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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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1-02-24 19:50 字数:4785
些料……然后献给九王爷品尝。他饮后大加赞赏,因而得以成为贡品,而我也因此大赚了一笔。”端木秀峰甚是得意,眉色之间颇有自喜之意。
受他情绪左右,凌横塘心境亦有几分欢欣鼓舞。“那么,加了什么料呢?”
“这个……”端木秀峰微笑,“嗯,妹妹等会喝过后,可品咂片刻,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其他味儿?”
白色洁净的瓷杯,放在古朴的黄檀木盘中,旁边还有茶巾茶匙。凌横塘没有想到饮一杯茶竟如此麻烦,怪不得计思刚才进去准备了些许时候才出来。轻轻执起微烫的茶盅,放于唇间,凌横塘已先于鼻端闻到股茶香味儿,还隐隐带着兰花儿的清馨芬芳,真是未饮先醉啊。汤色果然是金红的,晶莹剔透,茶汤与白瓷茶盅的接口浮面处,还有一层“金”圈儿,茶叶叶底,则是嫩红软亮。
“妹妹怎么不饮?”端木秀峰讶然。
凌横塘傻傻地捧着那茶盅,观看了半晌,方道:“闻香识茶,再加上色泽鲜美,横塘竟舍不得饮它。”
端木秀峰大乐,“喝吧喝吧,只要妹妹喜欢,随时过来,我令计思泡给你喝。”
凌横塘棒起茶盅,端详闭眸后,才缓缓喝下那杯茶祁门红,神色之间品味再三,才睁眼侧首笑道:“不若十一哥赠我一些吧,我想起来时随时泡着喝,喝口茶也跑到十一哥这里来,未免……”
端木秀峰瞧着她黑色的双鬟上簪着的精巧珠环,微有失笑:“不是我不肯,只是这泡茶很有讲究,先得温热茶盅,而后需初沸泉水悬壶高冲,真正是贵人们饮的茶,所以……”
“所以你怕我胡乱冲泡,糟蹋了好茶。”凌横塘微皱了鼻头,俏皮地一笑。
端木秀峰懒洋洋地淡笑,“自然,商贾近利,这都是用来卖钱的,怎能浪费。”
凌横塘的脸色微有怅意,微微思索着说:“十一哥的任何手艺,都是锱铢必较的吗?呃,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人赊钱让十一哥刻砚的呢?一定要千金之数才可以吗?”
端木秀峰“嗯”了一声,“大抵如此,不过还得看石材如何,如果砚石为中下等品,就算是给我千金我也不接手的。”
凌横塘一脸的失望,“为什么?”
“思源先生的规距,凡属于杨氏传人,必出传世精品,怎能以拙劣的石材而毁了名声?”端木秀峰沉吟着瞧了眼凌横塘的神色,“不过,妹妹如有佳石,秀峰可以免去千金之资,为你雕研一方砚台。”
观其颜,察其色,凌横塘有此一问,想来定有砚石在手,只待名匠雕琢了。端木秀峰几乎是本能的推想,殊不知凌横塘的回答大出其意料。“没……没有。我还以为十一哥这儿有砚石呢,却没有想到千金之数只是工钱,而不曾算上石头。”凌横塘的脸微红,一派羞愧。
“妹妹好风雅,亦无可厚非,若没有石头,秀峰纵有殷勤之意,也难玉成啊。”端木秀峰简洁地说,并站起身来。
凌横塘明净的眼光闪过端木秀峰,探视片刻后既便收回,显已探知他的“闭门谢客”之意。她幽幽一声长叹:“哪有闲情好风雅,‘存天理,去人欲’,一切物欲皆虚幻,天道人和才是首选,横塘所剩只是亲情难断罢了。”
小小年纪,做老气横秋的叹息,比之那些老贡生还更有“抱道忤时”之态,端木秀峰一阵失笑,不由随口反驳道:“朱子所称‘存天理去人欲’太过虚妄,有违人伦五常。就算是儒家,也并不讳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以做为商贾,追蝇逐利是商者的本份。喜好珍玩,贪恋床帷,也是人之本份。妹妹太过道学了,抱道忤时非少年所为。”
凌横塘神色微有茫然之意,但迅速摇头道:“逆流横生下,我情愿抱道忤时!想当初‘职业尽失,上下解体。’刑部长年不断狱,监狱俱长上了青草,唯东林一党才智卓绝,上下一心共解国家危难。到如今以惨败收场,阉党杀人如斩草,割了一茬又一茬,这天地还有天理在么?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你说得清么?这样境况下,也只有东林党人以天下名教为己任。”
“东林党人?”端木秀峰首次在一个女子露出尖锐的口吻:“以名教自居,太过饰是与非……然而……”端木秀峰目光远眺,若有若无的笑,“‘非君’已不是一日两日,官僚士大夫纷纷以批鳞为荣,痛骂皇帝,以博‘清流美名’,归庄一曲《万古愁》从秦始皇、汉高祖一直骂到唐宗宋祖,以至在民间传诵不息。讥评朝政更成街谈巷议的热闹情景,然东林党呢?却非得反其道而行之,当时无所不争,真到了缇骑四出,要捉将自己归案时,普通民众尚且懂得奋起反抗,杨涟告以君臣大义,始得解散,左光斗务阻县民,俯首就擒。高攀龙一句“君恩未报,结愿来生”,自投死路。遗嘱还要家人变卖田产供缇骑费用!何其迂腐!可惜了老百姓一翻义举,听说你们姑苏不就是为抗阉党缇绮,当场死了五人,横尸街头么。这才是血性男子,要比附首权柄迂腐行事来得强多了。”
凌横塘听到最后几句时,脸“刷”得一下白了,冷声道:“十一哥你说得哪里话?东林清流走到哪里都受人敬仰,铮铮士人风骨,请民所请,蹈民之难。想不到竟然换来十一哥这种狂悖论调,与名教罪人李贽何异?我爷爷就常说,后生小子,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果然不假。”
她是真正气愤了。端木秀峰感觉她的双肩微颤,眼眶微红。忽然一阵悔意涌上他的心头,与一个女子争辨什么?这不,被说哭了呢!然而,她的神态……也反应太大了点吧。自己驳她的那段话,前面她还是流转着眼波,认真听着边略有思索的,只有最后几句……她才神色大变。“听说你们姑苏不就是为抗阉党缇绮,当场死了五人,横尸街头么。这才是血性男子,要比附首权柄迂腐行事来得强多了。”回忆了最后几句,端木秀峰微有所悟,吴门惨案,是因为梅卿姑姑的夫家出的事,难道,横塘她……
端木秀峰进一步用语言相激:“要说李贽,正因为他说真话,所以才被东林党人所忌恨。因为他质疑了名教,所以才会被人说是狂诞悖戾。‘大家行不顾言、言不顾行,阳为谦恭而实为诌媚,雍容揖让而暗伏杀机’,‘儒者不可以治天下国家,君子之尤能误国也’,何其有理!”
凌横塘紧咬一下嘴唇,在上面留下细碎的贝齿印,似不认识般地瞧着端木秀峰,“原来十一哥竟然崇仰李贽!他以吕不韦、李园为智谋,以李斯为才力,以冯道为吏隐,以卓文君为善择佳偶,以秦始皇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为不足据。这些尚且不论,但是他寄居麻城时,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庵院,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者……”
端木秀峰竟不住哈哈大笑:“先生与妓者白昼同浴,横塘你亲眼瞧见了吗?先生的《焚书》、《藏书》你都一一拜读了?道听途说之事岂可作真,有人还说我与九王爷有肌肤之亲呢。”他眼中有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凌横塘脸色苍白,“道不同不相为谋,十一哥,请恕横塘先行告退了。”
端木秀峰上去拉住她手道:“妹妹别恼,我有话讲。”
凌横塘微红了双颊,“你放开我的手。”她轻声道。
端木秀峰缓缓放开她的手道:“妹妹,我刚才逗你的,莫生气。东林党人,秀峰还是观山仰止的。比如……姑苏的周公蓼洲……为民奔走一生,至今仍然身陷牢狱,其身之正,其名之清,无怪乎有义士能为了他与官府缇骑抗命,不惜一死。”
两行清泪缓缓的从凌横塘脸上流下来,她呜咽道:“这些都不值什么,我最寒心的就是有人不理解他,就像是十一哥刚才所言那样,就不能不令人心冷了。”
端木秀峰递过她一块手帕,柔声道:“横塘妹妹,你是梅卿姑姑的女儿吧,周公的孙女儿?”
凌横塘用手帕胡乱擦了擦脸,眼睛像兔子眼,一片微红,鼻尖也微红。“嗯。”她轻声道:“此事只有外祖父和五哥知晓,估计其他表哥有所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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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节 行路(上)
(起8I点8I中8I文8I网更新时间:2006…2…4 18:28:00 本章字数:4011)
凌横塘羞愧无比。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如此不争气,在这位并非完全熟络的十一哥面前,居然会掉眼泪。
回到自己宅院后,越思虑越觉得难为情。其实十一哥也没说什么,但是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一点都控制不住,不知十一哥会如何作想。但是自己当时确实气愤多于伤心的,这是她首次听到有人反对东林党的异声,一点的不留情面,极尽嘲讽揶揄之词。自小到大,她只知爷爷等一干清流极积为民众奔走,激评时政,痛击朝庭奸佞。在朝刚正不阿,在野甚得民心。要不然,也不会有阉党缇骑捉拿爷爷下狱时,那些不相干的百姓会群起攻之,血染当场。想不到这样行径居然在十一哥嘴里竟成了“迂腐”“道学”,这不是狂悖是什么?更可气的,自己居然难以回驳,因为他说的也确实是实情。不知是为了表明自己“清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对君父的忠心笃诚,杨涟、左光斗等人在缇骑恣蹄,枷锁当身时,都是力阻那些奋起反抗的民众,自己慨然引颈就戮。这种士大夫的气节,凌横塘本是引以为仰,但此刻在端木十一的质疑下,她亦有点惶惑了,参与朝政,朝野互为援引的东林党,这此倾巢惨败于区区阉党之手,不就是因为对“君父”太过愚忠来得结果么,‘儒者不可以治天下国家,君子之尤能误国也’!这还真有几分道理啊。
呸!呸!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啊,怎能质疑这些呢?千万不要受十一哥的盅惑,瞧他洋洋得意拿李贽来说事的样子,估计是这些邪端异说看多了才会说出这些无君无父,有违天道伦理的话来。爷爷常说,邪悖之说最能毁人心志。以后,与十一相对还真得小心些,再说他言辞又极厉害,自己不知不觉在他一贬一褒之间,连仅有的小私密都被他知晓了。在洞晓她是他嫡亲表妹后,他用一种淡然的口吻问:“那妹妹的原名是?”“周横塘,字凌波。”凌横塘说完以后才叫那个悔啊!凭什么告诉他自己的原名!刚刚还被他惹得掉眼泪。
或许是因为白昼与人争执了几句的缘故,凌横塘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回到苏州老宅,爷爷犹在书房窗下手不释卷,母亲在卧室里做着针线活,自己和哥哥两个跑进跑出捉虫儿玩,仆妇忙着活计……然而,忽然一个漂亮的男童跑进来,与她吵架,说她“迂腐”,而自己也骂他“狂悖”,于是“迂腐“狂悖”之间,爷爷生气了,罚他们俩在院后背书,只是不知怎的,那爷爷慈祥的圆脸,却变得俊雅起来,剑眉凤目,倒成了外祖父端木华堂的样子……
从乱梦中醒来,天已初亮。凌横塘只觉得脑袋发沉,眼角酸涩。起床掀开镜襥,眼底竟微隐了一层黑眼圈,还略有红肿。难道梦中又哭过了不成?
“横塘,横塘!”刚刚梳了一个发鬟,另半边的头发还散着时,窗外楼下就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听声音竟然是十一哥的声息,凌横塘不免惊讶。
应声推窗后,凌横塘发现今天是个好天气。暮春的花香随风入帘,天呈瓦青色,被斜挑的高墙分隔人字型。
虽然见到端木秀峰,凌横塘想起昨天之事不免心中羞愧,但她还是眼中一亮。今天端木十一的打扮前所未有的利落——手持马鞭,淡青色的衣衫宽衽斜裾箭袖,衣袍一角用腰间束带缚住。一派要出远门的模样。
“横塘,你下来。”他笑吟吟地说。
他这是何意?凌横塘边纳闷地卷梳起另一边发鬟,一边下楼。
“这么好的天气,一起同游如何?横塘马术不错,出去动动筋骨。”端木秀峰开门见山。
“到哪里去?”凌横塘惊愕地询问,又一边上下打量着端木秀峰的装扮。心里不由讷闷,他为何邀自己出游呢?庄里那么多人。难道是为了昨天自己被他说哭了,来表示谦意的不成?但是,这又算得上哪门子的示谦呢?
“我去婺源龙尾山,妹妹同去吧!”端木秀峰诚挚热切地说:“一天来回就够了,否则也不会冒然相邀了。”
凌横塘微微踌躇片刻,仰首看看天,旷野天风;回身看看深弄,苔影入阶;在看看眼前人……嗯,如果与十一哥一起出去,可能会很有意思吧,天气又不错——最重要的是,有机会开口提一些要求……本来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