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抵制日货      更新:2021-02-21 17:53      字数:4799
  “如果你沿江西行,一定会看见那座山峰。它不仅是千里江岸上无数的山峰中最高的一座,也是最美的一座。它的样子就好象是一个神女正低头痴痴地望着江水。”船夫一边摇橹,一边对楚荷衣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女峰?”
  船夫点点头:“当然是它。我在这江上行了四十年船,看它也不止几千几万遍了,但总还看不厌。因为每年里的每一天,或者每天的每一个时辰它的表情都不一样。”
  “山也会有表情?”
  “你看那山顶上的绿树和红花,岂不是她的发髻?树有荣枯,花有开谢,一年四季她的发髻就会变换。还有山间的云雾,每个时辰都会从不同的位置漫出来,雨季来临的时候,浓雾从山下就开始了,这岂不是她的裙裾?还有山上那两个凹洞,里面虽有鹰巢和数不尽的蝙蝠,却不是神女的双眼是什么?有时候你还会看见她在哭泣,因为黑鹰常常会从巢中俯飞下来,远远望去,却好象神女正在伤心落泪。”
  “山的那边是什么?”
  “云梦谷。姑娘难道没有听说过‘巫山云梦,神医慕容’?”
  “当然听说过。我就是要去那个地方。”
  “前面就是神农镇。凡是要去云梦谷的人,都得先到神农镇。”
  ×××××××神农镇。
  这只是鄂西山地中的一个小镇,却繁华喧闹得好象是一座城市。一下船,荷衣就看见了只有在大城市中才会有的笔直清洁的马道,青石板的路面。街巷纵横,闾檐相望,商旅辐凑,酒楼林立。街上的行人也多是风尘仆仆的外地人,连小贩也都操着不同的口音叫卖着手中但中的什物。
  她正想找个人打听去云梦谷的路径,却见一个中年人穿着一件绣工精致的白袍子正向她走来。白衣人看上去很精明,很斯文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很和善:“请问可是楚荷衣楚姑娘?”
  楚荷衣一愣,道:“我不认得阁下,却不知阁下如何认得我?”
  白衣人道:“在下郭漆园,是云梦谷的副总管。赵总管是初九接到姑娘的信,我们算着如果姑娘初十就起程的话,今天或者明天就该到了。幸好神农镇的码头并不多。”
  楚荷衣忍不住道:“每天从这里下船的客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郭先生如何知道我就是楚荷衣呢?”
  郭漆园淡淡一笑,道:“虽然这里下船的人多,但带着兵器的女人并不多,姑娘手中的这柄鱼鳞紫金剑样子奇特,兵器谱中排名第十,在下正好认得。”
  楚荷衣道:“好眼力。”
  郭漆园一拱手,道:“姑娘请上车。” 他一拍手,一辆四马并驱的马车不知从哪里飞奔了过来,却正好在两个人的面前嘎然停住,马是少有的骏马,而且训练有素。车厢里十分宽敞,坐位上居然垫着名贵的虎皮。靠背和引枕都很松软舒适。楚荷衣从来都没有坐过如此毫华的马车。郭漆园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始终含着微笑。他说道:“姑娘从西北赶过来,一路上一定非常劳累,我们已经在停云馆替姑娘备好的客房,连浴室里的热水和午饭都已替姑娘准备妥当,姑娘一到就可沐浴更衣,吃罢午饭,还可好好休息一下。”
  楚荷衣不禁问道:“停云馆?”
  郭漆园含笑解释道:“姑娘一向在北方活动,这大约是第一次到神农镇罢?停云馆是云梦谷接待客人的地方。来这里求医的人大多只会在神农镇住下,因为云梦谷在镇子里有十几家医馆,药铺更是多得数不清。大夫们虽有不少住在云梦谷,却是每日出谷到自己的医馆内行医。所以,只有病情十分严重,连镇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人才会送到谷里去医治。这些人可以算做是谷里的客人,往往都会先住在停云馆。此外,不是来行医,只是来会朋友的客人,也会住在那里。”他的话音刚落,车子已经停了下来,荷衣一下车,就看见了一座气派很大的两层楼的院子。她忽然问道:“这里的房租一定会贵罢。老实告诉先生,我现在很穷,只怕住不起这么好的房子。”
  郭漆园笑了:“姑娘是赵总管请来的客人,我们只怕招待不周,哪里还敢要房租?”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赵总管?”荷衣问道。
  “这个么……如果姑娘想见,现在就可以。赵总管刚好也在停云馆里。只不过姑娘一路辛苦,在下以为还是应该先歇息歇息为好。”
  浴桶内的水温刚好合适,里面居然还洒了一种带着异香的花瓣。对于马途疲惫的人来说,再没有比洗一个热水澡更让人解乏的了。她刚刚换过干净的衣裳,便有一个紫衣女孩子敲着房门送来了三碟可口的小炒,一碗青笋鲈鱼汤和一碗米饭。楚荷衣把所有饭菜都吃得一干二净。她实在是很饿。女孩子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哧”地一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不该笑,又忙掩住了口。
  楚荷衣道:“你这小丫头为什么要笑?难道从来没有见人吃过饭?”
  紫衣女孩道:“我笑姑娘是这几天来的客人当中最爽快的一位。别的客人吃饭的时候,都要先把三盘菜仔细看过一翻,请教过菜名,再慢慢品尝。因为这是神来阁孙掌柜的手艺,一般的人是吃不到的。就说姑娘刚才吃过的一碟‘松鼠鳜鱼’就是神来阁的一绝。你可知道,要把鳜鱼做成菊花的样子,倒还容易,但能把鳜鱼做成松臻的样子的,这方园几百里也就只有孙掌柜一个人。”
  她这么一说,楚荷衣恨不得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看个仔细后再吞下去。只得自嘲道:“我只觉得味道很好,对于它的样子倒没有仔细看。可惜,可惜。”
  紫衣女孩道:“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姑娘如想再吃恐怕就吃不到了。孙掌柜很多年没有掌杓了,你若到神来阁去,也最多能吃到他徒弟做的东西,那个味道就总差那么一点。”
  楚荷衣笑道:“你小小年纪,对厨艺倒很精通,了不起。”
  女孩给她这么一夸,脸立即红了起来,半天才道:“也没有什么,我叫孙青,孙掌柜是我爹爹。”
  楚荷衣道:“我希望有一天能吃到你做的松鱼鳜鱼。”她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刚才说,这几天这里还有别的客人来?”
  孙青点点头道:“是啊。他们来的很快走得也很快。最短的只在这里呆了一天。但他们吃的第一顿饭都是我爹爹做的。”
  楚荷衣道:“你知不知道一共来了多少人?”
  “十三个。因为我爹爹做了十三次松鱼鳜鱼,包括你这一次,就是十四次了。爹爹说,谷里来了贵客赵总管才会请他亲自下厨。所以他叫我好好伺候你。”
  楚荷衣道:“希望我不是在这里只呆一天就走。你能不能带个话给赵总管,问问他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去见他?”
  紫衣女孩点点头,撒腿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又回来,道:“赵总管说,如果姑娘觉得方便,他现在就在玄字第三号房里等着姑娘。”
  三号房间好象是一个专门会客的地方。楚荷衣是第一次见到云梦谷的总管赵谦和,以前只是和他通过几封书信。他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和郭漆园一样,是一副儒士打扮。但他的样子远没有郭漆园看上去和气,似乎很严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倒是很客气:“楚姑娘,请坐,请用茶。这是谷里新制的雨前茶,是这里的特产。姑娘如若喜欢,走的时候尽可以带上几斤。”
  楚荷衣嘴上说:“多谢。”心里却道:“他为什么一见到我就提‘走’字?”
  赵谦和道:“姑娘此来也是为了那桩生意,所以我们也就不多寒喧了。说实话,在姑娘来这里之前,已经来了十几位朋友。他们是我和几位总管花了几个月的功夫找来的了。但很不幸,我们谷主都说不妥。”
  楚荷衣有些吃惊地道:“这笔生意一定很难做,否则贵谷主为何如此挑剔。”
  赵谦和苦笑道:“谷主的脾气,谁也摸不透,我们做下属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不过他说不合适,当然有他的理由。”
  楚荷衣忍不住道:“是些什么理由?”
  赵谦和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只说不合适。倒害得我们在向那几位客人解释时大费周章。”
  楚荷衣笑道:“如果他说我也不合适,赵先生就用不着费心了。这里山青水秀,奇花异草,流泉飞瀑,处处都是。就是不来做生意,也值得一游。”
  听她这么一说,赵谦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好极了。我只是不想令人失望。坦白地说,这桩生意究竟是什么,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谷主想找一个人替他调查一件事。酬金么先付六千两,事成之后再加五倍。一共是三万六千两银子。”
  荷衣接口道,“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江湖,我想以后来找总管的人会源源不断,贵谷主一定会在当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的。”
  赵谦和苦笑道:“姑娘只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前一半,没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半。”
  “哦?”
  “消息的后一半是:截止期是十月初十。”
  “十月初十岂不就是明天?”
  “所以姑娘差不多就是最后一位了。”
  “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还不去?”
  “如果姑娘现在还有精神,就请上马车随我入谷。谷主今天下午正好有空。”
  马车在山道里似乎行了很久。进入一个大门之后,似乎又行了半个时辰才缓缓地停了下来。一路上楚荷衣心事重重,几乎没有和赵谦和多说一句话。她快马加鞭地跑了一千多里来到这里,自然是想有所得,听到赵谦和方才一翻话,似乎希望不大,心下不免大为泄气。
  车上的马夫是个样子快活,鼻尖有些发火的青年人,在楚荷衣的印象里这样子的人应该话很多才对,可是一路他也是一言不发。只在马车停了下来的时候,听见他“吁”了一声。然后赵谦和先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她轻轻跳了下来。定睛一看,已是一个院落的门口,只见院门紧闭,上书“竹梧院”三字。推门而入,旦见院内荷香扑鼻,竹影沁心,鸟声聒碎,林风荡漾。游廊纵横,直与远处大湖边的曲桥水榭相接。举目遥望,那大湖碧波浩荡,似与江河相通,沿岸垂柳拂拂,花影横斜。而山峦隐于大湖两侧,其中又有数不清的流泉飞瀑,奇石怪涧。真是风景无限,美不胜收。
  游廊内的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光可鉴人。两边的扶手栏干均用素绸缠裹。
  荷衣禁不住叹了一声,道:“这院子真是美得很。”
  赵谦和道:“这里是谷主的居处。院子很大,房间很多,却只住着谷主一个人。平时除了我们几个总管有要事可以入禀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楚荷衣笑道:“而我今天却能在这里见到谷主,岂不是很荣幸?”
  赵谦和淡淡笑道:“荣幸倒谈不上。不过谷主倒是极少在自己的院子里会客。前面来的十几位朋友谷主都是在谷里专门会客的客厅里见的。”
  荷衣忍不住也笑道:“这大约是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候选人的缘故。”
  “嘿嘿。”赵谦和干笑了一声。两个人沿着游廊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赵谦和一拱手,说道:“姑娘稍候,我进去先通报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出来道:“楚姑娘,请进。”他自己却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
  房门上悬着绛纱珠帘。荷衣掀帘而入,旦见房内四面都是敞开的窗户,淡绿色的窗帘被风卷得飞了起来。室内陈设简单,清洁异常。每一个最为人所忽略的角落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墙上悬着几幅字画,花瓶中插着数个卷轴,壁上的古铜彝鼎甚为古朴,地毯是猩红色的,柔软如发,履之无声。靠北墙之处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长案。桌上很整齐堆着一卷一卷的书籍纸笺。慕容无风就坐在书桌的后面。
  他看上去竟十分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的雪白的衣裳。他似乎不该穿这种纯白的衣裳。因为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看上去好象是一直都住在山洞里,皮肤从来也没有被阳光晒过。无论是谁,看见这个人的第一感觉都不是他的英俊,而是他的冷漠。他的目光奇特而专注。仿佛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力。让你觉得他离你很近,又离你很远。而远近的距离,完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原本正埋头写着字,听见珠帘碰撞之声,便抬起头,用一种完全冷漠没有笑容的目光看着来人。
  荷衣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然后她还发现这屋子里除了慕容无风坐着之外,没有一把多余的椅子。她只好很尴尬地站着。而主人的样子,似乎也不打算向她问候。
  她就这么站着给人审视,滋味当然不好受。但她决心忍一忍。为了挣到钱,她一向很能忍。在挣钱的问题上荷衣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所以她在江湖的信誉才会那么好。“独行镖”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