄人,情缘错结,但,既知非分就该绝想!决不能因一己之私玷污彼此一生清名,更不能因一己之欲亵渎心中纯净少年!
天道昭昭,神目睽睽,是君子岂能罔顾阴阳颠倒,人伦失序?
淡泊宁静,修身养德。这八个字是父亲对自己一生为人处世的希望,是孝子岂能不让他老人家九泉瞑目?
在家中时,我和你从来就是志趣相投,心有灵犀,却忘了从何时开始,你在我眼中慢慢变得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虽然不知我能否为你知音,更不知你愿否为我知音,但我只希望,即使不能真成知音,我沈有怀,也是这世上,能够令你冷夜倾诉心声之人。
这就是我今日为你抚《流水》之情意,只不知你是否领会,是否明了?
半晌无语,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冷夜才道:“大家都好吗?过来这边坐吧。”
沈有怀依言过去,在他榻前的锦墩上坐下,口中说道:“都好。都在等你呢。”
冷夜微笑道:“我本想早些把事情了结了。唉,真是欲速不达。”
沈有怀道:“是啊,我们一路过来算是快马加鞭的了,你这个受伤的人居然还赶在我们前面……你这不是自己找病是什么?”
冷夜瞥见他表情严肃,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沈有怀等了半天不见他接话,只得又问道:“你现下到底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一点?”
冷夜点头道:“当然。根本也没什么,他们大惊小怪。”
沈有怀见他一脸不以为然,想起霍容等人的担忧,想要劝说他两句,又怕他嫌烦,正在考虑如何措词更能让他的听进去,忽然听他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
沈有怀微怔,道:“什么变了?”
冷夜道:“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沈有怀道:“什么不一样,我不还是老样子嘛。”
冷夜看看他,道:“不一样。以前直冒傻气,现在故作深刻。”说着眨眼一笑。
沈有怀知他取笑,只得朝天翻白眼,但看他言谈如常,暗中倒是松了口气。
冷夜犹在那喃喃自语的可惜道:“傻小子长大了,不傻了,将来可就不好玩了。唉!”
沈有怀故意板起脸道:“难道我是你的玩物吗?”
冷夜辩解道:“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没听说过傻的可爱吗?可爱了就自然觉得好玩嘛。这也是人之常情啊。你可是在拐着弯的说你可爱,笨呢!”
沈有怀听到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被他以“可爱”二字形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倒是很知道人之常情啊!既然如此,你难道不知道大家担心你,不知道要好好保重身体?”
冷夜一笑,又一叹,道:“人之常情么,有时候也难说的很。比如保电,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那样?”
沈有怀暗想就知道你心里必定为此事耿耿于怀。嘴上道:“他年纪小,有时候犯糊涂也是有的,你跟他计较什么呢?”
冷夜摇摇头,道:“他年纪虽小,却不是没有头脑。他很聪明,以前虽然也爱胡闹,但大体上总也不错的。我也很想认为他是一时糊涂,可心里却明白,事情也许不是像我看到的那么简单。”
沈有怀劝道:“他再怎么聪明,哪及得上别人老奸巨猾?你还是别想了,自己身体要紧。”
冷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知道。对吗?”
沈有怀微惊,道:“知道……什么?”
冷夜道:“你知道这其中原因。否则,对如此怪异之事,你不可能不感到奇怪,反而还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听到他这样断然的语气,沈有怀除了连连暗惊,也不知该说什么。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可以看到病中的他,就忘了他还是那厉害的瀚海城主这个事实呢?
又听冷夜幽幽叹道:“我感觉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人罢了!”
沈有怀心中一颤,忍不住脱口道:“钰……”
冷夜看看他。
沈有怀登时一脸尴尬,吃吃道:“这个……那个……”只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自己心里叫叫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叫出声来呢?且不说人家还是瀚海城主,就凭两人现在这样的身份,他一个天尊使者叫幽帝叫的这么亲密,这算什么事儿嘛!
正手足无措,张口结舌时,已听冷夜舒了口气,道:“还好,我还怕你以后见了我都会叫什么冷城主呢。那可真有些觉得难受。”
沈有怀心里一松,但仍有些迟疑,道:“那……那……”
冷夜脸上似笑非笑,道:“凭咱们两的关系,你这么叫也无妨。不过,只能在私底下,要是让第三个人听见了,你就给我滚蛋吧!”
沈有怀愣了片刻,嘴角不禁扬起,赶紧垂下头去,心里甜滋滋,浑身轻飘飘,感觉美的难以形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夜才收回那望着窗外一角绿水的目光,微叹着笑道:“算了,既然你们都不想让我知道,那必是我不该知道的……也许根本就是天下无事,我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听到他能这么说,沈有怀一阵欣慰,心想:他什么都看出来了,连我们的心意都已明白,这种聪明真是世间少有。更难得的是明明知道而不来追问,这才真是难得糊涂。除了真正的智者,又有谁能做到?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能如此通晓,又能如此豁达,真是难能可贵,自愧弗如!
……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冷夜的所言所行,在他沈有怀眼中无疑已是最与众不同,最卓然出色的了。
但沈有怀忘了一点,既然能做到通晓豁达,又岂会多日来耿耿于怀,病体难愈?
沈有怀了解冷夜的一部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也许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了解的,而这些不了解,反而更令他为了冷夜深深吸引。只觉得这个少年若即若离,似远还近,看上去好像通透明澈,感觉上却又是那么深邃神秘,彷佛让人永远也看不尽,永远也琢磨不透。
如果说,当日颖州西湖畔,两人初次邂逅之时,沈有怀对这位少年还只是好奇和欣赏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这近一年共处的时间,他已经不知不觉的被冷夜身上这股难言的神秘气质牢牢吸引,进而钦佩于他的见识智慧,爱慕上他的作风为人,直至沉醉眷恋,不能自已。
沈有怀的感情是一丝一丝,日缠月绕,逐渐凝重坚深。一开始他自己并不十分清楚,等到发现之时,为时已晚。只不过他为人正派,如此吐丝作茧,缚的不是冷夜,而是他自己。
如今望着眼前心爱的少年,他的目光不觉沉醉痴迷……
冷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留意旁边的友人。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有沈有怀在身边,他总是特别容易出神。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只有沈有怀,才能给他如此怡然舒适的美好感觉。
过了一会儿,冷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那两丫头呢?来了客人居然连杯茶也不送来,真是太不象话了。”扬声唤道:“宝锦?流芬?人呢?都哪去了?”
沈有怀看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偏偏喜欢做出大人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冷夜瞪他一眼,对刚刚听到呼唤进来的侍女道:“给客人上茶!”
那侍女一直低着头,只应了声,转身走到外间,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到沈有怀旁边的几上,轻声道:“请用茶。”
说完就似又要离开,冷夜忍不住道:“还有我呢?”
那侍女飞快看了他一眼,又去倒了杯茶进来。冷夜看看她,伸手接过茶盅,十分不满的道:“又哭!有什么好哭的,没完没了了还!我要是死了你也未必这么伤心!”
这是什么话!刚刚还像个明智的大人,一会儿又成了口不择言的孩子了,唉!沈有怀不禁直皱眉。
再看那站在旁边的侍女,应该就是方才见过的那位,但刚刚心乱没留意,现在这么一看不由看的呆了呆,眼前的丫鬟居然是个绝色少女!
但见她素净的一张鹅蛋脸,眉心一点红痔,琼鼻樱唇,雪肤花容,此刻婷婷玉立站在那里,比起那天香国色的柳眉儿来,也许不如她艳丽妩媚,但清纯脱俗犹有过之。
再看装束,一身半新不旧的蜜合色缎袄棉裙,乌髻上也只插了一根累丝金簪,簪头凤口含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