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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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1-02-24 19:50 字数:4855
揉着左脸上肿起的五指掌印,计思“咝咝”作声,蹒跚着走至端木秀峰的卧室中,打开贮物木箱。刚把自箱中取出的药酒涂布在小腿的紫色淤青上,就听见楼下院门声响。便探头瞧去——
小院斜阳夕照,端木秀峰正关上院门,穿过天井,脱了外袍进厅堂。
微一凝神,他把器物放回原处。一瘸一拐下楼去。
扶住楼梯兽头扶手,计思站在屋角阴暗处问:“爷吃了饭没有?”
端木秀峰若有所思,将外袍搭在厅侧凉椅上。头也未抬,只 “唔”一声,吩咐:“倒杯茶来。”就自左首楼梯上楼去了。
计思扁扁嘴。自厨下取茶盅,又从食橱捧出锡罐,拈了几片茶叶放于杯盏中,喃喃自语:“打狗还得看着主人面呢,我被人欺负,你也不光彩。”伤心地吸了口气,赌气从锡罐中又舀了一大木勺茶叶,撒落在杯中。“请你品苦茶!”
天光又暗了几分。
计思端着茶盅上楼后,见端木秀峰闲躺在竹榻上,一手枕颈,一手执着书卷,就着烛火看书。
“爷,您的茶来了。”
端木秀峰将书卷丢至一边,起身伸手端茶过来。
目光落在茶盏中,端木秀峰未饮先笑:“计思,你这是煮菜汤给我喝啊?又浪费我的茶!下次再这样,我可要扣你工钱了……”他笑喟着抬头,蓦地容色微变:“你的脸怎么回事?”
“哇”的一声大哭。计思用袖口猛擦眼,“爷……爷……这里还有呢!”他扯起裤腿,又撩起衣袖。
“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计思“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呜……呜……”他揉了揉左脸上青红色的指印。“今晨,你说要去徽州城里找计爷,我牵马送你出庄后,随后就回了山庄。不想,被山庄中孩童扯住让我给他们上树捉知了……正玩闹间,忽的七爷大摇大摆走过来。我惦着爷说过,遇见七爷十二爷,要退让三舍。于是我后退着让路……但却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十二爷。于是他们两个就诬说我是故意的,奴欺主,理该教训。不由分说,就上来打我耳括子。”
“你这么容易让他们打着了?”端木秀峰端起茶杯,微噙一口。
“我自然要躲……围着荷池子逃了半圈,被十二和七爷两个人一前一后堵截住,扇了左脸一光,又踢又打的……”
“就这些?”端木秀峰问。
计思哭丧着脸:“当然这些。爷还想我多挨几下打啊?”
“我是说他们可曾撂下什么话?”
“有!他们说,小子身手不错!是你家爷教的吧?可惜还不到火候,才被挨打!你家爷近日在庄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着实厉害,但今日冒犯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家主若不服气,我们后山龙磐寺后见!拳脚上说话。”
“无知之辈!”端木秀峰冷哼一声!
计思被吓了一跳。抬头觑了端木秀峰的脸色,见他眼中闪着一丝傲色,才轻呼口气:还好,他并不是骂自己。
“那,爷就这样算了不成?”
端木秀峰淡淡笑道:“当然喽?难道还要我替你打架不成?”
计思立马哭着脸。耳听得他在旁边悠悠说道:“你若咽不下之口气,加紧习武,凭自己之力打回来就是。”
“真得?到时候他们说‘纵奴欺主’咋办?”
端木秀峰无赖地笑:“我什么时候纵奴欺主了?说话要有凭据。再说,你是否打得过他们还是一回事!主可不是那么好欺的……我七哥身手比之十二弟略差一些,这个柿子拣软的捏,你到时一约俩,吃亏可是你自己的事。”
计思眼睛一亮。大喜:“多谢爷明示!我明白怎么做。”
心情大好后,计思甚是殷勤。爷毕竟是爷!果然不是肯吃亏的主。他拖过一把小凳,矮身坐于端木秀峰前,“爷跑了一天,让我为你捶捶腿吧。”
抬起端木秀峰的一条腿,放在自己膝上。边捶边笑道:“爷去了计爷处?有没有让他把茶撤回来……我今天在玩儿时偷听到七爷跟十二爷商议着要去凤阳重置茶庄。要不我们也去扎一腿,跟庄主爷商量着,把这差使交与我们来做好了,正好,借次可以贩售我们的‘祁门红’。只要您出马一说,我想庄主爷肯定答应。”
端木秀峰猛得抽回自己的腿,立起身询问:“七哥与十二弟商议着去凤阳?他们具体说些什么?你详尽道来。”神色之间颇为关注。
“是这样的……”计思压低声道:“十二爷他说要到凤阳去。后来七爷说他也想去,不过不与十二爷争,把这美差让与十二爷了……”
端木秀峰笑了。却又随之脸色郑重,“计思你最近不要去找他们任何麻烦,能避则避,能让则让。若他们欺上门来,再藉故挑衅与你的话,你也尽量忍让……”
计思讶然,委曲道:“爷刚刚还默许过,我可以还手的。怎么一回儿功夫就变卦?”
端木秀峰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气!有时候,智谋比武力更胜一筹。”
计思嗯呀答应,但心里还是迷惑不解。难道爷真得想跟他兄弟去抢“凤阳”这块肥肉?“爷,这茶太浓,我给你重泡一杯吧。”
“不必了。”端木秀峰在计思身后说:“我要出去。”他起身趿鞋。
计思忙殷勤执烛台为端木秀峰引路。
出得西南阁院门后,端木秀峰忽然回首对掩门的计思微有嘲意地一笑:“计思,以后告状要明着告,不要藉着‘泡浓茶’等种种异举,引我来问你话,这么小事也耍小心眼,不值得呢!”
计思背脊一阵凉意,忙大声道:“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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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叩门声,青衣忙放下手中活计,穿过庭院。
打开院门后,青衣微笑道:“是十一爷啊!庄主爷在书房里。”她边笑边打量着端木秀峰,他一身白绸衫裤,赤足趿鞋,并没有穿外袍。显然是从西南阁直接过来的。
端木秀峰微笑道:“我爷爷在看书吗?”
“好像在摘录什么东西。”
“哦”了一声后,端木秀峰自向崇本堂后的书楼走去。
青衣掩上院门。微笑着看着端木秀峰消失在通往二院侧门处。
最近这爷孙俩的关系极其微妙。青衣挑着灯笼走至厢房里,将灯挂在廊柱上的挂钩上,就着微弱的灯光提暖壶泡茶。
端木秀峰刚回庄时,端木华堂常让青衣去请这个孙子过崇本堂来用饭,爷孙俩吃吃谈谈,竟有说不完的话。把新夫人叶绮绣都凉在一边。后来自端木林峰被伤,叶绮绣被杀的那晚开始,情形就变得相当怪异。青衣开始服侍华堂以为,还从未见这个庄主爷这样竭心惮虑过。有时她半夜起床小解,还见端木华堂的卧室里亮着灯火,窗纸上映出他来回徘徊的身影。他再也不请端木秀峰过院来用饭了……也不去安慰伤病在床的端木林峰……更命青衣把叶琦绣的身前之物统统收拾起来烧毁。本来青衣还猜想端木华堂可能微有不舍叶琦绣之心,故而对端木秀峰一剑杀死叶琦绣而不满,但又无处发泄,因为杀叶琦绣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后来,青衣便知自己猜想根本没有道理。端木华堂在一个晚上独自用饭时,忽然停箸微思,过了很长时间,才长长叹口气,眼中竟露出痛惜爱怜、颓唐愤恨之色。这是这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表情。后来,端木华堂终于举箸就着汤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后,才继续低首用饭。青衣瞧着他衣衫稍宽,两肩微耷的身影,长吁口气。忽觉此时的庄主爷的背影有着说不说的寂寞,在这一刹那她又感觉到庄主爷他……老了。但同时,她又好奇端木华堂在桌上写了哪两字,于是装做添烛之际,走至圆案前,她看清了那两个字是——“凤洲”。微吃一惊后,她缓缓退回原处。不明白为何庄主爷想到十一爷时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不过,最近他们又恢复原有容洽了。十一爷从婺源归来那一日,庄主爷问完他话以后,就急巴巴到外面去转了圈,回来时手中拿着几长片青篾。一脸的欣然。以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复如旧。
青衣将茶端进书房时,端木秀峰正坐于书案前缓缓卷开一张纸笺,而端木华堂站在他的身后,背负双手,眼睛也同瞧着那纸笺。
那上面写着估计是紧要东西!青衣将两茶盅放在室左茶几上。不再过去。等到她出书房回身替他们扣上室门时,她看见端木华堂踱至茶几边,端起两杯茶,把其中一杯很自然的放于端木秀峰面前,而另一杯自饮。青衣微微摇首一笑,自去了。
将纸笺放于案上。端木秀峰微抿一口茶水,微笑道:“好一笺仕官录!”
端木华堂远远坐于侧座上,沉吟道:“纸上人名,或多或少与我有些瓜葛,有些欠我的人情,有些本就是我们徽州出去,弃商从仕的。这些人当中,为官贪墨者有之,为儒不仁者有之,铮铮铁骨者有之,两面人情者也有。用朱色点出来的人,还算清介,但未免孤傲不群。而用墨色圈出来的,则反之。这些人,你五哥大多认识,本来由他陪横塘前往京城,我不必整理出来……现在换了你,故而我一一摘录,分别注明这些人等的居处,嗜好。你看着哪些人需要,记住他们。然后焚毁这纸罢。”
端木秀峰瞧了一回儿,闭目默然。而后举起纸笺放于烛火之下。
瞧着纸上火势明灭,青烟游离。他微笑道:“好了,我记住了。”
端木华堂起身踩灭纸烬,亦笑道:“现在,让我来猜猜你会用到哪些人——是不是黑圈圈的人居多?”
端木秀峰止住笑意,叹气道:“想不到真办事时,居然还得依托这些人。不过……或许,这两种人都用不着也有可能。”
“哦?”端木华堂颇有探究意味的目光上下逡视端木秀峰。
端木秀峰笑而不答,只是眼中流光微转,露出点调皮意思。
端木华堂斥道:“胆子又大了吧!”
嘿嘿一笑,端木秀峰身子后仰,斜靠椅背,搭臂在后颈。微仰的目光,便瞧见这屋中梁,雕饰精美。眸光下巡,又见锦屏八幅,静立于幛幔侧。锦屏前的紫檀长案上,有马尾云帚插于朱砂瓶中。而一头壁虎却正爬在云帚上,头一伸,飞过的蚊蚋顿时变作口中美味。
“蝠公公!虎公公!天雨出,地寒入。”脱口而出小时候的儿歌,端木秀峰微笑:“快入火梅了,壁虎也到处乱爬。”
“青石板,做碑坊,孙不乖,爷来罚!”端木华堂居然接口。
端木秀峰一怔,与端木华堂目光相对处,俱是一片温润。
“长这么大了,依稀之间还是孩童模样的人。”端木华堂怅然道:“你们长大了,爷爷也老了。”
“这世上两大迟暮最堪叹,美人迟暮!英雄迟暮!”端木秀峰不禁笑出声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端木华堂的目光有些游离,“等你到我这样年纪,你也会做这等叹息的。现在年少,意气风发,不知老来悲白发。”
似想到了什么,端木华堂神色微凝。“凤洲!你与横塘什么时候上路?”
“一二天内。”端木秀峰道。
“哦……”端木华堂沉吟道:“有一事……可能是我多虑,但提醒一下也有必要的。”
端木秀峰以目相询中,端木华堂轻叩案桌道:“若林峰去,我无此顾虑。你……你与横塘少年男女一路同宿同行,嗯……”
“难道五哥是谦谦君子,我却是急色鬼吗?”端木秀峰惊讶笑道:“在爷爷眼里,我好似很风流?”
“不……不是。我是提醒你,横塘是你妹妹!”
“表妹而已!是我的表妹也是五哥的表妹,有何不同。”端木秀峰更加讶然。端木华堂怎么忽然端方起来,与他平日里不拘礼法大相径庭。
端木华堂呵呵干笑:“至少你比林峰风流!因为有其父必有其子。德清不近女色。而德淇,出去二十多天,便把你母亲拐到手了。”
端木秀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原来庄主爷大人,居然也会以血缘论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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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节 话别
(起7S点7S中7S文7S网更新时间:2006…4…1 13:50:00 本章字数:4256)
一只青蝠从夜的天空滑翔下来,飞过山庄后的密林,盘旋在山庄中上空几圈后,才悄然下滑,倒挂于楼外檐角上,用它鬼睐的眼睛,似窥窗楹内灯火人影。
用手笼住烛火,将烛台移至床榻边矮橱上。凌横塘把铜钩挽住半幅床帷,挪身上床。
天气闷热,她只着碎花薄绢衫裤,赤足如霜,极不斯文的盘腿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