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1-02-17 05:33      字数:4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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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踢出一条强壮的后腿,利爪马上在我大腿上拉开道口子。我有些害怕,但同时也越发愤怒起来。我身上沙虎留的疤已经太多了,用来炫耀已经足够了,再多上几道未免有些画蛇添足。
  这时,我听见一阵雌虎的叫唤。真糟糕,我和黛这下可算是进了虎穴。一只沙虎已经很危险了,一雌一雄则更要命,而一只要守窝的母老虎简直就是天下最可怕的生物。
  何况,还有黛——
  我使劲翻了个身,把雄虎压在身下。这姿势让它很不舒服,它挣扎得更厉害了,但我锲而不舍地把刀子推进它身体里。大猫发出可怕的尖啸,声音中充满濒死时的痛苦。和往常一样,这种声音并没有让我感到欣慰。不过,现在可不是发慈悲的时候,我站起身来,转身面对雌兽。
  黛已经站在那里,双手握着她的北方剑。
  光在带有符文的剑刃上游弋,她站在雌虎面前,好像一尊活生生的雕像。水从她四肢上流下来,金色的头发贴着头皮,而她本人正像头野猫似的,龇着牙,向对手发出挑衅的信号。如果不是她胸前的起伏,我倒真会以为她是尊石像。
  我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身子随之一动。
  “不!”黛吼道,“这只是我的!”
  “别傻了!”我打断她的话,“母老虎比公的厉害多了。”
  “没错。”她应了一声。我看着她,见她脸上现出个微笑。我知道,她想的和我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
  老虎窝就在深绿色的岩石间。那母老虎不紧不慢地从黑乎乎的窝里爬出来。它比那雄虎小一号,但明显难对付得多。——这是它的背水一战。她的幼崽就在窝里,为了保护它们,它会不惜一切代价与我们较量到底。在它的攻势下,黛肯定比沙暴中的羽毛还不堪一击。
  大猫一蹬沙地,蹦了起来。它屈着后腿,利爪向黛抓去。我还没来得及估摸自己能不能阻住它,身子已经本能地冲了出去。我的动作不比大猫慢多少。我们在空中撞了个正着,我的肩膀戳在它肋骨上。
  我听见黛的咒骂声。显然,她如果现在出剑,很有可能把我和老虎戳成一串。大猫喘了口气,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一时没缓过气来。我也跟着摔在它身上,只听身下又传来一声闷哼。我用左臂顶着它的下巴,把虎脑袋架起来,冲着脖子狠狠来了一刀。
  腿疼得厉害。我弓着身子在死虎身上坐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看来雄虎那一爪来得可不轻。——果然,这下又得留道疤。我举起脑袋向黛望过去,只见她正在气头上,双眼太阳似的喷着火。
  “她是我的!”她吼道,“是我的!”
  我叹着气,用前臂擦了擦满额头的汗。“这种事没什么好争的。她死了,这就结了。”
  “她是我的!你却把她杀了!你这偷对手的贼!”
  我看着她。她气得脸色发白,手里还紧紧握着剑。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那把剑马上就会恶狠狠地劈下来,招呼在我身上。“黛……”
  她一口气说出一长串北方词儿。虽然我听不懂,但那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自己粗口说得就很利索,这姑娘咒起人来倒也一套一套的。那些词儿虽然闻所未闻,但光听发音也知道有多恶毒。我静静地等她发泄完,这才站起身来转向她。她的剑尖马上顶上我的前胸。
  我马上发起抖来。那剑尖冷得吓人,即使在南方灼热的阳光下,也透着可怕的寒气。它冰冷的指尖又在我的脑袋里轻敲起来.
  嗒,嗒:虎,你在吗?
  我踉跄着倒退一步。“那大猫可能会要你的命啊。”我急匆匆地说了一句,与其说是在生她的气,不如说是想忘了那把剑。“别犯傻,黛。”
  “犯傻?”她脱口而出,“你才在犯傻!如果我是男人,你还会代我战斗吗?如果我是男人,你还会剥夺我杀敌的权力吗?如果我是男人,你会明明看到我已经准备好自己解决对手还半路插上一脚吗?”
  “你的假设不成立,”我回击道,“你根本就不是男人,黛。别逞强。”
  “我就是我自己!”她吼道,“黛!这就是我!别因为我是女人就照顾我!”
  “黑地板板,女人,刚才你脑子里没进水吧?”我擦过她,向水边走去。
  “你才是傻瓜,剑舞者先生。”她狠狠地说,“如果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又柔弱又无能,那你就错了。”
  我没理她。我的腿现在火烧火燎地疼,这次突发事件的影响还远没有结束。我很生气,但生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连圈内人都不吃这套。不,应该说,干我们这行的尤其不吃这套。我脱下便鞋,跨过石圈,钻进水里。
  我钻出水面,扶着石头往上爬的时候,正好看见黛的身影消失在沙虎窝里。我忙从水里跳出来,身上滴着水,一边大声喊话,一边穿过沙地向那儿走去。但是,我走到窝边时,她已经重又钻了出来。只见她跳下石堆,把潮湿的辫子甩到脑后,抬头看着我。两只虎崽子躺在她怀里。
  小老虎哇哇叫着,咬着她,用爪子恶狠狠地抓着她的手,幸好虎崽的爪子还不那么厉害,——长到三个月大前,它们的连花骨朵都挠不穿。也正是因为这点,它们的父母才一心护着虎穴,攻击性十足。对沙虎来说,无助的婴儿期要比庞加里其他动物长得多。这两只小东西还长着奶牙。看起来它们还没断奶呢。
  脚下的沙已经全湿了。我不禁咒了一句。
  “你要养它们?”
  “如果把它们扔在这里,它们会死的。”
  “不把它们扔在这里它们也活不成,”我不顾腿正疼得厉害,弓身坐在石头上,同时伸手摸了摸一只虎崽。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两个月大的虎崽还是很可爱的,简直像坎法一样讨人喜欢。“现在就杀了它们才是真为它们好。”
  黛急忙退了一步:“你倒试试!”
  “巴莎,它们是很可怜没错,”我对她说,“但卫海在上,它们到底是沙虎!留它们在绿洲上待下去,其他人就要遭殃了。”
  “其他人会保护自己,这些小家伙可不会。”
  我又叹了口气,向小家伙伸出根手指,它马上牢牢抱住。“现在它们的确不会自己保护自己,因为它们的牙还太钝,爪子也没长好。但只要一个月,它们就能长出尖牙利爪来。那时候任何能喘气的东西都会成为它们的猎物。”
  虎崽啃着我的手,但我几乎毫无感觉。它们咕噜咕噜的吼声也离雄虎的咆哮有着相当的距离。
  黛将一只虎崽塞进我怀里,自己则抱着另一只轻摇起来。“它们还小嘛,虎。它们应该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对她拉长了脸,但怀里的小家伙不停地吮着我的指头,最后居然还靠着我睡着了。她是对的,我根本下不了手。唉,虎啊虎,你可是剑舞者啊。
  我把虎崽抱到斗篷边,放了下来,看着它的睡相,不觉又咒了一句。“黑地板板,你究竟想拿它们怎么办?”
  黛正用辫稍搔着虎崽的鼻子。后者拨弄着头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我们带它们上路。”
  “带它们穿过庞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地板板!巴莎,我知道女人的母性是怎么回事,但我们不能多带一对沙虎牌累赘上路。”
  “你没有选择。”她毫不退缩地迎上我的视线,“你杀了它们的父母,你切断了他们的血脉,现在是你欠它们的情。”
  “黑地啊!”我骂道,“我居然揽了这么个生意!一个北方疯婆子,满脑北方疯点子!再说了,刚才我好像听你说过那母老虎是你的哎,别说得跟坏事都是我一人干的似的。”
  她苍白的眼眉反射着阳光,双眼蓝得不可思议。“无论我怎么说,你就是你,剑舞者先生。”
  我叹了口气,缴械投降了。“好吧,我得先睡一会。等我醒了再说。”
  她拨弄辫子的手马上定格了。“我还以为取完水后你休息一会就要走人呢。”
  “没错,但现在不睡一会我没法动身。”她疑惑地皱起眉头。“巴莎,沙虎的爪子是有毒的。如果它们给你狠狠地来上一下,你很快就会浑身麻痹,变成它们的快餐。”我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刚才水洗掉了血迹,但现在伤口里又涌出更多血来。红色的纹路顺着我的腿蔓延开去。“这其实没什么,但我最好还是先睡一会。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勉强吐出最后几个字,终于一头栽在斗篷上,倒在熟睡的小虎身边。它——不,最好还是说“他”——根本没睁眼。不一会儿,我就和他一起进入了梦乡。
  六
  那块场地不过是一个沙地上画出的圆圈,在阳光下现出深黑色。圆形的边线衬托着丝绸般闪亮的沙粒,像是沙地上的裂缝。周围一片寂静,但场地本身正在渴求鲜血,清晰地散发着嗜血的气息。
  我无声地脱下斗篷,将它抖落在地。柔软的丝料滑落时发出挲挲的低语。斗篷飘了两飘就落在沙地上,像个亮褐色的水洼。琥珀般的铜色衬托着带有象牙质感的浅褐色沙地。
  我解开鞋带,脱下鞋,把它们踢到一边,随后松开皮甲系扣,将甲也脱了下来,向鞋边抛去。那是一块上过油的皮子,已经被我的汗水染成了赭黄色。甲还没落地,我已拔剑在手。
  蓝色剑身,金色剑柄的“绝击”在阳光下闪亮。它的名字已经成为传说。
  我走到圈边,静静等待着。脚下的沙温度很高,但我从那热度里汲取着力量。我生在沙漠,长在沙漠,南方的太阳是我力量的源泉。
  我的对手就在对面。像我一样,她也已经脱下了鞋和斗篷,身上只有一件带有符文镶边的束腰外衣。她的剑身闪耀着红银两色的光芒,上面带有奇异的图形,陌生而让人不安的图案在金属上游走。
  我看着那剑。我们还没进场,那剑离我还很远,但我已经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冷,非常冷。那气息触及我的灵魂时,我在白日的暑气里颤抖起来。
  黛唱起歌来。那是一首北方的曲子。
  我猛地睁开眼,同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在发抖。黛的手已经放在我发热的额头上。她的手很凉,——又凉又滑。
  她俯身看着我。那张脸又美丽,又年轻,表情凝重,几乎无懈可击。但是这种温柔的表象下掩藏着硬钢般冰冷的棱角。
  “你已经退烧了。”她说着,抽回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身子,支起一边手肘。“我睡了多久?”
  她走到我们身后的石墙边盘腿跪坐下来,将手搭在大腿上。“一整夜了。你说了几句梦话。我给你清理了伤口。”
  她的眼神很坦率。我又看见了那个全神贯注地在场地对面徘徊的对手。那柄北方剑从她左肩后探出来。剑静静地躺在鞘里,带有符文的银柄在阳光下反射着亮白的光。我又记起刚才的梦。——真不知道我睡梦中说了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不想问她。
  她又穿上了那件红斗篷,还重扎了头发。她的鼻子更红了,仿佛熟得快裂开的水果。虽然黄澄澄的头发和蓝幽幽的眼睛已经再明白不过地表露了她北方人的身份,但我知道,南北之分绝不只有外表不同这么简单。我们习惯不同,出身环境不同。简单说来:我们考虑问题的方法不一样。
  对我们来说,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打量着这个临时营地。黛很有经验。她已经装好马鞍,把东西重新挂回马上。两匹马垂着脖子,低着脑袋,在热浪中静静等待着。阳光下,它们半闭眼睛,偶尔抽动一下肌肉,赶走身上烦人的小虫。
  我看着黛,正想说点什么,她就递过一块烤过的肉。我知道,那不是坎法肉。
  我试着舔了一下。“是沙虎,”她说,“我觉得雄虎的肉可能太硬,就把母的烤了。”
  我已经咬下一口肉,但一时没吞下去,只觉得这块不大的食物顿时噎在嘴里。这种动物的名字是我的绰号,吃它们的肉简直像在吃人!
  黛脸上全无笑意,但眼睛里有一丝闪光:“在庞加,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我皱眉咬着肉,没有答腔。
  “再说,坎法肉已经被我就着奶喂小老虎吃了。我们总得找点替代品吧。”
  “奶?”
  “它们还没断奶啊,”她解释道,“雌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