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作者:抵制日货      更新:2021-02-21 17:54      字数:4935
  荷衣只好将他又扶回到轮椅上。
  他咬着牙,驶到山木跟前,纠住他的衣襟,怒吼道:“是谁杀了她?是谁!难道你们连妇人和孩子也杀吗?!”
  陆渐风冷冷道:“你放开他,你母亲也是我杀的!却是她求我杀死她的!”
  慕容无风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声嘶力竭地道:“她为什么要求你杀了她?难道她疯了吗?”
  陆渐风道:“因为她难产,折腾了两天,孩子始终不出来。后来她……她自己也快不行了。便求我杀了她,剖腹救出你们兄弟俩!我便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听得惊呆了!
  慕容无风的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渐风道:“你自己是大夫,当然知道这是真的。”
  荷衣轻声道:“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葬了她,让她入土为安?”
  陆渐风道:“她说她要和你父亲合葬。而你父亲却早已跌下了万丈深崖。虽然我们一直隐瞒他的死讯,你母亲却已猜出他有了不测。那时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山木道:“你母亲临死之前,吩咐我们将你送回云梦谷,交给你的外公抚养。你的名字是她事先起好的。我便将你连同你母亲交给我的信物一起送回了云梦谷。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你外公,只说他的女儿难产身亡。”
  陆渐风缓缓地道:“无论如何,你母亲是我见到过的最勇敢的女人。”
  慕容无风手指疾点,忽然点住了山木身上的穴道。
  陆渐风怒道:“你想干什么?”
  慕容无风道:“我点的穴道谁也解不开,你最好不要过来。”说罢,掀开山木背后衣裳。
  微弱的烛光下,他的背上清晰可见三道浅浅的鞭痕。
  慕容无风捏紧拳头,狠狠地道:“我果然猜得没错!他明明对你手下留情,你却与这……与这无耻之徒联手杀了他!”
  山木道:“我原本只在一旁观看,可到了后来他却几乎快杀了陆渐风,我只好跳进去帮忙。打到最后,我们都已变成了野兽,都已陷入疯狂之中,失去了理智。现在不论你想把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我与你父亲,原本也是……也是很好的朋友。”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朋友!亏你说得出口!原来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山木淡淡道:“你父亲眼高于顶,他的眼里原本也没有我。可是他不该……”
  慕容无风大声道:“住口!不许你侮辱我的父亲!”
  陆渐风道:“你莫忘了山木也曾救过你的命。那次你在湖中自沉,若不是他从水里将你捞了出来……”
  荷衣颤声道:“他什么时候……为什么……要自沉?”
  慕容无风大叫道:“住口!不许你提这件事!”
  荷衣却道:“你说!你告诉我!”
  陆渐风道:“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和贺回比武的那天晚上,他自己……自己想不开,一个人将船划到湖心,凿船自沉……”
  荷衣握着慕容无风的手,眼泪滴了出来,道:“无风,这是……这是真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叫我怎么办?”
  慕容无风道:“那事早已过去很久了。”
  荷衣道:“无风,我们不要再呆在这个地方,我们回家,好么?”
  慕容无风道:“我们总得将……将她们葬了再走。”
  山顶上一座小小的坟茔。
  他们便将她与孩子葬在了吴风倒下的那座山峰之上。
  干完了一切,夕阳正将它最后的一缕余晖柔和地洒在坟茔的尖顶。
  顾十三默默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慕容无风道:“我们准备这就下山。你和我们一起走么?”
  顾十三道:“你的事已完了,我的却还没有。”
  慕容无风一怔,道:“难道你真的要为你师父报仇?”
  顾十三点点头。
  荷衣想了想,道:“我见过他的出手,也见过你的。恕我直言,你不是陆渐风的对手。如若我们俩人联手,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慕容无风淡淡道:“荷衣,这里面没你什么事。”
  他转过头,对顾十三道:“你们剑客之间的事情我不懂,但死在这个人的手下实在是不值得。何况,他们已经走了。”
  顾十三吃惊地道:“走了?”
  慕容无风道:“他们一直想去天竺,想必现在已经到了。”
  顾十三道:“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
  慕容无风道:“去天国的路一向都很快。”
  顾十三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已想法子杀了他们?”
  慕容无风道:“死的人是我的父亲,要报仇也要先轮到我。”
  顾十三忍不住道:“你?你也会杀人?”
  慕容无风淡淡道:“愤怒的时候,谁都会杀人。我也不例外。”
  顾十三道:“你用什么法子杀的他们?”
  慕容无风道:“用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再用的法子,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荷衣道:“我以为你已原谅了他们。”
  慕容无风道:“我谁都不原谅。”
  *******回去的路上慕容无风好象变了一个人。他一直都在低头沉思,也很少与荷衣搭话。
  因那冰床上的那一冻,他的腿伤又猛烈地发作了一次。但他早已习惯了在痛苦中默默地忍受。一言不发地倒在一旁抽搐,神态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回到小江南,他们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荷衣已学会了沉默,也不再追问他各种细节。
  慕容无风的沉默却十分可怕。
  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早,两个人吃完了早饭,她正要收拾碗筷,慕容无风忽然将她叫住。
  “荷衣……”
  她笑了笑,道:“什么事?”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我请求你离开我。”
  她愕然。
  “为什么?”
  慕容无风道:“我欠你太多,今后只会更加拖累你。何况,我什么也不能给你。连你最想要的孩子也……也不能给你。”
  他说这话时,嗓音哽咽,却带着一丝解脱,似乎已考虑了很久,终于将自己要说的说了出来。
  荷衣颤声道:“不!我不!”
  慕容无风看着她,沉默良久,道:“我是一个废人,你与我生活在一起,没有半分好处。我看着你整天为我忙前忙后,心里……心里十分愧疚。你是一个快乐的人,应当有更快乐的生活。不必为了照顾我,葬送了你的后半生。”
  他不让她回话,接着又道:“你比我想得开,这些事情……这些与我在一起不愉快的事情,烦恼的事情,你很快就能忘掉。我请求你忘掉我。”
  荷衣道:“我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并没有烦恼。”
  他神色凄然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恳求的目光。
  荷衣一笑,道:“我只有离开了你,你才会好受,是么?”
  他垂首,良久,点点头。
  “你看着我整天照顾你,便觉得我好象是在受罪,便心如刀绞,便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男人,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是么?”
  他不语。
  荷衣道:“你不必担心,我当然可以离开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难受。”
  她站起来,找到自己的包袱,将它摊开,打开衣柜,开始一件一件地装自己的衣裳。
  他看见了那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荷衣穿了衣裳,道:“这件衣裳能不能送给我?”
  荷衣将那衣裳叠起,塞进包袱里。
  “既然要忘,就一定要忘得彻底才好。”
  他苦笑:“我只是求你忘了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荷衣道:“不要这样说。我们只有彼此相忘,才会彼此好受。”
  他默然地看着她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的东西并不多,很快就装好了。
  他沉吟片刻,道:“银票你都拿去。我是大夫,在这里赚钱很容易。你若什么时候钱用完了,可以拿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到我告诉你的那两个票号取钱。一次最多可以取五千两银子。你只需签上你的名字即可。”
  荷衣淡淡道:“戒指我拿走,银票我们一人一半。你虽能赚钱,身子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之前还是不要太辛苦太劳累为好。”
  他看着她,心痛欲裂,颤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一个人会过得很好。我一向都能照顾自己。”
  她笑道:“不错。你原本在竹梧院里,也是独自生活的。”
  他也笑了,努力装出一种轻松的样子,道:“你我也不担心。你武功这么高,不论你遇到谁,该担心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你。”
  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抽出一个小盒,从中拿出一个乌木小瓶,递给她,道:“倘若有一天,你看中了哪一个男人想嫁给他,在你大喜的前一天,莫忘了服下一粒这瓶子里的药丸。至少新郎馆会以为……以为……你不曾被别的男人碰过。”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当然,我知道撒谎不大好。但息事宁人的谎言总到好过挑拨是非的真话,对不对?”
  荷衣接过乌木瓶,悄悄地道:“无风,这药的销路一定很好,你完全可以把它拿到市面上去卖呀!”
  慕容无风淡淡道:“我不想做名教的罪人,也不想坐大牢。”
  她将包袱搭在肩上,将鱼鳞紫金剑别在腰上,道:“那就……别了。”
  他心中伤痛,几乎不可忍受,颤声道:“荷衣,你会……你会去哪里?”
  她抓了抓脑袋,想了想,道:“寿宁。”
  “寿宁?”他一愣,荷衣从没有提过这个地方,那是福建的一个小县,离这里几乎相隔三千余里。
  荷衣的口音南腔北调,她会说七八种方言,便是慕容无风那颇似蜀中的口音她不花一个月的功夫便也学了个八九成。
  “嗯,那里大约是我的家乡……我们的孩子也葬在那里。我已好久没有去看她了。”她淡淡地道。
  他点点头,道:“什么时候,等你安顿下来,想出来逛一逛,路过我这里,莫忘了来看看我。”
  荷衣笑了,拍拍他的肩,道:“你不打算回云梦谷了?”
  “嗯。我喜欢这里。这里原也是我的出生地。”他缓缓地道。
  荷衣看着他,忽然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凝视的他的双眼,道:“无风,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也凝视着她,道:“什么事?”
  荷衣道:“你要尽力好好地活着,永远也不要想到‘死’这个字。”
  他沉默,过了好久,咬着牙,努力克制心中涌起的伤感与绝望,点点头:“我答应你。”
  荷衣道:“那么……就再见了,你好好保重。”说罢转身要走。
  他连忙转动轮椅跟了上去,道:“我送送你。”
  她拦住他,道:“不用,我不喜欢相送。”
  说罢身影一飘,便不见了。
  他追上去,赶到门口,想再看一眼她的背影,却只看见一片灿烂的阳光宁静地洒在空荡荡的长街上。
  第三十八章
  他冲回屋内,开始找任何一件她留下来的东西,她却好象带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只有枕上几缕遗落的长发似乎还带着她身体的余香……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来,将它们收到一个手帕里。
  这便是她留下的,唯一属于她的东西。
  他来到厨房,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青花瓷罐里装着几颗蒜瓣,几枚干姜。瓶瓶罐罐很多,每一样都擦得一尘不染,就好象是刚买回来的。
  为了他的洁癖,她自己也渐渐变成了一个有洁癖的人。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转着圈子,难过得几乎要发狂。
  “我是对的,这样做她虽会难过,但却是对她好。”他反复地说服自己。
  “荷衣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什么也不能拴住她。她会渐渐忘掉我的。”
  “我原本就是个废人,原本就不该耽误她太多。”
  “你若爱着一个人,便不能自私,便要时时刻刻为她的长远幸福着想。”
  象这样的理由,他可以想出一千条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软弱,会突然间变得根本离不开这个女人。
  出门往右不远处,便有一个小酒馆。他买了三大瓶酒,回到自己的屋子,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了下去,直到自己大醉为止。
  他醉醺醺地摔倒在地,也懒得爬起来,便醉醺醺在地上睡了一夜。
  半夜,他掏出一把小刀,疯狂地想结果自己,耳边却响起了荷衣的话:“答应我,永远也不要想到‘死’这个字!”
  他凝视着寒光闪闪的刀锋,良久,又将它藏到枕头之下。
  洗澡的时候,他看着自己残废的身躯,只觉一阵一阵头昏,想不通荷衣为什么还会不顾一切地爱上自己;想不通她替自己擦身,换药时,是如何面对这些可怕的伤痕。
  她大约也象自己一般沉浸在热情当中,失去了理智。
  热情退却,余下的便只有长长的忍耐,无究的担心,无尽的操劳,没有半点愉快可言。
  幸好,他把这一切终止在了当爱变成无味之前!
  第二日,他从沉醉中醒来,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直射到他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