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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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1-02-24 19:50 字数:4846
然而端木秀峰好整以暇将自那纸匣中抽出字画,用目光示意。凌横塘忙上前接住尾轴,与他同时展开。
“《雁荡观瀑图》,李檀园的画作!”崔呈秀失声道,几步趋向画轴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之色。用手轻轻掠过画卷,口中啧啧称奇。
“不错!正是檀园先生于风寒之中闭门三日精心之作。”端木秀峰接口道:“大人请看,这用笔遒劲圆健,湿笔浓墨浓密滋润写尽胸中丘壑,托出雁荡山水之温润秀逸,恬淡宁静。可谓传世之作啊,檀园先生祖藉徽州,可谓是山灵地秀一俊采人物耳。”
“嗯!嗯!不错。”崔呈秀抚须叹息:“能得此物,着实难得!”
“稍存笔墨之性,不复寄人篱壁。效颦学步,非其本性。这是秀峰最感佩檀园先生处。”端木秀峰微笑道。
李檀园凛凛风骨,性虽温润却不媚于权贵。苏州有人为魏忠贤建生祠,谄媚者争相往拜。嘉定知县谢三宾就此事求教于李流芳,李答曰:“拜是一时事,不拜是千古事”。 其人风范溢于言表,若不是此番端木秀峰自己拱手相让画作与崔呈秀,他焉能得到李檀园的作品,怪不是崔呈秀要叹息“着实难得”了。端木秀峰笑道:“素闻崔相雅涵,区区薄礼若能入您法眼,秀峰不胜之喜。”
崔呈秀随口道:“世兄客气了!”忙命婢女上前,收起画作。又命“酽壶好茶来,小世兄谈吐也是懂画之人,不妨我们探讨一二。”
端木秀峰复笑道:“崔相,名画尚需名砚配。秀峰还有一件薄礼相赠,此纯属徽州特产了。”说毕伸手揭开桌上黄檀匣盖,一方精致的螭龙布袋砚印入眼帘中。石品玄中呈色青绿,雕工深入浅出,流畅滑腻,凝然生烟于无形。
崔呈秀眼睛一亮,凌横塘却眼神一黯。猜得不错,果是一方徽砚,这是她首次看到端木秀峰的作品。
崔呈秀不及赞叹,忙将那黄檀匣盖翻过来观看。但见里侧镌印着几个字:徽州漱石斋端木凤洲。
“听说这位名匠砚品难求,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尚有幸得见宝砚!”崔呈秀悚然道:“世兄以此两件厚礼相赠,你我都是痛快人,还是有话明言罢!”
端木秀峰微微一笑,目光却怀视厅中左右仆妇。崔呈秀会意,清咳一声:“你们都下去。”
坐于厅右侧的安九此时也懒懒的伸个懒腰,道:“你们说这些风雅物事,我都快听得睡着了。塘儿,你随我到外面去透透气!”
塘儿?凌横塘随之醒悟那安九是在称呼自己,她向端木秀峰探目示询,见他缓缓点头后,便福上一福退出厅堂。走出厅门的刹那,又情不自禁回视端木秀峰,正见他托起那方砚台置入木匣,却手法奇怪,指间反托了一把砚石才将旁边匣盖盖上。
看着凌横塘与安九离去,端木秀峰回身向崔呈秀笑道:“崔相你看我这个婢女如何?”
崔呈秀不防他有此一问,呆怔片刻才道:“明眸善睐,秀雅可人。”
端木秀峰长长地叹口气道:“是啊,她是我宠婢。秀峰私爱甚眷,恨不得摘下天上星辰能博佳人一笑,但始终未能使她开颜。”
崔呈秀嘿嘿笑道:“世兄年少风流,相必甚为烦恼喽。”
端木秀峰攒起眉头道:“确实如此。前几日,我终于问明白原因了。”
“哦?”
“原来她的一位远亲被下在诏狱中,她小时候受这位远亲诸多接济,总思回报。而今念及尊亲在狱中,不免日夜悲泣。秀峰不忍见她哀痛,所以才相告于大人门楣。知崔相雅好,求得成全小婢报恩之心。”
崔呈秀脸色微凝片刻,若有所思道:“诏狱之中俱是东林乱党,不知世兄所指是哪位?”
端木秀峰目光清朗,正视崔呈秀道:“周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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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节 探狱(上)
(起6D点6D中6D文6D网更新时间:2006…5…7 8:01:00 本章字数:4943)
才交四更,凌横塘就醒了。
从崔府出来时,已然二更时分,乘着马车回家,洗漱后睡下估计已近夜半。那么总算起来自己才睡了一个时辰。凌横塘叹口气,今晚将是不眠之夜,心思清明如水,这几天林林总总的事情渗透于四肢百骸中,清晰映射在心里。
她理该感到安慰的。当端木秀峰蹬上马车坐在她身旁,轻轻说道“事成了”时,她就长舒口气,但同时亦感到紧张——终于可以入诏狱探视爷爷,但他会是什么模样呢?有没有吃苦?有没有遭到刑逼?这些担心她早早压在内心深处,但无暇顾及。然而此刻,先前全付费在如何见到老人的心思已悄然消退,于是种种担心又复萌发。
端木秀峰出崔府时,脸色并不快愉。这是为什么?
凌横塘回想着两个时辰前的境况。她当时问他:“事成了,为何十一哥反而忧心忡忡呢?”端木秀峰微微摇头,若有所思,最终就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见景文公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为什么?”凌横塘追问。端木秀峰掩饰性一笑:“没道理的担忧罢了,横塘不必挂怀。”
他在担心什么?
凌横塘也明白诏狱的惨况,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有心理接受这份惨境。难道十一哥是怕自己沉不住不气么?在崔府他有意考较,她焉会不知?表现得也挺冷静,想来他不该有这份无谓的担忧。那么是怕走漏风声,祸及他们端木家么?但是昨晚他的表现滴水不漏,去崔府以前也冷静从容,并无半分犹豫,十一哥并不像那类“事后怕”的人物,除非是安九这环节出问题,一般根本牵连不到端木山庄,更何况武学山庄难道是吃素的,而安九,经过昨晚,纵瞎子也可知他们的交情过硬。
排除这些,十一哥唯一可担心的,只有爷爷本人了。他是怕爷爷知道自己走了崔呈秀门路一气之下做出烈性之举吗?但这事自己不说,十一哥不说,谁会知道?难道那个镇抚司指挥使许显纯会多嘴去说?再者,老人也并不是不明理之人,也该知道孙女儿的苦心才是。
忽的掀被而起,凌横塘走到房门前,并打开。
这是一进一正两厢的院落,正房用来做演武堂,安九也是个会家子,两厢做客房。她住的是西厢,端木秀峰的东厢此刻灯火俱黑,唯有厢房外屋檐下两盏浅黄色的灯笼射出淡淡光晕。院落也是一片宁静。
自己定是疯了。乌漆麻黑的,十一哥还在睡觉,自己开门做什么?难道去敲一个男子房门,和他讲话不成?
凌横塘自失一笑,合上房门。回到床上盘膝打座,“白云出岫”缓缓游过经脉,运行周天。觉肯定是不能安睡了,而内功也荒废多时。此刻,正好静修坐等天明。她忽然很想和端木秀峰深谈一次,至离开徽州起,他根本没同她言及他的计划,包括昨晚的行动,也是意简言赅。完合靠她随机应变才得以跟上他的步伐。
再一次睁开眼时,晨曦透在房门窗纸上,深深浅浅在地墁上印出木雕花样。天亮了。
凌横塘收气静坐。听见外面院落中隐约传来安家仆妇们清扫院落的声响。扫帚细碎划过地砖声,洒水声,庭中树上鸟鸣声……
匆匆洗漱,换上干净衣衫。凌横塘打开屋门,赏心悦目的吸了口气,阳光正爬上对面屋棱一角,照得东厢房上瓦楞镀上一片乌金。目光再往下,对面房门大开,一个婢女拎着木桶走进去,放置在外间简厅中,绞了把水擦桌子。
既然婢女进去打扫屋子,可见十一哥已起床。凌横塘匆匆穿进院落,跨入东厢房中。
室内除了婢女外,却再无其他人。室被屏风隔成两间,内间床榻上被褥整齐叠着,外间圆桌上放置着刚沏好的一壶茶,除其他三把椅子置入桌子底下外,另有一把椅子拉出于桌前,位子前桌上一只茶杯中仍有半杯残茶。
凌横塘心“咯噔”一下,用手试了试茶盅外延温度,茶是凉的。又晃了桌中那壶热茶,却是满壶。这厅室每天都有人早晚打扫,显然这杯残茶并非昨天留下,也不是今晨从壶中倒出喝剩所致,而是……端木秀峰昨晚上也不曾安睡,夜半起来喝茶独坐过?而被褥那么整齐,也难保他昨晚根本没睡过也未可知。
瞅了眼内间衣架上,端木秀峰所悬的外袍。凌横塘婢女道:“我十一哥上哪儿去了?”
婢女手指院外正厅处,答道:“十一爷在厅后的园子里打拳呢。”
“这被褥是你叠的吗?”
婢女茫然摇头道:“不是,进来时便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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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拳”施展起来要比太极快,却不失太极稳若磐石的气度。
端木秀峰大清早起来,只穿着贴身的白色衫裤。拳脚上下翻飞,行云流水。安九在旁笑道:“这套拳法如何?”
“还行。”端木秀峰收势后,扯过挂在旁边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其上并无汗迹,但他仍习惯性动作一下,活络拳脚后,整个人神采奕奕。“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两仪。这套拳法莫非从太极变化衍生而来?”
安九却打了个呵欠道:“你精神倒好,我昨晚陪你们过夜半才回家,天未亮,又被你叫醒吵着学拳,此刻我想睡了……”
端木秀峰笑吟吟道:“不要睡……大清早睡什么鸟觉。和我对练如何?”
安九“嗤”地一笑:“才刚刚有了个谱儿,就想和我对拳?再说……你的‘宠婢’来了。”他朝院子口颔首道。
端木秀峰回首,就见凌横塘出现在后院门口,正朝这边走来。
她如何也起了个大早?难道也是昨晚未曾好睡?端木秀峰看着凌横塘朝自己嫣然一笑道:“十一哥早,安九哥早。”
阳光淡淡照在她白皙秀雅的脸上,脸色一如既往的和润宁静,倒看不出失眠后憔悴迹像。安九忙打个懒腰道:“阿塘,你来的正好,陪你十一哥练拳。若对两仪拳有兴趣,也让他教你好了。”说罢拱手去了。
“多谢安九哥啦。”凌横塘冲着他背影回答。安九院落门口闪身而出,远远传来声息:“不客气,你是十一的妹子,也自是我安九的妹子了。一家人不要太客气。”
端木秀峰喃喃笑道:“这家伙逃得恁快,且容你补眠去!还好横塘你目下只是我妹妹,若是我媳妇儿的话,他说出‘你是十一的媳妇,也自是我安九的媳妇儿’等语,那可如何是好!”
凌横塘并不微嗔作语。只是脸上隐约泛起极淡色的红晕,却又转瞬平复。“十一哥夜来不曾好睡?为何昨晚归途时要说是否见我爷爷的担忧之语。你还有顾虑吗?能否同横塘谈谈?”
端木秀峰笑意渐隐,微思道:“横塘,吃过早膳没有?”
“未曾。”
“我们一起吃吧,我有事同你商量。”
随手替她拉开桌前椅子,并自仆妇手中接过羹匙碗筷之物,放置在凌横塘案前,而后才拿自己的一份。就碗喝口清粥,挟筷白面窝头置入口中大嚼着,端木秀峰抬头才发现凌横塘一边斯文的喝粥,一边打量自己,眼中前所未有的温润和感动。
她怎么了?端木秀峰回思自己从后院到简厅后,落坐用膳,好像并没有发生做过什么令她的感动的事啊。为何这么副表情?
“谢谢十一哥。”横塘抬匙示意。
呼!原来是感激他为她拉座位儿递碗筷。女人真奇怪,这些小事儿……他自小与端木华堂闯江湖,下料喂马,整理床铺等诸事没少做,自自然然为她弄妥一切纯属举手之劳。
“我两年前曾救过一个女子。”端木秀峰几口窝头下肚,缓缓说道。
凌横塘怔住,脸色微凝,一口清粥到嘴边却停匙不动。“哦?”
“徽州山多,地稀人稠。横塘你是知道的。”
“嗯。”凌横塘轻哼一声。
“许多山径峰回路转极为险峻,特别发山雾时,一不留神便会滑下山崖枉死谷中。那年秋天,我自皤阳湖看望母亲后归来时,路过黟县,在一处狭谷处,听到隐约的婴孩啼哭声。彼时山风横生,那声音竟是谷底传来。我下马从山崖上往下瞧,并不见有什么。正要离开时,却又听到一女子声息喊“救命”,真切的从崖下传来。”
“那妇人与婴孩都被摔在谷底吗?”凌横塘屏气追问:“后来她们都被你救出来了是不是?”
“不是,婴孩活了,那女子却死了。”端木秀峰喟然长叹。
“怎会?你没救她?她不是大叫救命吗?怎么死去?”
端木秀峰修眉微蹙,道:“我从左近人家找来帮手,要来长绳缚在腰间,攀岩而下。在半山腰中一株老松上,找到了卡在树梢中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