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抵制日货      更新:2021-02-21 17:54      字数:4924
  她扭头就走。
  慕容无风道:“留步。”
  她停住。
  “荷衣,我们俩之间还有合约,希望你不要忘了。”
  荷衣转过头,道:“我姓楚。”
  慕容无风怔了怔。
  “合约, 不错。 我们有合约,我拿过你六千两银子,那又怎样?”荷衣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生意人, 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 这一点,你当然比我要明白。”慕容无风咳嗽了几声,道。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你是说,虽然我们已没了交情, 生意还得做下去?” 荷衣挑着眉头道。
  “这完全是两码事。 原本就互不相干。”他淡淡地道,一直都在低低地咳嗽着。
  荷衣的心里又给慕容无风加上了“落井下石,为富不仁,死不悔改,唯利是图”四个评语。她怎么认得的是这么样一个人?
  “恶俗。”从她的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来。
  转念一想,她的确需要银子,银子又的确不好挣。当初自己不远千里地赶过来,不正是为了这笔可观的银子么?无论江湖生活被传说得多么有趣,没有银子,所有有趣的事情都会变得一点趣也没有。
  所以她说:“好。 生意我照做。 慕容谷主有什么吩咐?”
  “从今天开始,每隔三天你必须要向我报告生意的进展情况。 我希望你快些做完,这样我们之间也可以快些了结。”他漠然地道。
  “今天我没空。 我要出远门。” 她斩钉截铁地道。
  “这个我不管。 你自己想办法。 总之, 我今晚酉时要见到你。 倘若你按时不到, 我只好从我们的合约中扣掉三千两银子, 作为你失约的惩罚。 ”他冷冷地道。说话的样子,好象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你……”荷衣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扭头就走。
  ******荷衣只好将银票封了,托了一个妥当的伙计送到岳州。 自己一个人气呼呼地吃了晚饭,酉初时分,准时到了云梦谷。
  走到竹梧院的门口,谢停云却拦住了她。
  “楚姑娘, 有事?”
  “嗯, 是你们谷主找我。”她道。
  “报歉, 谷主今晚不能见客。 ”
  “为什么?”
  “他……这个, 有些不适, 暂时不能见客。 ”
  “他说了他一定要见我。”
  “对不起。 现在的确不行。”
  “莫名其妙。” 荷衣甩头就走。走到远处,却轻轻一纵,跃上了廊檐。“我倒要瞧瞧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虽然离开了好些天,这块地方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找到慕容无风的书房也并不难。何况他的书房原本连着卧室,除了诊室之外,这里就是最容易找到他的地方了。
  廊下果然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还有人轻声地说话。
  “谷主怎么样?”是谢停云的声音。
  接话的人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道: “ 完全不能起床。 从客厅回来的时候又发作了一回, 一口气半天喘不过来,弄得我们手忙脚乱。 蔡大夫说, 他现在只能躺着,如若再这么来一次,麻烦可就大了。 ”却是赵谦和的声音。
  谢停云道:“是么? 我再进去看看。”
  “别进去了。 我刚刚被赶出来, 他现在不肯见任何人。”
  “老脾气又来了?”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他一向不愿意别人看见他难受的样子。 ”
  “可是……”
  “我已安排好了外面值班的人。绳铃也放在了他的手边。我们还是先出去罢。 ”
  说罢,两个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荷衣坐在檐顶上,有些迟疑。她原本想立即跳下去找慕容无风理论,可他看样子病得很重。也许连和她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心下一软,便决定还是悄悄地先回客栈再说。
  正欲起身,便听见廊上又传来脚步之声。她轻轻地纵了下来,躲在一个廊柱之后,伸出颈子一望,却见一个面色微黑的青年人,端着一碗药,匆匆地走进书房之内。
  房门微掩,里面传来慕容无风咳嗽之声。 那青年道:“师公,是我,子敬。蔡大夫……他有些急事,所以叫我来给您送药。”
  这青年的年纪看上去大约也就与慕容无风相当,却要叫他作“师公”,荷衣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却听见慕容无风咳了半晌,才答道:“什么急事?莫非是冯大夫又不好了?”
  “师公, 躺着别动,让我来。 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能让你起床。”
  “冯大夫的病势究竟如何?”
  “这个,不敢说……师傅不让我说。”
  “你不说,难道要我派人去叫你师傅来跟我说?”慕容无风显然是声音不悦地道。
  “我怕说了师傅会责罚。”青年看样子甚为老实,不大会说假话。
  “怎么,你只怕你师傅,不怕你师傅的师傅?”大约多说了话,他竟又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是。 冯大夫的确有些不好, 是从昨晚开始咯痰气急, 胸痛得厉害,今早就已昏迷不醒,目前我师傅和蔡大夫正在想法子。后来吴大夫也去了。 ”
  “看来情况不妙得很,咳咳,不然他们也不会叫上吴大夫。……你扶我起来,我要去看一看。 ”
  “不,不,师公,您一定千万不能去!”青年一听,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说了“一定”又加了个“千万”。
  “我没事,你照着我的话去做就好。”慕容无风冷冷地命令道。
  接下去没有了说话的声音,大约那青年正在扶着慕容无风起床更衣。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那青年失声道:“师公, 你……头昏么?快躺下来!” 荷衣心中一动,料是慕容无风的心疾又突然发作,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却见慕容无风神色苍白地靠在椅上,浑身却好象完全脱力一般。她握住他手中的脉门,把一股真气输入他的体内,护住心脉。
  那青年原本刚刚把慕容无风扶上轮椅,不料他重病之下,果然不能骤然坐起,正在那里张惶失错,回过头时,眼前却不知从哪里又是冒出一个女人,不禁吃惊地道:“你……你是谁?”
  荷衣指了指慕容无风,道:“我和他认得。”
  青年点点头,道:“嗯,姑娘……你最多只能用半成内力,不然……”
  “放心,我只用了一点,连半成都不到。 只是护住他的心脉而已。”
  过了半晌,慕容无风才恢复了说话的气力,缓缓地道:“荷衣,是你?”
  荷衣将他的手一放,一翻白眼,道:“我姓楚。”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又问。
  “不是你要我来的么?”荷衣冷冷地道。
  “你先回去,我现在有别的事。”
  “我失约,你说要罚我三千两银子,你若失约,该罚多少?”荷衣道。
  慕容无风想了想,道:“我没失约。你可以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你屋子里药气太重。你到哪儿? 我跟着你。 我可不想你再耽误我一天。你也别让我老等着。 ”荷衣道。
  慕容无风道:“我去蔡大夫那里。”
  说罢,他又道:“这一位是林大夫。”那青年看看他们俩人的对话,觉得有些胡涂,却已知道荷衣姓楚,便道:“楚姑娘,方才多谢你了。”
  “你谢我干什么?我又没帮你。”荷衣笑着道。
  “我是替……替师公谢谢你。”
  荷衣向他淡淡一笑,原本想说几句刻薄慕容无风的话,见那青年一脸诚实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一时便由林子敬推着慕容无风,荷衣尾随其后,三人一齐来到蔡宣所居的澄明馆。
  *******夜晚时分下着轻雪,一推开澄明馆的大门,吴悠已大惊失色地迎了过来。
  “先生, 你……你怎么来了?你还病着,赶快回去休息。”
  荷衣远远地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长得极美。美得不需要半点多余的描画与装饰,便已极尽了她如诗如画的气质。她穿著一件月白衫子,走路的时候,即便是再匆忙,也是款款而行。说话的声音更是温柔如歌,既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显得十分好听。她一走近慕容无风,不知怎么,脸就飞红了起来。头也低低地垂了下去,显出无限羞涩的样子。
  荷衣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我来看看冯大夫。他现在如何?”慕容无风淡淡地道。边说着,林子敬已将他推进了大门,推到了诊室之外的抱厦。吴悠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一边低声地把冯畅的病情说了一遍。她说的话十句当中倒有八句荷衣完全听不懂,什么“脉弦滑”, 什么“胃脘涨闷”,什么“痰气上逆”,慕容无风只是点点头。说话间,吴悠倒是朝着荷衣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荷衣忽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沮丧。
  一到了抱厦,陈策抢了出来,刚要开口把林子敬狠狠地说一顿,慕容无风道:“你别说他,是我自己要来的。 ”
  陈策只得叫徒弟从别处搬一个炭盆过来。一行人拥着慕容无风走进诊室,荷衣自觉得无趣,也与自己无甚相干,便一言不发地留在了抱厦。
  正要进门时,慕容无风忽然停住,转过轮椅,道:“荷衣,你先略坐一会儿,我过一会儿就回来。”他居然知道荷衣并没有跟着他。
  而他身边的人都不免朝荷衣多看了两眼。在他们的印象当中,慕容无风还从来没有象这样称呼过一个女人。
  荷衣心头一热,众目睽睽之下,脸也红了,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时辰过去了。慕容无风还没有出来。诊室里只有一片喁喁的低语声,大夫们似乎都在忙碌着。荷衣坐得有些无聊。她一向都不是一个很能坐得住的人。
  诊室里慕容无风坐在一旁看着蔡宣手术。陈蔡是他手下最好的两个大夫,却一个过于谨慎,一个过于太胆。是以每逢重要的手术,他总想让他们合作。让他们互相弥补。但这样他们往往又各恃其才,争吵起来。所以他只能坐在那里“镇住”他们。
  浑身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早已觉得很累。累得几乎随时都要倒下去。可是手术还没有好,冯畅看上去仍然危险,他只有挺着。他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扰别人。
  吴悠似乎已看出他平淡神色之下暗藏着的难受。给他端过来一杯茶。他摇了摇头没有接过去。
  他不敢动。双肘正沉淀淀地压在扶手上支撑着身子。抽出任何一只手臂,他的整个人只怕都要滑下去。但他却说:“我不渴。”
  吴悠怔怔地充满疑虑地看着他。这里所有的人都明白他的脾气,只是,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陈策接过茶盅,道:“先生,看情形这手术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你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他缓缓地道:“我没事。”过了一会,好象想起了什么,他又道:“陈大夫,劳驾你把这杯茶给楚姑娘送过去。”
  诊门的“呀”的一下打开了。荷衣抬起头来,看着陈策走出来。
  “楚姑娘,先生吩咐我给你送杯茶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恭敬地将茶递到她的手上。便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荷衣笑了笑,道:“多谢。”
  “姑娘坐了半天,有些闷罢?”他含着笑道。
  “嗯。”荷衣点了点头。
  他随手掀开身旁一个书架上的布帘,取出一本书来,道:“这本王摩诘的诗集先生一向很喜欢。你若实在很闷,不妨读一读。这里还有很多别的书呢。 放心,绝对不是闷死人的药书。”
  荷衣接过书来一看,封皮上她就只认得一个“王”字。便有些脸红地道:“我认得的字不多,这书里的字我只怕多半不认得。”
  陈策的心中不禁有些替吴悠叫屈。这女孩子看上去个子瘦小,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长相倒还顺眼,但比起吴悠的惊才绝艳却是相去甚远。居然还不识字,他简直不明白吴悠有哪一点比不上她的。
  “要不要我把吴大夫叫出来,陪你说说话儿?看这情景,先生只怕还要再呆一个时辰。”他只好道。
  荷衣道:“那……那麻烦你替我转告谷主,我在竹梧院里等着他好了。”
  果然是小孩子,没有耐性。只坐了一个时辰便坐不住了。陈策不由得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也好。”
  *******荷衣从澄明馆里走出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里面的人书卷气太浓,早已让她难受得要命。喝过茶后她就只想逃出来。
  天上飘着大雪,天地之间早已是纯白的一片。万物的踪迹和差异都似已被它掩没。
  她踩着雪走进竹梧院,走进慕容无风的书房。
  那一天,他就坐在火盆的旁边。看见他时,他正在喝着茶。
  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白皙干净,而且十分稳定。他不是江湖上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杀气或霸气。看人的样子虽冷,却很少有敌意。多数时候他只是漠不关心而已。
  那个时候,她喜欢看他的手,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的神态。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地喜欢上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他的寂寞。为着这一份寂寞,他宁肯冒着生命危险独自住在这个宁静的院子里。也许有一天他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