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抵制日货      更新:2021-02-21 17:54      字数:4897
  “行啦行啦,我看你们几个整天谈他的病,只怕病都是你们给谈出来的。”吴悠在一旁不满地道:“大过节的,还是说点吉利的话罢。赵总管,你说,咱们几个学生一起去看看他,成不成?我只怕他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可不是太冷清了?”
  “谷主早就吩咐过,他爱清静,谷里的人不能擅入竹梧院。这么大的一个规矩摆在这里,你们几个不要以为是谷主心爱的学生,就装马虎。”一谈到了规矩,谢停云故意板起了脸。
  “谢总管,喝酒,喝酒!”蔡宣连忙把一碗酒塞到他手上。
  ********几阵北风之后,院子里的梧叶早已落得一干二净。雨点打在屋檐上,滴达作响。
  风吹过竹隙,如箫声一般呜呜哑哑地在回廊中回荡着。他转动轮椅,来到门边,将被风吹得作响的门轻轻掩上。然后回到桌边的炭盆旁,用竹棒拨了拨炭火。
  深寒如许,他仍然是一袭白衫,只不过腿上多搭了一块波斯毛毯。他的脸,苍白而瘦削,还有些憔悴。握着纸稿的手修长而秀气,却没有一丝血色。他好象正在沉思,又好象十分疲倦。他放下手中的稿子,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他原本可以用另一只手来做这件事,只不过那只手臂却因为风痹发作,连抬起来都有些困难。
  针刺一般的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他也只有默默地忍受着。这些疼痛早已陪伴了他多年,就好象与生俱来一般。
  放下茶杯,他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敲着他的门。
  “请进。”他抬起头,淡淡地道。
  门“哗”地一下打开了,只看得见一个人披着一件巨大的,却显然是不合身的蓑衣,水滴达达地落了一地。那个人把蓑衣脱了,放在门口,露出淡紫色的衣裙,脸上还扑扑地冒着汗,她整个身子都好象是蒸腾在热气之中。
  他看着她,居然忘了说话。
  那个人把怀里的一个小包袱放在桌脚,便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椅边,扬起头,道:“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坐他腿边的人忽然跳起来,道:“不行,我得洗个澡。在马上骑了十来天,脏死了。”
  他指给她浴室的方向,还没说话,那人却已似乎明白了他要说的话,直奔着浴室而去。
  果然屋子里,有一股马的味道。
  过了半晌,只听得她远远地叫道:“慕容无风!慕容无风!”
  赶过去,隔着门,问道:“怎么啦?”
  “衣裳……我没有干净的衣裳。”
  “嗯,我去问问吴大夫,她也许可以借你一件。”他想了想,道。
  “呆子。你自己的衣裳难道没有一件干净的?”
  拿了一件自己的白袍,远远地抛了过去。她在空中接了,道了声“多谢。”
  又过了一会儿,她穿着白袍子闪进门来。
  “袍子太长太大,只好将就着穿着了。”她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身子在宽袍之下,愈发显得窈窕。
  “我渴。”她又说,说完,便把他桌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他只好又问:“你饿不饿?”
  她一个劲地点头。
  “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红烧肉?”她迟疑着道。好象这是一道很复杂的菜。
  “要很多辣椒?”他加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说着,拉了拉桌旁的一个绳铃,吩咐来人。
  菜和饭很快就端了过来。她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好象已经饿了很多天的样子。
  吃到一半,她抬起头,解释道:“我不是那么饿,只不过是每一顿都吃得很多而已。”
  他淡淡地笑着,道:“不要着急,慢慢吃。”
  仍是风卷残云一般地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了饭,她好象心满意足地坐在他腿边的地毯上,把手向着铜盆,烤了烤火。
  “为什么过节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人独自在这里?”她扭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这样不好?”他反问道。
  她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伸着手,摸了摸了他的肿得几乎变了形的脚踝和膝盖,不由得叹了一声,道:“你从来都不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担心。”她站起来,将门紧紧地掩好。
  “你刚从峨眉山回来?”他问道。
  她笑了,道:“看来我的字没写错。我会写的字不多,还以为你认不出来呢。”
  “还好,都认得。”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你是有学问的人,可不许笑话我不会写字。”她红着脸道。
  “岂敢。”他说。
  “回到这里真好。”她轻轻地道。忽然皱了皱眉,用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他俯身问道:“你受了伤?”
  她摇摇头,脸却刷地一下红了。
  “坐近来,让我看一看。”他不放心地道。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说别的。”她推开他的手。
  他却把她拉到了面前,道:“为什么会不舒服?你是不是和谁动了手,受了内伤?”
  她终天垂下头,想了想,然后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道:“慕容无风,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你别着急。”
  “什么消息?”他道,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我们……我们……已有了孩子。”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说罢,她抬起头,有些羞涩,又有些高兴地看着他:“你听了喜不喜欢?”
  他的脸刹那间,已惊得煞白。
  “孩子。”他喃喃地道。手已经按住了她的脉。果然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大约是你的马骑得太多的缘故,不免动了些胎气。”他强自镇定地道:“我去给你煎碗药来喝了就好了。”
  他写了一个方子,拉着绳铃,吩咐了来人。
  药一会儿就端了上来。热腾腾的。
  荷衣一饮而尽,道:“我正是担心呢。不过,依我的脾气,不骑马,难道还坐马车不成。我坐了一段马车,赶车的大爷真是慢死啦。”
  她看着他。不,他显然一点也不高兴。
  “荷衣,你坐过来,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冷。
  “说吧。”她看着他,心中已涌起了阵阵疑团。
  “我们不能要那个孩子。”他一字一字地道。
  她不由自主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失声道:“为什么?!”
  “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但我们不能要孩子。”他沉声道。
  她站了起来,脸已有些发青,道:“我不明白。”
  他迟疑道,终于道:“荷衣,这孩子生出来,只会和我一样,有我所有的病,而且,是个残废。”他说这话时,声音已有些沉痛。“我不想再看见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又照着我的活法再活一遍。”
  “不会的!”她走过去,捧着他的脸,道:“我们的孩子……怎么会呢?你是神医啊?就算她真的有病,你也治得好,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治好过我自己的病?”他十分坚定地道:“我们的孩子,就是生了下来,也是受苦。所以一定不能要。”
  荷衣放下自己的手,冷笑:“你要是不想要,没有关系。我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你……你就当不曾认得我好了。”
  他的脸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漠然,道:“你刚才已经喝了药,这孩子今天就会出来。”
  “你……你说什么?你给我喝了什么?”她又急又怒,腹中已开始阵阵发痛。
  她忽然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衣襟,哭着道:“我求求你,慕容,我求你,我求救救他!你还可以开药是不是,你还可以救他是不是?你一定还有法子留住他,是不是?”
  他坚决地摇着头:“荷衣,听我说,你快躺下,孩子会出来的很快,你会很快忘掉他的。”他扶着她,把她拉向卧室。
  “不!我不!慕容无风!你是凶手!你是杀人犯!”荷衣推开他,冲出门外,大声道:“我的孩子若有三长两短,我永远也不原谅你!永远也不!”狂风暴雨中,她已冲了出去。他跟着也冲进了院子,看着她远远地跑在前面,他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身子却早已被暴雨浇得透湿。再抬眼看时,她的人影却已消失在了雨中。
  酒宴之上,自然热闹非凡。大伙都喝了酒,头昏昏地行着酒令。投完了壶,射完覆,吃了一轮镇子里刚送过来的新鲜糕点,一直闹到了亥初,才渐渐地散了。
  赵谦和穿起棉袍,和各个大夫道了别,便拉着谢停云走出了大厅。
  “老谢,咱们得到了谷主那里去看一看。这位爷是个省事的人,最怕麻烦别人,只怕火盆里的炭烧光了,也懒得唤个人来添。白冻坏了自己。”
  “是啊。我看着这几月他忙得头不点地,只怕他累坏了要发病,想不到居然还好。去年冬天那场事儿,我还心有余悸呢。”谢停云的酒喝得有些多,说话的时候,舌头直打转。
  “你喝多了啦,老兄。回家又要挨嫂子骂了。对啦,听说贺回走了?”
  “早就走了。沸沸扬扬地闹了一场,大家以为他要和楚姑娘比剑,都四面八方的赶来了。不瞒老兄你,我还买了两百注呢。就这么着,硬生生地叫我给劝了回去。这事儿,不了了之,总之峨眉山可是丢了面子啦。”
  “想必是谷主担心楚姑娘的安危,才这么嘱咐你。”
  “谷主难得嘱咐一回人,贺回的脾气,要干的事,九匹马也牵不回头……难不住这次不找找下次。”
  “你可得想法子拦住他。他的剑可没长眼睛。伤了楚姑娘,我不跟你急可有人跟你急。”
  “知道。这不,一听说楚姑娘去了峨眉山,我就把他骗去了西北。放心罢,他们暂时碰不着。”
  “还是你老兄有办法。”
  说着两人已到了竹梧院的大门,沿着回廊,走到慕容无风的书房。房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人呢?”赵谦和道。一眼看见了门外放着的蓑衣:“今天有外人来过?”
  谢停云皱着眉,道:“不会。谷主早上说他不会客,只想自己在房子里看看书。为此我还挡了好几个人呢。”说罢,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卧室里,没有,藏书室里,没有。客厅,没有。诊室,没有。一连看了七八间房子,都没有慕容无风的影子。
  回到书房,赵谦和已拉铃唤来了值夜的人。
  值夜的人也姓赵,叫赵大虎。
  “大虎,你可知道谷主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赵大虎道。他值宿的屋子其实是在竹梧院的外侧,离书房甚远。
  “谷主可曾唤过你?”
  “嗯,唤过两次。一次要我到厨房去,叫师付们做一碗红烧肉。还有一次是给了我一个方子,叫我到药房去拿药。”
  “谷主可有客人在身边?”
  “有。是一位姑娘。他们好象很高兴的样子。”赵大虎老老实实地道。
  “你不认得这位姑娘?”谢停云道。
  “不认得。我在这里虽值了两个月的宿,谷主一共就叫过我两次,全在今天。”他道。
  “你回去歇着罢。”等赵大虎走了之后,赵谦和叹了一口气,道:“一定是楚姑娘回来了。不然这种时候,他不会出去。”
  谢停云点点头:“一定是她。你看地上还放她的鱼鳞紫金剑。这包袱只怕也是她的。她一回来,谷主一高兴,楚姑娘轻功又好。大约带着他……带着他……出去喝酒去了?”他猜着,觉得难以自圆其说。
  “不会,谷主不是叫厨房的人做了菜了?红烧肉?这菜一定做给楚姑娘的。谷主自己很少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赵谦和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波斯毛毯,又道:“就算是出去,谷主也没穿多少衣裳,他的腿上盖着的毛毯也没有带走。楚姑娘难道会这么粗心?”
  想了想,他又道:“会不会,是唐门的人?趁着我们喝酒,将谷主劫了去了?”
  谢停云摇了摇头:“唐门的人想进谷很难。想进竹梧院,更难。不是谷主认得的人,根本进不来这里。何况,谷主从来都不让人担心,每次外出,都会有吩咐,绝不会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赵谦和道:“我说个最坏的猜测。会不会是楚姑娘劫持了他?”
  谢停云笑了起来,道:“你老兄是昏了头了。楚姑娘要劫持他,还用等到现在?我想多半是两个人出去玩儿去了。怕我们跟来,所以悄悄地走了。这个容易,我马上去问问大门口守门的人就知道了。”
  赵谦和道:“我不放心,你还是去一问一问罢。”说着,眼睛忽然瞟了瞟了回廊外的院子。外面正下着大雨,风吹着廊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咣唿间,院中似有一个人影。
  “院子里有人!”好象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两个人都冲了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两个头脑里的三分酒意都已惊得一干二净!
  慕容无风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非旦全身早已淋得透湿,而且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知觉。
  “谷主!”赵谦和一摸他的身子,哪里还有一丝热气?
  “快去叫陈大夫和蔡大夫。”谢停云不由分说,将他抱到卧室里,从里到外地换掉了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