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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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1-02-24 19:50 字数:4786
凌横塘微微踌躇片刻,仰首看看天,旷野天风;回身看看深弄,苔影入阶;在看看眼前人……嗯,如果与十一哥一起出去,可能会很有意思吧,天气又不错——最重要的是,有机会开口提一些要求……本来外祖父答应让林峰送他至京城,现在五哥意志消沉,形神俱废。而眼前的十一哥,如今俨然是庄中的主心骨,武功又捧。若先征他同意,再向外祖父一求恳。那么,事情便多半成了。“好吧,愿与十一哥同去。”
看到凌横塘答应后,端木秀峰便笑了,还是素常那种懒洋洋的笑意,又微带着某种欣喜。“那么我在山庄门口等妹妹。”
等端木秀峰走后,凌横塘以飞快的速度梳洗,又匆匆用了点米粥,就朝山庄门口走去。她本来还想跟梅影说一声的,这两天十四姐回到她自己的院落去,此时天色尚早,估计她此刻犹在梦中。凌横塘想了想觉得不方便扰人清梦,于是径直自去了。
至山庄门口处,凌横塘还是小小感动了下。自己的青骢马已被端木秀峰牵出马厩,一身的皮毛油光水滑,看来刚被洗刷过,正与十一的那匹乌雪驹挨挨擦擦,像是多年的老友那样亲热。凌横塘抑结的心绪不由为自一乐,走过去连摸青骢马的马鬃,道:“一起在寺里躲雨过,现在生出情谊了吧?”
端木秀峰在旁忽然微微一笑。凌横塘不明所以瞧他一眼,蓦然觉察自己的话语大有语病,不由脸上微红。“呃,我常有跟马说话的习惯。”她解释道。
“我知道你在跟马儿说话。”他认真地回答,拍了拍乌雪驹,“走吧,想来也是常见其他同类的,怎么这回却变了性子,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呢——莫非是你的劫数到了?”他用一种极暧昧的口吻说话,偏又很古怪向她解释:“嗯,我也有向马说话的嗜好。”
凌横塘一时哭笑不得。
从山庄出来后,进过青林湖长坝,就折而向西,未行多久,又转道东南。除了偶尔的田间小陌外,大多数是山路,一路高低行来,并没有上次与雨云拼命赛马的匆忙狼狈。
“婺源又称紫阳,是朱子的故里。你昨天说‘存天理,去人欲”,想来很是崇仰朱子,所以今次出来邀你同行。”端木秀峰与她并辔同驰,缓缓说着婺源的掌故。“这里的山路并不算多,真到了婺源境内,我们走得就大多数是山路。‘八分半山一分田,半分水路和庄园’,‘盘踞徽饶三百里,平分吴楚两源头’说得就是婺源了。
“那么十一哥到婺源又是为了何事呢?”凌横塘惬意地睐了睐眼睛,暮春的风温柔轻拂与脸上,醺人欲醉。
“为一点私事,寻访一句老庄客,他离开我们山庄后,听说居于龙尾山中。你前番向我要的砚石,其石材也是出于龙尾山,所以徽砚又称龙尾砚。但是好石难寻,有许多开采龙尾石的矿工终年辛苦,要得到一块好石,也需莫大的运气才成。”
“怎样才算是好石。”凌横塘饶有兴味的问。
“这个……一看石头的纹理。最珍贵的是罗纹金星,灰黑色的石质上,有雨带金星的纹理,另有‘眉子’,如女子新眉;或名‘水浪’,若海天初月;再者‘枣心’‘玉带’‘豆斑’无数,除了纹理外,石色本色也很要紧,细腻沉着,润而不燥,以色青肌腻为贵。真正是‘色淡清如秋雨新霁,远望暮天表里莹洁’。而砚工,就需依纹理雕研,视其石纹而成形。砚成后,当发墨如新,抚之若婴孩之肌肤,扣之有声,观之俊爽畅然为佳。”端木秀峰侃侃而谈,微笑莞然。
凌横塘不由为之倾倒,“被你这样一说,这小小石头还真是让人悠然神往啊。不过也是十一哥说得好,上次我在碑园见到你临碑书,似乎很醉心此道。”
端木秀峰眼眸神采奕奕,“说到镌刻碑书,我倒想到了婺源还有一个人物,让我很是心仪。”
“哦?什么人能让十一哥心仪?”凌横塘不由好奇。其实他自己本人也让人佩服得紧呢,年纪轻轻,武功好,擅刻砚,而且知道很多掌故,人又极知变通,灵活机变。凌横塘虽然总觉他表面的谦和掩不住骨子里的自负,未免“狂悖”了些。但是这一路行来,谈谈说说却又让人如沐春风。
“是何长勋。”端木秀峰回答道,又轻皱了一下双眉,似努力地回想着那人的生平。而后才沉吟着说:“何长勋故居在此,但是却长居金陵,与文徵明公的长子文彭交好,是非常有名的篆刻家。横塘你有无听说过此人?”
凌横塘点头道:“听说过,我爷爷曾说起过此人,他年轻时曾在金陵一晤长勋先生呢……”
端木秀峰来了精神,道:“是啊,是啊!长勋先生主张篆刻以六书为准,立纠流弊——‘六书不精义入神而能驱刀如笔,吾不信也’,真是深得我心呀……”
一路的交谈,恍然若过目云烟。匆匆一上午时间就这样滑了过去。边行边说,到了晌午时分,凌横塘竟起了时间太快,俩人交浅言深,不足以畅言舒怀的感叹。
越往南行,山路就渐次陡峭。进入了连绵不断的山脉后,越过一重山还是一重山,翻不尽的山头,越不完的野岭。山道边小溪潺潺,间或有几只云雀被马蹄声惊动,“嗖”得一声穿入林中,发出宛转的鸣叫声。偶尔也要田陌出现,但是只在山与山、岭与岭之间的一小块平地里,上面立着稻草人,或默默低头沉思,或仰首向天遥视。而山坡上并没有辟出梯田,反而苍翠成海,篁竹修林,风穿其间。
“这么多竹子,这山里有许多篾片儿匠吧?竹椅、竹篮、竹架……我常见山里人挑着卖呢?”凌横塘说。
端木秀峰微微一笑,只是颏首,却并不答言。凌横塘瞧着他,不知怎的,蓦地想起那被钉死在墙上的猫狗,俱是被竹制的甩手箭夺命的。由死去的猫儿狗儿,又不免想到了死去的端木德清,还有叶绮绣……奇怪的是,这几日官府好像并没有上门来过问山庄里连殁俩人的蹊跷源由。虽然而今政纪废驰官府腐朽,但是这样不管不顾,却也很少见。按照常理,一般都会来例行一下公事,勘察一下现场,顺便打一下秋风。然而现在……难道,今晨十一哥叫计思,就是去打点的么?凌横塘暗自猜测。今天早上,她与他出门时,适逢计思也打马向西而去,与他们同行一段路后,便分道扬镳,分别时端木秀峰郑重吩咐计思道:“务必将书信亲手递与九王爷……不然的话,过得几日府衙可真要上门来找碴子了。”
“过得这道岭,便是婺源境内了。”端木秀峰在旁边忽然说。
“哦。”凌横塘在旁心不在焉的漫声而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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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节 行路(中)
(起8H点8H中8H文8H网更新时间:2006…2…10 7:08:00 本章字数:3967)
双燕子掠过马只,高高低低飞翔觅食。划地东风欺客梦,无语溪流犹湿了蹄声。
端木秀峰回身看了眼凌横塘。毋庸讳言,她侧身骑马的模样确实很美,坐姿秀挺,长眉微蹙,黑眸如水,肌肤白皙,更兼此时长途奔波下,薄汗微湮湿了她的额发,两颊更是浅泛着一片淡淡的胭脂色。爱着玄色衣衫的她今日也穿了件浅色薄衫,被山风一吹,勾勒出如约素的腰肢,延颈秀项,皓如霜雪。那份清美,让人浑然忘言。
美人,端木秀峰并不是没见过。他的母亲朱氏就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无人能比。就是凌横塘到了朱氏这年纪也未必有这份绮美。但是不知为何,端木秀峰却对凌横塘有着一份奇怪的情愫,总觉得她一言一行让他愉悦无比,有着其他女子所不具备的执拗认真可爱劲儿,她大多时候比较沉静,有时候也会谈笑自若,笑意可掬,但这一切的一切,却掩不住她内心深处的焦灼和彷徨。这种隐隐显露着的不安感,或许与她的家境有关,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肯定是不安的,但却没有像其他贵阁女子那样哭哭啼啼,整日愁眉不展,好像天塌了似的,性子也由此变得古怪难近,更没有像一般江湖女子那样,大马金刀,吆喝猜拳,比男人还要男人。端木秀峰不喜欢太吵的女人,也不喜欢太静太贤慧的女人,就如凌横塘这般,刚刚好——恰到好处。
眼前溪流渐渐开阔,山谷中的浅滩野草丰茂,沙洲中芦苇玉立,“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赶路。”端木秀峰轻勒缰绳,住了马蹄翻身下马。快近晌午,早上起得早,一番奔波下来,他早已肚饿,想必横塘亦是如此。
端木秀峰从行襄中取出糕饼,递与也翻身下马的凌横塘,“横塘,午膳就简便用些,下次我请你在太白楼吃饭以作补偿。”又顺便接过凌横塘马儿的缰绳,把两匹马牵到溪边老树下饮水。
低头就水洗脸之际,身后凌横塘微笑道:“十一哥真是善解人意,我正好饥肠辘辘……到太白楼吃饭就不用了,十一哥若舍得,就把你的‘祁门红’赠些给小妹就可以了。”边说着,边走到他身侧,也蹲下来拈出一块糯米糕递过来,“十一哥也吃呀,这糯米糕最是耐饥。”
端木秀峰心中微微一动。双手并不接过,仍然浸在溪水洗濯了一下,边装做无意地洒着水珠,边于她手中就唇咬了口糕点。
凌横塘微窘,别过脸去看水中的芦苇。端木秀峰后退着坐在溪边一块平石上,将手在衣襟上拭干净后,才从她手中接过糯米糕,一边缓缓咀嚼着,一边微笑道:“妹妹要喝茶,十一哪有不舍得道理……我至婺源,也正是为了寻访莫九,他是我们庄中的老庄客,抄得一手好茶,茶锅热后,他一把茶下去,温热度掌握得恰到好处,从不失手。我的祁门红,那道特殊的发酵制法也是小时候我在庄里时他无意间吐露出来,我依法泡制才比别家更显醇味。此次若能顺利找到莫九,我此行就善莫大焉了。”
凌横塘打了个小小呵欠,“哦”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端木秀峰见她懒洋洋的,就又拿了几块糯米糕,说一声“妹妹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四处走走,半个时辰后回来后,我们再上路吧。”
群山静寂,浅浅的斜坡上植满了茶树,一垄一垄整齐地排列在山间。其实附近也没有好逛的,无非是因为横塘脸显倦意,端木秀峰让她有个独处的休憩时间罢了,他最远走至山顶的一个歇脚草亭,从上俯瞰下面的溪流,好似银带挂于山谷间,除却茶树外,另有凤尾千竿,浅黄淡绿地山坳中染上了一丛一丛的颜色,茂密处有溪水声隐隐传来,江山无限,俱在脚下。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迤逦回至老树旁,两只马儿半卧半跪于草间,衔着青草鼻孔里“咴咴”地缓缓呼吸,甚是怡然自得。
凌横塘果然睡着了。阳光和暖,她枕石侧睡,黑亮的双鬟上一只山蝈蝈正停驻于其间。端木秀峰轻蹑地过去,挥手赶走了那东西。看着蝈蝈儿跳入草丛中,他却身形一滞,眸光落在凌横塘脸上,不再移开。凌横塘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深皱着眉,脸上诸多表情:为难、忧虑、恐慌、急迫……她的手紧扣在石缝中,微微发白的指头昭示着她用力程度。
端木秀峰用手指轻叩自己下颏,好奇地盯着她,心道:这人八成是做梦吧,不知梦到了什么,手劲这么用力。他饶有兴味地想。
等到凌横塘脸上出现沮丧和悲哀时,端木秀峰再也不忍心观望下去,便蹲下身去推醒了她,“横塘大白天做什么梦呢?”他微笑着看着她醒来。
凌横塘先是浑身一耸,而后迷茫地睁开了眼晴,看到端木秀峰,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长吁口气,迷迷糊糊道:“还好,是梦!”
“梦中跟人打架吗?那么用力。”端木秀峰笑吟吟的。
深叹口气,凌横塘忧心忡忡:“这几天老梦到爷爷,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端木秀峰从身后拿出一件物事,递给她。“这是我刚才上山时编的,送给你玩儿。心放宽些,有些事儿你越心紧,越于事无补。”
凌横塘欣然接过,淡淡笑道:“十一哥果然手巧,这些功夫,就编成了个猫鹰。”
这是一个竹编的猫鹰,圆墩墩的身子,胖头胖脑,只是约略见型。端木秀峰笑道:“你把头拧开……”
凌横塘闻言露出讶然的表情,用手一拧,猫鹰的头便应声与身体分成两半。“原来这身体是个竹篓子呀,我刚才就想呢,这猫头鹰身体里空空的正好装东西。”她笑着,“十一哥真是巧匠!”
端木秀峰莞尔。这东西庄中很多人都会编,端木山庄附近多青竹,常有篾片匠上山用篾刀斫下篾竹,编成各种器什在集市上叫卖。顺便也做些小玩艺儿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