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
抵制日货 更新:2021-02-21 17:54 字数:4982
“蔡大夫和我一起去。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一定会把楚姑娘带回来。”谢停云临走的时候对慕容无风道。
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没有多余的叮嘱。谢停云的心里不免暗暗吃惊。
他原以为慕容无风一定会去。一定会想法子见荷衣一面。
也许是最后一面。
当他吞吞吐吐地问起慕容无风时,他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我不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
也许他已不再动情。也许他根本就想忘了她。
这原本不过是比剑而已,离他的本行差着十万八千里。
他既不是练剑的人,对剑术也一向不感兴趣。
谢停云走的时候,觉得心事重重,满腹狐疑。
亥初时分,廊院上的灯笼早已亮起。
他轻轻掩上了院门。
这个院落顿时隔断了五丈红尘。他把琴放在双膝之上,推动轮椅,来到湖边的九曲桥上。
这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
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木轮可以在上面迅速地滚动。
在九曲桥上他要不断地转变方向,才能到达那个垂着浅绿色纱帐的小亭。
湖面圆如平镜,更无一点风色。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沏。
却不知今夕何夕。
他来到亭中,将七尺古琴放于桌上,香炉里,添进一块龙涎。
袅袅茶烟升起,玉碗中的香茗有着琥珀一般的颜色。
他浅啜一口。
是她所喜欢的红茶,味道果然清醇无比。
眼前仿佛出现那个在荒野雪地中涂着丹寇,趿着木屐的红影。
她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与她相比。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忽然有些湿润。有些伤感。
好象美好的东西总是注定要离他而去,永远也不会属于他。
“铮”的一声,琴声在空旷的湖面上悠扬地响起。
那不过是他信手弹来的一支曲子,却是那样的忧伤,凄美。
谷里的大夫们都曾听说慕容无风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却很少完整地听过他的琴声。
吴悠倒是常常弹琴,却总说自己的琴技不及先生万一。
大家一直都以为她是在谦虚。
可这一晚的琴声却终于令他们明白了吴悠的话。
亥末时分,琴声忽止。
他随手将琴抛入湖中。
然后便静静地坐在徐徐吹起的夜风里。
四面淡绿的纱帐拂过他的脸,被风卷着飞了起来。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着。
等着谢停云给他带来的消息。
他恨自己,因为无论是成是败,他都无能为力。
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似乎不再跳动,才发觉,三鼓未响,时间只过了不到一刻而已。
比剑还没有正式开始。
他竟已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看着自己的样子,他不禁苦笑。残废的人应当很能坐才是,而如今他却浑身烦躁,一点也坐不住。神思恍惚中他拾起脚下的红木拐杖,扶着桌子,将身子撑着站了起来。
双腿痿废已久,脚跟的筋络早已缩入腿中。站起来的时候,他只能是足尖着地,是以他几乎只能靠着双臂和拐杖来支持全身的重量。
就算是这样站着,无人掺扶,他也站不了多久。
所幸身后刚好有一个亭柱,他至少可以略为倚靠。
虽然很辛苦,站起来的感觉却很好。
实在是太好了。
他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再抬起头时,亭上忽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
其实并不陌生,是那一黑一白两位剑客,他与荷衣在神女峰上都曾见过。
“你的小媳妇呢?”黑衣人慢慢地踱进亭内,在石桌旁边坐了下来。
白衣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却一言未发。
他皱了皱眉,淡淡地,却是毫不客气地道:“出去。”
“你叫我们出去?”白衣人也皱起了眉,好象平生从没有人这样和他讲过话。
“小媳妇今天和贺回比剑,你小子担心得要命,是不是?”黑衣人一针见血地道。
他已渐渐有些站不住,却不想在这两个人面前摔倒。
所以他一字不答,咬着牙道:“这里不是两位来的地方,走开。”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额上已满是汗水。
一股大力袭来,他整个人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轮椅上。
白衣人的袖子只是略动了动而已。
他忽然忆起,荷衣曾说过,这两个人是前辈,武功要比她高出很多。
他不是武林中人,当然想象不出“高出很多”是什么意思。但他至少知道,这一起一落虽快,却异常平稳,他的心脏完全可以承受。
黑衣人道:“小子,你想我们带你去看你的小媳妇么?”
他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黑衣人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心肠倒挺硬。”
慕容无风道:“不过我确实想请两位帮个忙。”
他的样子看起来是从不肯找人帮忙的。现在居然有所求,黑衣人不禁一阵高兴,道:“说罢,小子,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离我远点。”他淡淡地道。
黑衣人一愣,气得哇哇大叫,对白衣人道:“这小子的脾气真臭。我恨不得把他撕成两半。”
白衣人不以为忤,居然很和气地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膀,道:“你放心,她的武功不差。至少不会输。”
他心中一喜,缓过神来,道:“前辈怎么知道?”
白衣人哼了一声,道:“方一鹤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能教出什么好徒弟来?”
慕容无风忍不住道:“陈蜻蜓呢?”
“他败在方一鹤的手下,自然连三脚猫都不如。”
“是么?”他有些沮丧。经过一番计算,荷衣似乎还是不是贺回的对手。
“小媳妇的剑法比她师傅要好多了。”黑衣人在一旁道:“我们若在旁边指点指点,就会更好。”
慕容无风想了想,道:“我只是一个大夫,两位都是前辈高人,大约……大约今后也不会受伤。你们就算是帮了我,我……我……也无以为报。”
“这年头江湖的风气真是变了,小姑娘们都时兴找外行。”黑衣人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小子帐算得清楚,我喜欢。你只当欠了我们一个人情,以后我们什么时候想要你还,你再还。”
“那就……那就拜托了。”他慎重地道:“两位可知道飞鸢谷怎么走?”。
“小子,我们在那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哪。”黑衣人一声怪笑,刹时间,两个人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飞鸢谷里的证人和看客,似乎都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贺回的两个证人早已到齐。
离比剑还差一刻的时候,荷衣与贺回终于一先一后地出现在那片干燥的空地里。
荷衣的身后,跟着两个委委缩缩的男人。
按照即定的程序,由荷衣先介绍自己的证人。
“这一位是李大忠,棺材铺的老板。这一位是邹富,卖烧饼的。”荷衣镇重其事地道。
观看的人群哄然大笑了起来。
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气氛里居然能看见棺材铺的老板和卖烧饼的老头,天底下只怕再也没有比这更滑稽好笑的事情了。
就连素有涵养的一空和尚与萧长老都同时皱了皱眉。
“阿弥陀佛,楚姑娘,你的证人似乎并不知剑术。”一空和尚道。
“知道输赢不就行了。”荷衣白眼一番,不高兴地道。
“倘若姑娘是因为认识的人不多,请不到合适的证人,贫道倒愿意向姑娘推荐几位。”萧长老道。
“我认识的人很多,就觉得他们两个合适。”荷衣一点也不买帐。
一旁观看的高手,心里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在武林前辈面前说话,至少该客气一些才是。这女人实在是有些张狂。
“这是比武,不是儿戏。”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冷冷地传来。
荷衣扭过头去,看见树丛边站着一个灰衣青年,白面微须,身材颀长,目如朗星,腰悬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剑把和剑坠上都刻着一个八卦。
他走入场中,俯首向一空和萧长老各行了一礼。
“两位大师,请坐。”他躬下身去,用袖子将两把太师椅的座垫拂了拂,一空和萧长老便含笑而坐。
他们总算在峨眉派这一位知情达理的小辈中找到了做长辈的感觉。
贺回此举原本就是想让荷衣看一看,有教养的武林人士应当是个什么样子。
荷衣回过头,对愣在一旁的李大中和邹富道:“那里还有两把椅子,劳架两位也坐下来。”
她这么一说,萧长老的脸又沉了下来。
这女人今天好象是存心要戏弄他们。
李大中委委缩缩地走了过去,贺回的剑鞘却横在了他的肩上。
“这位子不是阁下坐的,要坐,可以坐在地上。”剑轻轻一拍,李大中的腿一软,便扑登一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人群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伙儿实在是想不到开场竟是如此有趣。
*******“不就是缺两个证人么,大叔来替你当了。”两个身影横掠了过来。
荷衣正气得浑身发抖,见了白衣人黑衣人一点也不高兴,反而破口大骂:“谁要你们当我的证人啦?我的证人就在这里,就是这两个人,我偏偏就是不换!”
黑衣人忙道:“小媳妇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你的小相公得罪了你?”
荷衣跺跺脚,道:“你……你别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不认得他,我再也不理他啦!”
贺回一拱手道:“请教两位前辈的高姓大名……”
黑衣人眼皮一番,道:“我们不过是别人差了来瞧热闹的,既没有‘高姓’也没有‘大名’。这两位即是小媳妇的证人,便请入席。”说罢袖子一拂,地上坐着的两个人不知怎地突然飞了起来,扑腾一声,端端正正地落在了椅子上。
众人见他左一个小媳妇右一个小媳妇地叫着,心中不觉大为诧异。
一旁一言未发的一空和尚突然道:“既然证人齐全,子时二刻已到,请开始罢。”
“呛”的一声,贺回拔出了剑,道:“楚姑娘,请。”
楚荷衣道:“请。”
*******湖面上夜雾正浓。
还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荷叶的香气已足以醉人。
红泥小火炉中,罗炭“哔剥”作响。
不知不觉中,他已喝下了好几杯红茶。
时间却过得如此之慢。
终于,夜雾中他看见了谢停云。
“她赢了。”他直截了当地道。
终于松下一口气,他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她……没有受伤?”
“一点也没有。”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驰下来,他却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道:“多谢你带给我好消息。夜已深了,你去罢。”
谢停云垂首退了出去。
他端起茶盅,下意识地又浅啜了一口,白影一闪,面前的桌上已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只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已向远处逸去,那黑衣人的声音尤自留在夜空之中:“小子,你的小媳妇我们可给你带来啦,别解开她的穴道,不然她可就跑了!”
他抬起头,荷衣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他面前,脸蛋红扑扑的,额上还留着比剑时流下的汗水。
不知为什么,他叹了一口气,抬起手,食指轻点,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
两人对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慕容无风的脸却突然有些微微发红。
从他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起,只要她离他很近,他的身体便会立即产生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然后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所以荷衣一坐在他面前,他只好垂下头来。
“荷衣,你肯……肯回来看我,我……我很高兴。”迟疑着,他终于轻轻地道。
荷衣却咬了咬嘴唇,冷冷地道:“我并没有想来看你,是那两个……两个无耻之辈将我抓来的。”
“我并没有要他们将你……将你抓来。”他小声地道:“你的穴道已解,随时都可以走。”
不等她接话,他咬了咬牙,又道:“你和我呆在一起,没有半分好处,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受罪。你离开了我,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好。所以你要走,我并不拦你。”
荷衣看着他,良久,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道:“我……我并没有为你受什么罪。我情愿……只要你……只要你答应给我一个孩子。无风,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我愿意天天和你在一起。”
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不必担心太多,”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柔声道:“第一,这孩子是我生,不是你生。第二,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糟。第三,就算是……就算是他的身子不好,有我们一起照顾他,他也不会受什么委曲。”
他沉默。
“无风,你说话啊!”
他抬起头,看着她,良久,冷冷地,却是坚绝地道:“不。我永远也不要孩子。”
她愣住。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在不停地发抖。
然后她站了起来,颤声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他淡淡地道:“天底下的好男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