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1-02-24 19:50      字数:4760
  这次出行,端木十二自是看做端木华堂对自己青眼有加的一种表示。为了争取去凤阳,他夜夜耗费一定心力计算着钱币化费,如何最大程度最佳分派用于重建茶庄。又费尽口舌于华堂面前,侃侃长谈自己对凤阳茶庄的构想,表示自己对凤阳茶庄是志在必得。然而那天在榻上,碧荷却胡说什么已定下七哥去凤阳继任大伯父的位置,令他担心了一场,又急急找到端木霜峰,问有无此事,端木霜峰赌咒发誓说绝无此事才令他稍稍放心。没想到过后一天,端木华堂居然邀请自己与他一起来这齐云山别庄,说什么“和孙同游,不亦乐乎”。
  “和孙同游,不亦乐乎”自是华堂的套话了。这老头子……眼里真要有他这个孙子的话,他这老大不小的年纪怎会还在庄里和一些妇孺老人瞎混!自己算来也十九岁了,唉……却无一份差使可做。徽州男人,哪个不是十四、五岁便立业的。就是七哥,也至少在各府州的茶庄混过一阵子,替这个叔叔那个伯伯帮忙。现在,庄主阿爷终于开了眼,带他来别庄,说是“同游同乐”云云,想来不久就会和自己深谈关于去凤阳的事宜吧!
  “这么高兴?对着山谷哇哇大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瞑想。端木晚峰回头笑道:“爷爷早!”
  青布鞋袜,青布的衣袍。端木华堂气定神闲微瞥这小孙子一眼,微笑道:“不早了,一起去那儿走走吧。”他微微向山那边颔首。
  齐云山麓深处露出道观檐角,树林掩不住香烟袅袅。端木晚峰轩眉道:“就走到那儿吗?”
  端木华堂似笑非笑道:“对,去看看道士们的早课,很有意思的。”
  端木晚峰心里嘀咕:看什么早课,还是快快跟我谈去凤阳的事吧。
  端木华堂闲散走于林间小道上,一手轻抚另一手上的斑指,微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唉唉……定风波,风波定……”吟毕,转眼看见旁边的端木十二心神不定,将一粒石子踢入道旁草从,端木华堂淡淡一笑:“晚峰,经营商道并不是谋算着把钱用往何处就可以了,商道即人道,要了解各行行色色的人,知道他们心里再想什么?有何所求?有何擅长之处?有何缺点?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远的不问,就想问问你,对家里的堂兄妹,各人的品性,各人的才能,各人的薄弱点,你了解多少?”
  总算问到重点了,端木晚峰精神一振!但同时又皱眉:这又从何说起,堂兄妹?说五哥吗,还是七哥,或是十一那……哼,爷爷心里的顶尖人物自然是他了,若自己顺着他意往好里说,夸赞那人,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端木华堂眼光如电转般往晚峰脸上一转,又笑道:“无论那些人是在你心中是友是敌,你都应对他们有着理性的评定。我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儿,一个外孙女儿——横塘的身世想来你不至于迟钝于此。你且说说他们心智脾性的长弱之处?”
  端木晚峰微咳一声:“女儿家有什么说头,我就说五哥七哥十一……哥吧。”
  端木华堂嘴角微牵,淡笑道:“别小看女人!”
  脚步稍缓,端木晚峰临风微思。自小到大,林峰,霜峰,梅影俱活生生活在他身边,端木晚峰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想得到他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但是现在真要归纳出他们的个性特点,却又无从讲起。“呃,这也未免……”端木晚峰讷讷道:“人的性子都及复杂,几句话又怎能讲清楚。五哥温厚,梅影爱美,七哥……不知爷爷以为如何?”
  端木华堂无声一叹,看着端木晚峰抓耳挠腮模样,摇头道:“是我在问你,你倒反问我!唉。”
  “十二,你看这齐云山,丹霞地貌。云雾来去,不见真容。但也总有天睛无云时分,露出山形的本来模样。人也是如此,他不可能永远都云遮雾绕的,总有真性情毕露之时。但其他的人,却往往假做真时真亦假。那只能自添烦恼啊。”
  端木华堂这话,与其说是与孙子侃侃相谈,倒不如说是喃喃自语更为恰当。因为端木晚峰听了这些话后,更是莫名其妙如入迷津,只能“嗯”“啊”答应,却全然不知道这位庄主爷言为何意。
  “比如林峰,可以说他温厚,但是温厚中却不失有心机。若说他有心机,但有时盘算太过未免举棋不定错失良机。比如霜峰,他就懂得享乐,又不全然是,有时候比你五哥都善谋,他善谋却并不一定会去做,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谋而不动,不如不谋。比如你,耳根子比谁都软,听不得别人鼓动,一听动得比谁都快,但性子直率,心眼儿却小……”
  说来说去,还是说自己最差劲。端木晚峰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跳脚,算了吧,稍忍一下。要不他一会儿说自己行事毛燥,不宜为一方之主,要好好考虑一下去凤阳的人选,那自己这几天的心计不是白花——忍耐!忍耐!嘻嘻,自己也不是全然的没脑子,这会子我就有心眼呢。端木晚峰洋洋得意的一笑。
  “再比如说横塘……”端木华堂沉吟着说道。
  端木晚峰心中一愣,本以为爷爷或褒或贬前面那些人以后,免不了拉出端木秀峰来赞扬一番。但却有想到接下来他居然会讲到横塘。对于这个女子,端木晚峰颇有点又爱又恨的意思。横塘甫到山庄之际,他也就觉得淡雅可爱而已,也并没有如何牵肠挂肚的想着她,但不知为何等端木秀峰出现后,晚峰对横塘的感觉就忽然变得奇怪。“奇怪”这两个字眼儿就是端木晚峰自己也觉用得恰当好处——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这样奇怪,他总是想着,横塘和十一在一起时会做些什么,会说些什么话,他们去婺源,去京城,一路同行会如何相处。他甚至拿横塘去和绿荷做比较,想着绿荷在榻上情热的模样,他有时不免暗暗得意,按照横塘那清淡性子,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在床榻上熨贴人心的。虽然这种清淡,他当时暗暗品评为“人淡如菊”,但若淡到床榻上,不能说是一种遗憾,哈,端木秀峰那厮若喜欢她,将来在情事上不能享受极乐了……唉唉!自己又污七八糟卑劣上了!他们如何关自己何事呐!还真无聊,看来这庄里呆久了,还真有遗老闲牙汉的味道……嗯,横塘这小女子,呃,且听爷爷如何品评她。
  端木晚峰神色古怪。端木华堂微一皱眉,收回巡视于端木十二的目光。续道:“横塘身上至少有两种品格是一般人并不具备的。一是忍,二是审时度势。她到我们庄中几月,除了进门伊始,开门见山说明白来意,要求救援其祖父外,后来便不再多言半句,因为她明白说了也没用,倒不如静静等着,等着我到时自己兑行诺言,这种无声压力比有声的催促远有效果,让我倍感压力。你五哥一伤,她转风使舵比谁都快,与你十一哥去了趟婺源,便说动了十一代替老五的位置,来伴她一起上京。这件事做得让我犹为惊讶。因为按常理的话,既然是我许她让林峰陪她上京,那么等林峰一出事,她首先也应该找我商量才是,没想到她悄没言声就将人物色好了。事情目的性之明确,胸中很有块垒。若说十一是聪明外露,那么她却是大智若愚了,她人生阅历很浅,没遇过多少事儿,但在这样家中甫遇大事之际,仍能保持清醒,可见其不凡之处。横塘是块璞石,若好好雕琢,将来成就块美玉,若顺其自然,性情之中也自有光华内蕴。不可小觑。”
  端木十二嘿嘿一笑,心中却大为得意。喜欢她,虽然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爷爷这么一品评,也可见他端木十二的眼光还着实不错。但是,看情形她将来不免为端木秀峰所得,哼,什么好事儿都让他得了。一念至此,端木晚峰又不免愤然。
  “这么多人评下来,做一个商人的话,十二你是最糟糕的人选。”端木华堂悠悠说道:“营商首先在于温厚待客,你不及林峰;也需要善谋,你不及霜峰,更远远不及秀峰。有时候要静候时机以忍为上,这点你不及女流之辈的横塘。所以,我实在不放心将凤阳交给你去办啊!”
  端木十二脸色刹那阴沉下来。好呀,总算明白过来了!爷爷他今日里夹七夹八说了一箩筐,原来最后这些话,才是他的真正要讲的话。“爷爷,你还真是累,不让去就不让去呗,偏偏把我拉到别院,又扯上一大堆,不如直截了当的说一声,十二你不行!五个字就解决了,多省力!”他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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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三十七章节 连纵
  (起3B点3B中3B文3B网更新时间:2006…4…23 18:13:00  本章字数:3797)
  “自我父亲死后,凤阳茶庄就一直没有恢复。当时的一场大火,焚毁了茶庄不算,更祸及半条街,把相邻人家的房屋都牵连进去。叶绮绣的图谋随着她的死,已无人知道当时真相如何,她如何才组织起这样庞杂的举措?有多少同党?到此刻均消弥无迹。当此际,重置茶庄,无论是爷爷,还是我,都视为鸡肋之举。重置茶庄,也不再是购置房屋,宴客通告那样简单。如果就此舍弃凤阳府的生意,大火后的对相邻百姓的补偿只候官府的文书即可,因为我们本身也是收害者,所以不必付出相应的财力来赔偿邻家的损失。但是一旦重置茶庄,那么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端木山庄在整个南直隶声誉甚隆,既回凤阳,秉承‘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原则,无论官府下令免责与否,给付邻家丰厚的赔款是在所难免的。这样一来,于财力首先就是不划算,比起别家在凤阳建一个茶庄要付出多上两乘的钱财……”
  端起案上的茶盏,端木霜峰微抿一口。入齿的茶香抵不过心中的疑惑,对面的端木林峰侃侃而谈,坐在罗汉床上,一只手还若有若无抚摸着依在榻边的木拐。这里是这位少庄主的无衣阁,全庄子仅次于崇本堂的端木氏权力中心。而一大早,自己就被端木林峰令婢女叫传唤过来后,听他大讲凤阳的掌故,不得不使他认为前阵子那些不明不暗的传闻今日极有可能成为真实。就在昨天下午,十二弟偕同庄主爷一起去了齐云山别庄,端木霜峰还差点认为那些传闻是无稽之谈。
  果然,端木林峰续说道:“叶绮绣已死,她的同党还有多少,是否会对我山庄继续不利,对新建的凤阳茶庄是否仍有所动作,这均是未知之数。再加上我们从各府州撤市后,江南办官茶的卫家在凤阳设了茶庄,宴请当地商贾名流,弄得很有声势,此又是一劲敌。所以重建凤阳对我们山庄来说,近年内休想获利。再说,而今时局不稳,西北诸省有小股做乱民众肆横当地,这本不是扩张生意的好时机。然而,我们山庄那么多年下来,在十四府都有茶庄,唯独少了凤阳,犹如月亏一角,终究与爷爷脸面上,于我脸面上都不是什么光彩的情事。两相权衡,就算蚀上钱财也要补上这一角的。
  “凤阳茶庄是我父亲的产业,他在世时弄得颇有声色。我自是希望将来的茶庄能恢复父亲在世时的气象,或者更好。但那也只能是期望将来,而不是这几年,因为上面我所说的原因,我和爷爷都不希望在重新开业之初化费太多的钱财,因为未可知的事情太多,也不想与江南卫家丁是丁、卯是卯的针锋相对。这件事,我知道十二弟非常想去,但他的计划,是一心想办出声势来,把茶庄在短期内恢复或者超过原来茶庄。而且十二弟为人激进,又争强好胜溢于言表。唯恐此去与卫家的人弄僵。而七弟你却不同,曾在各地茶庄帮过叔叔们的忙,知道生意的窍窍坎坎。所以比起十二弟,我更愿意把父亲的生意交与你去做。”
  说至此,端木林峰微笑一笑,便住声端杯喝茶。虽有心理准备,端木霜峰的心中还是大起波澜。虽然自己并不想与十二弟争,但不去争取,和送上门的美差推掉,则又是两回事了。在各州府替叔伯们帮忙时,虽然有一定的自由,但毕竟有长辈的管束,哪里有自己掌柜一方的全权与洒脱。刚才五哥也说得相当透彻,爷爷和他都只是想在凤阳立一块端木山庄的牌子,以完山庄昔日的名声,在短期内并不预期茶庄为山庄带来利市。这种无压力的差使,错过了这个店就没那个村了!嘿,十二弟一心要打响凤阳这一战,却始料未及,还不如自己这个无所追求的人。端木霜峰忽然感到啼笑皆非,历来,山庄里有想法有抱负都要比无欲无求的人更得庄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