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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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1-02-24 19:50 字数:4838
正文 第一章节单骑
(起6W点6W中6W文6W网更新时间:2005…11…18 20:58:00 本章字数:3905)
过雁掷下江南雨
我和我的马
以远游的姿态
沉浮于青山寂寂 竹林掩映 绿水环抱之间的
黑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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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十二走出山庄大门时,戴临道正坐在土坡上,盘着双腿打坐。他双手稽首后,做凌空虚指状,口中念念有词:“去!”“来!”,而后收气静坐。
当时微风徐来,月沼荷池中倒映的青山随波起伏。端木十二脚步踉跄,行走于荷池长堤上。他午后灌了几壶“梨花酿”在肚内,此刻尚自醉意醺醺,于是扶住石栏,凭栏远眺。看着戴临道所为,他忽的无声无息鄙夷地笑——这老家伙,最近是越来越疯魔了!
二十年以前,端木十二尚未出生时,戴临道便来到徽州,跪在山庄大门外三天三夜,要求山庄庄主端木华堂收他为弟子。端木山庄的武学向不外传,端木华堂傲然不理。后来见他昏倒在山庄大门外,怕出了人命,在徽州这个理学之乡上引起噪动,便命人给抬入山庄,给吃给穿,也许他在前庄自由走动,随意看端木弟子习武。戴临道大喜,拜谢再三,从此便在山庄住下了。只是端木山庄武学并不以外路拳脚为胜,而是以内功心法“千里不留行”傲视南直隶达数百年之久。戴临道再怎么学,也学不了端木武学的精华。年轻时尚灵台清明,而今年岁老去,便渐渐糊涂起来,一天到晚妄想着自己已成“剑仙”之流,甚至可以御剑飞渡,飞花摘叶。
昨晚下了场春雨,戴临道坐的土坡上青草湿漉漉的,但他并不嫌坐着难受,依旧“呼吸吐纳”。端木十二斜了他一眼,自顾穿过月沼荷池的长堤而去。这戴临道每天在土坡上打坐,倒滋润的很呐……端木十二脑子一片混沌,痴笑着想。
土坡实则不为土坡,而为茶坡!
端木山庄在南直隶十四府都经营有茶庄,前一任庄主当家时,经营不善,致使端木山庄每况愈下,逐年失利。至端木华堂接手时,当时年仅三十年华不到的他,下了严令,如遇霉变陈茶囤货据仓时,不得低价出售,一律运回山庄,堆积在山庄大门,任其腐烂成丘,至年底各客居外乡端木子弟回族中时,不必拜祖宗,不必进祠堂祭祀,就对着茶丘行礼悟过。什么时候这茶坡不再扩增,什时候就进祠堂见祖宗……不过,这一切都已是过去的事了,至端木十二出生时,茶丘早就成为土坡,长出茵茵青草。端木十二还知道这些掌故,再年少一点的,就连这土坡原来是用茶叶堆积起来的都不知晓。
年轻的端木十二,腰线笔直,腿力轻捷,每一寸肌肤张力都极有弹性。做为端木世家子弟,他的脸上并不见意气风发少年英爽之色,而相反,却是眉眼间笼着抑郁难解愁苦难消。一阵酒意涌上来,他步出山庄大门,就此躺倒在山庄门首的青砖地上,微凉的砖墁地隔着衣衫渗着他的肌肤,但是他仍犹嫌燠热,顺势拉开了自己的外衫衣襟,让春寒料峭的凉风拭过自己颈项,才缓缓地呼出口酒气。
而这时,他看见了凌横塘。
初春的雨后潮气未退,端木山庄前的青林湖尚存有烟雨空蒙之意,湖坝上的杨柳新绿初生,在清风拂拂之下,随意摇曳。骑着青骢马的少女裹着玄色斗蓬,马蹄声疾。至端木山庄前的湖坝前,忽地一勒缰绳,于是那青骢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她紧拉缰绳稳往身形,轻轻唿哨一声,马儿便落蹄缓行。
凌横塘扎着双鬟。雾盈盈的发,两枝蝶形钗饰停驻于其间,年少清妍的脸庞却因着玄色的衣衫而稍显略微的苍白。她抬望眼,远眺。淡墨的云色正迅速退移,笼住了十里长湖后的沉寂青山。而山脚下,长湖边,却是屋宇鳞次栉比的山庄——黑瓦白墙笼在漠漠青林中,宛若一幅山水画。
于是她黑不见底的眼眸也因此潮润起来,似被这山与水、烟树与山庄晕染上了一层水色。
这便是徽州?这便是端木山庄?这便是南直隶第一武林世家?
——南直隶十四府:应天、凤阳、淮安、扬州、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庐州、安庆、池州、太平、宁国、徽州。端木山庄名冠其间!是南直隶第一武林世家。
来以前,她问母亲:“您为什么不回去,您不想见外祖父?”母亲回答:“自从迈出山庄大门起,我便立誓:终身不踏徽州路,死后不上望乡台。”她却认真道:“我要去见他。外祖父身为一庄之主,武学精湛,江湖上名声显赫,他若能施以援手,爷爷定当得救。”
——江湖上若说起端木山庄,必先提起山庄庄主端木华堂。这是一个集传奇、智谋于一身的人物。端木山庄历近百年,几经沉浮,到了端木华堂手里,又见烈火烹油般的鼎盛。做为武林庄主的他,却对经济一途尤为擅长,南直隶十四府,府府都有端木家的茶庄,上书“端木遗风”四字,把孔老夫子的弟子子贡托名为先祖。
而今,这端木山庄已在眼前。她却兀自犹豫,是近乡情怯?不是!那是属于母亲的。那么,是属于‘商人近利而不好义’的担忧了。母亲称外祖父是“狠人”,江湖上称端木华堂“无情寡德”。但是,他再无情,再寡德,他也是个徽人啊!
——端木山庄地处徽州。徽州,为朱程理学的故乡。新安多儒商,三里十牌坊。徽州商客恂恂儒雅,与此相媲美的是,是无所不在的牌坊,彰显着徽州特色,传承着理学渊源。她适才路过裳樾时,一色儿就有三座牌坊支立在道上。 “恩准”、“敕命”、“敕建”字样罗列其上,巨大的石碑雕刻着文魁瑞兽,颇显徽州石雕特色,繁洁有致,威棱自生。只是由下至上看,有着墨云侵城般的沉重,压得人喘不气来,仿若向世人昭示着承载于其中的重文鼎案、巍巍教条——这就是徽州了,牌坊!儒商!他们读圣贤书,滋濡着儒家教义,也追求着富贵利禄。在这样文墨堆里浸出来的人物,焉能寡德?焉能无义?
就这样山一程水一程来到徽州。她在逡巡片刻后,最终长鞭一挥催马疾行。踏过长堤,驰近山庄。
马蹄渐近。看着彼人跨坐骏马衣衫飘然,端木十二眯起了双眼,无声地笑笑。
他下意识挪了挪身子,让下马石挡住了自己的身躯。景虽美,人也风华。但是从少女骑马挥鞭的身姿,判定出这少女身怀武艺。凭着自己出身于武林世家端木弟子的特有敏感,这少女显然是冲着山庄而来的。对于来客之意,他喜欢暗中窥测,从对方的细微动作来辨别。
蹄声渐慢,凌横塘勒缰下马。端详山庄大门。
一长弯青砖高墙坐拥着四开门的黑色台门,四门俱开。依称可见庄内景观:前庄被一弯月形的池塘所覆,约可十几亩。而塘的那边则是大小宅院,或高或低矗立于池畔。
门首静寂,连一个开守的人都没有。门匾上书“端木山庄”,黑色字体刚劲雄健。
“果然是这里了,真是好景致。”凌横塘喃喃低语。微仰首看门匾。
“嘿!看什么呐?”端木十二架着二郎腿,枕臂懒洋洋问道。
凌横塘微吃一惊,连拉马后退几步,循声瞧向下马石。惊讶地将长眉一挑,好半天才从衣饰华贵,却一付邋遢不羁的端木十二身上略移开目光,方恭声问道:“劳烦尊驾,此处便是端木山庄?”
嗓音清润,官话中带有吴侬软语,又糯又软直渗入人心。端木十二惫懒地笑道:“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匾额么?那上面有字!”
凌横塘一时语噎。脸上微红,似在为自己的多此一问而羞愧。
端木十二看得呆住。酒意涌上,打了个响嗝。忽的唱起小曲:
“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方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你浑身上下都堆俏。搂一搂愁都散,抱一抱闷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我跟前站站儿也是好。”
凌横塘的脸一沉。端木十二便笑道:“我叫端木晚峰,族中排行十二,请问姑娘到我们庄中有何干系?”
“我叫凌横塘,来自姑苏,想谨见贵庄庄主端木华堂,劳烦您通禀一声,好么?”凌横塘别过脸看望他处。
“呃……”端木十二打一个响亮的酒嗝,“劳烦您通禀一声,好么……好么,当然好了,这么软语相求,铁石人儿也愿意为姑娘效劳啦。”端木十二嘻嘻笑着,露出白白牙齿。“只是,姑娘见庄主做什么呢?难道也想嫁入端木山庄,做姨奶奶不成。”
“请劳烦通禀尊庄端木庄主,姑苏凌横塘有要事谨见。”凌横塘的声音高了几分,并抖了抖手中的缰绳,青骢马不安地蹶了一下马蹄。
“这么可爱俏皮的妹子,凶起来也让人喜欢啊。”端木十二不以为意,只上上下下打量着凌横塘,不避忌他的目光。
凌横塘侧首,深深地盯了一眼端木晚峰,眼中渐有讥诮奚落之意——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端木子弟!随后,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一眼,控马原地打了个圈后,扬鞭凌空长挥,长啸一声:“端木山庄有人否,有外客求见。”
啸声气息绵长,清亮的声音回荡着山庄大门处。
端木十二一惊,猛地支身而起,讶然瞪着她。那啸声绵密悠长,颇象是端木山庄的武学心法“白云出岫”。端木山庄两大内功,“千里不留行”刚猛霸道,适合男子研习,而“白云出岫”轻婉阴柔,适宜女子修练,但对拒敌打斗并无多大用处,只是强身健体罢了。端木山庄重男轻女,认为女子相夫教子便可,不必动刀动枪,但端木山庄出去的女人,也不能随便让人欺辱了去,于是代代有“白云出岫”相传,习得此艺后,能飞檐走壁,身轻若燕。说穿了,这“白云出岫”实是轻功,若端木山庄有女人出嫁后遭夫家人欺负,依这武功便可逃跑。“白云出岫”实是逃术!连守势都算不上,于是端木家的男子都羞于习练这种功夫,女人学的玩艺儿,哪个大老爷们会去沾手!
若凌横塘的内功是“白云出岫”,那么她便是梅卿姑妈的女儿了。端木华堂五子一女,唯一的女儿端木梅卿远嫁姑苏周家,而凌横塘口音之中也正带有吴侬软语。只是,她为何自称姓“凌”呢。
原来是亲戚到了,端木十二酒意顿醒。“请姑娘稍待,我进去禀报便是。”他的神情亦随语声恭肃。
凌横塘亦露齿一笑:“有劳!”好书尽在cmfu
正文 第二章节 端木
(起0P点0P中0P文0P网更新时间:2005…11…22 12:37:00 本章字数:4241)
穿过微起涟漪的月沼荷池,迎面而来是墙脉相联的屋群。整个端木山庄有着江南风物的轻灵隽秀,并不同于北方庭院的雄轩肃穆。山庄以山为屏,循山形依此建有高低不同的宅院,俱是由青黑的瓦、高崖的马头墙连接而成,高高低低地排在荷池前。荷池上有长堤卧波,长堤中间还筑有弓形的石拱桥,这是山庄大门通往庄内的唯一通道。此刻,在月沼荷池水光潋滟反衬下,家家户户过年时贴的大红对联未曾褪色,为这山庄平添几分喜气和人气。
端木十二进去禀告后,便出来邀凌横塘入内。“爷爷有请姑娘。”
凌横塘始知这个油腔滑调的年轻人竟然是端木华堂的嫡孙。
迤逦走过池堤,筑得高高的防火墙下,有几个孩童在那里玩耍。见有客来,回头好奇的打量,却一小心把流下的鼻涕吸进嘴里去,还意犹未尽的舔唇一下。
凌横塘不由莞尔一笑。
“十二叔!十二叔!这是谁呀?是不是徽州城里的新娘子。”一个小女娃忽然拖抱住端木十二的小腿,口齿不清的问。
“真笨,新娘子是用花轿抬进来的,穿着大红喜袍。”旁边一个稍大的孩子纠正。
端木十二虎着脸,叱道:“去,自个儿玩去,别烦我。”又复道:“什么新娘子!上回我教过你们的,见到那个坐花轿来的女人,要怎么说啊?”
“宁尽可夫!端木嗤嗤!”孩子们齐声笑道。
端木十二得意道:“这就对啦!乖!”亲切的捋了捋其中一个男孩子三角发髻。
凌横塘微蹙双眉,若有所思。走过许十步仍向身后观望。孩童们正言笑着“宁尽可夫!端木嗤嗤……宁尽可夫!端木嗤嗤……”
“宁尽可夫,端木嗤嗤”这算什么意思?没有猜错的话,这于孩童口齿不清的宣号中所谓 “宁尽可夫,端木嗤嗤”便是“人尽可夫,端木之耻”了。这端木十二还真是生性刻薄,也不知这庄中谁要娶妻,他竟然背后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