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1-02-21 17:58      字数:4864
  挣扎。我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已站在荒无一人的海湾,浪涛拍岸,水体的碎裂声与悲沧的爵士乐渐渐合上节拍。海水是洁净无暇的,尚未染上血迹。
  一时四十五分。一艘驳船驶入海湾。码头处已停靠了五六条船只,新到者悄无声色地插进一个空位。我望向身边的大型液晶显示屏,通过码头不同位置的摄像器,清晰地看见有人从驳船的船厢窗口向外窥探。
  凌晨二时正,一个人影从海湾右翼的灌木林中钻出来,弓着腰身在夜色中掩向码头。当他靠近驳船时,密集的弹道火光从船上射出来。那人反应敏捷地就地打滚,用手护着头脸。船上跃出七八个人影跳上码头。我从显示屏观察着这些,不出所料,可以认出三四个四爷手下打手。另有一个五短身材的站在船上,明显是指挥者。我定住画面,放大这人的头部影像。我认出四爷的二少爷。我笑了,有意思。四爷一向惜身,从不亲自参加任何行动,他的少爷们也颇有乃父之风。这次竟出动了二少爷,可见特别重视。这就是说特别看得起我了。
  七八支手抢同时指向地上踡伏的人。那人也抬起一只拿枪的手。瞬间抢火闪烁,两三个人倒下。被围攻者头部几乎被打成马蜂窝。
  剩下的几个人扶起受伤的同伴,迅速有秩序地退向已发动的驳船。就在这时,从周围的船只里传来枪林弹雨。船头五短身材的人首先惨呼一声掉进冰冷的海水。好一位不中用的二少爷,我举杯致哀。
  驳船抛开码头上呼救的同伴迅速离岸,企图沿来路退回。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二条船同时截断它的退路。
  一场枪战很快结束。所有岸上的尸体被拖回船上,血迹用海水冲洗干净。连跌下海的二少爷的尸身已捞了起来。驳船被拖离岸,十分钟后传开一阵爆炸声,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海湾。
  所有的船只陆续散去。荒凉的码头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浪涛拍岸,明白当空,海面看起来仍然洁净。我接通一个电话号码。耳边传来一把苍劲的声音。我听得出些微的焦急和不安。
  我说:“四爷,听说二公子今晚不慎落水,我深表同情。”
  对方沉默了一阵,然后不动声色地回答:“晨少,多谢你的好意。”
  “请代我问候家明,告诉他我已经开始想念他。”
  “我不知道你是说什么。”
  “听说有只大船在十海里外接应,不知道谁在船上?是大公子还是三公子四公子?真是不幸,我听说那里会有海啸。”
  对方不发一言挂了电话。
  我微笑。想杀我的人多得数不清,四爷的表现叫我略微有些失望。我摇动椅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二时半,远处的海域如期发出另一片火光。我举杯一饮而尽。
  正欲站起身,码头上一抹不应出现的身影吸引住我的目光。我最熟
  悉的身形和步态。我几乎站起身冲出去。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望向回复平静的海湾。海风吹起他的头发。我可以想起那种柔软的质感。该死的,他还来干什么?来凭悼我的死亡和他的背叛,还是觉得有责任赴一个“死约”。我不明白。我好奇他在想什么。即使我熟悉他的每寸肌肤,仍然不能洞释他的灵魂。
  他转过身,准确无误地望向我的方向。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互相对视。他在想些什么?是忏悔还是惋惜?想了解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天哪,才分别了半日,我已经开始思念他,想念我们留在这个城市的快乐。在温哥华,我们重新开始做爱。一切比原来的更好,而我肯定这绝对不是我单方面的感受。也许就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我和他是平等的,他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地全心投入。
  他仍然在定神张望,漂亮的眼睛眯着。我知道凭一对肉眼他根本不可能看见我。然而他的眼神如此专注。我觉得在这一刻他彻底看透了我。
  第十七章
  我没有阻止他离开。
  他出卖我,但没有成功。四爷太相信张家明的魅力了,以至于两个正当盛年的儿子无声无息淹死在太平洋里。四爷有那个肚量不迁怒于他吗?恐怕很难。张家明聪明的话就应该十万火急原地消失,从此再不要浮上水面。
  FBI的通缉令自然很快就撤消了,宣称这是“小小”的误会。我回到美国,尽管存在数不清的地下暗涌,表面上一切仿佛回复正常。
  半个月后,我收到七叔的邀请,请我去他府上坐坐。
  在上一代的高层人物中,七叔最早投靠我。当年他所支持的太子党很早就因为风头太劲被其它派别联合歼灭。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于是异军突起地从台湾把我召回,出力将我扶上大位。虽然他有他的目的,但我也不是不感激他的。况且他的手腕、他的处世不惊也令我敬佩,算是我真心看得起的一位前辈。
  我走进他家摆满红木家具的大厅,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四爷。
  七叔说:“少爷,请看在我这张老脸,让四爷给你敬杯茶,大家就和从前一样好吗?”
  我冷冷一笑。老规矩就这一点特别愚蠢。仿佛血海深仇真的可以靠第三者的情分和一杯温茶冲淡。我随手拿起红木茶几上一杯茶,作势喝一口,双手一拱:“敬茶就不必,这茶我自己喝过了,容我改日再来拜会。”说完转身就要走。
  四爷面色都变了。七叔咳了一声,仿佛终于下了决心,在我身后叫道:“少爷请留步。”
  我看见两个人将张家明带了上来。我站住脚,在心里冷笑,竟以为可以用这人威胁我吗?我静静看定七叔,正要抿嘴一笑,却听见四爷将手一拍,十几个人从内室走出来,几乎所有的帮中“老人”同时现身。
  十几个人坐成一圈,场面立时诡异起来。我木然站着,向七叔望去,“召开这样的会议不需要通知我吗?什么时候改的帮规?”
  七叔说:“少爷,你请坐下,在特殊情况下是允许这样做的。”
  我看着他。被背叛的恶心的感觉又开始在心里慢慢翻涌。是啊,除了七叔谁又能力瞬间召集这些老人呢?为什么他就不能安心养老呢?一个七十岁的人,还有多少年可以风光。为什么人就是这样想不透吃不饱?
  这出鸿门宴不象鸿门宴的戏码并没有多大惊喜。据说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张家明有确切的资料证明我并非老帮主的亲生骨肉。其它人自然也补充了不少证据,从小道消息到科学报告无所不包。大家理直气壮地承认当年迎我回帮是犯了错误。
  我问张家明:“这个天才的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吧?”他表情复杂地将脸转开。我冰冷的目光扫向其它人,有几个老家伙瑟缩一下低下头来。真可笑,谁不清楚我母亲家传户晓的艳史,如果我和老头子没有关系他甚至都不会费神把我踢去台湾。况且我今时今日坐上这个位置,真是靠那点连我自己都看不起的血缘关系吗?为什么这些人就是没半点新意?明明可以爽手一点立即干掉我,偏要先找一个借口,做足一场戏。又是老作风一个不现实之处。
  我扫视自己带来的人。都是见过场面的好手,一式一样深藏不露的脸上没有恐惧。但是人数毕竟太单薄了,看得出没有人心存侥幸。
  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向张家明。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手指轻轻抚摸他颈部光滑结实的肌肤。不需要责问他为什么再次背叛我。在我毁了那份档案之后,他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找出当年主谋的帮中兄弟。他也自然想到用我去交换找回弟弟的情报。令我意外的是,原来七叔才是那个首先想到铲除我的人。
  而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是我自己将家明逼到这一步的。
  他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想努力攀上某件坚定的永远不会背离的倚丈物。不同的是,他的理想太虚幻,而我比较务实。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成为传奇而他只能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本质总是相同的。
  我吻他的嘴角,问他:“家明,如果那一夜我没有外出,你也会毫不犹疑杀了我吧?”
  他一言不发,嘴角泛起那种我无限熟悉无限思念的嘲笑。我明白,我的问题太弱智了。
  “家明家明,你知道吗?你的弟弟不会是你想要的那个。如果我现在一枪打穿你的脑袋,其实对你比较——仁慈。”
  我深深地吻上他的唇,我听见四爷在怒骂,但是七叔阻止了他。
  第十八章
  我终于放开他的唇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喘不过气。我紧紧捉住他的右臂不让他离去,在他耳边狠狠地说:“下次出卖我的时候最好记得,如果我要死的话,一定要你陪葬。”我转头望向七叔,七叔点了点头。我满意地笑了,感觉到家明微微打个冷战,脸上有一种我不太明白的神色。
  我问所有人:“没有人反对处决我吗?”没有人回答,每个人的面上都浮出嗜血的表情。特别是四爷,他的双眼仿佛能喷出火焰。不过在所有在场的人当中我反而比较体谅他,因为他确有想杀我的理由。
  我说:“很好,这么说来,我杀你们的时候就不会良心不安了。”
  瞬间所有人都面色惨变。
  我笑道:“我虽然年青,也知道爱惜性命。我的手下已经包围这里,你们就算杀了我也出不去了。奉劝各位不要反抗。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早就开枝散叶了吧?就替你们的子孙亲朋想一想。好了,几十年风光也够本了,没有人反抗我就保证不动你们的家人。”
  当杨率领大班人马冲进来的时候,果然全场没有异动。杨带来的人迅速散布在每一个角落,我看见其中有琼斯。这倒不是我安排的。有意思,一直醉心于研究所的工作不愿参加实质事务的琼斯也动了俗念。黑道真的这么吸引人吗?我远远对他笑了笑。他也回我一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仍然被约束在我身边的张家明。
  七叔很平静,只是不亢不卑地说道:“我会给你一个交待,只是这一帮老兄弟,一只脚已经踩入棺材,让他们自行离开各养天命可好?”
  我暗自佩服,不是人人都有这份气度。也罢,这一次清洗得很彻底,老家伙们日后再难作祟。我微微点头,目光扫过松一口气的老头子们,最后停在四爷头上,我说:“只除了你。”他有两个儿子死在我手上,白头人送黑头人,伤心哀绝自不待言。狗急都尚会跳墙,谁又有办法永远提访一个要拼命的人呢?同样的道理,他另外两个儿子也不能放过。这是江湖的生存之道,与是非爱憎无关。
  四爷面色惨绿,一双眼血红,几秒之间已经老态毕露。他突然颤抖着手指向张家明,嘶声大叫:“那这个人又如何处置?他岂非比我们更该死?”
  我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家明一直用一种事不关己的目光看着事情的变化,这时候全身一震,被我握住的手臂猛然缩开,似乎想躲开我的手。我索性伸臂搂紧了他的腰。四爷更加激怒,狂态毕露地狠狠瞪着我们,隔着监视着他的两个手足将一口浓痰出力向我吐过来。
  我侧脸避开,那口痰就落在不躲不闪的家明脸上。我有点愕然地望向他,他不看我,静静用衣袖抹去痰迹,对四爷说:“你死到临头了,还不明白吗?有什么事不受展帮主控制,什么人不在展帮主掌握之中?何须你来操心我这条贱命。”
  七爷突然叫着四爷的小名说:“阿四,阿四,人都要死了怎么还看不开,你管人家干什么?”
  四爷如醍醐灌顶,握住七叔的手,片刻之后两人同时慢慢倒地。看来都是预先准备了剧毒之物,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周围传来一阵抽泣声,是啊,这些人共事数十载,勾心斗角大半世,彼此间仍存或多或少的情份,都难免感慨。
  家明挣脱我的手臂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七叔,急急叫道:“不,你还不能死,快告诉我,是你答应我的。”
  我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枪压在七叔的太阳穴上。家明抱住七叔的身子仰面看着我。我从来没有在谁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疲累和哀伤,我想我是心软了,默默将枪口移开。
  然而七叔最后的遗言是:“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只是知道这件事,调查是罗氏单方面进行的,我其实不知道人名和地址,抱歉叫你失望了。”
  七叔阖眼而逝,直到死他的表情找不到幸灾乐祸和后悔,只有某种认命的平静。家明茫然若失地缓缓跌坐在地上。脸上的麻木绝望叫人禁不住替他心伤。他的运气真是太差。再一次的背叛同样没有换来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十九章
  我正要把家明从地上拉起来,突然看到杨正在向分头挟胁住老头们的手下发命令。
  我忙叫道:“等一等,杨,我答应过七叔……”。可是我的喝止被十几声枪响打断,惨叫和怒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