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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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1 17:43 字数:4750
眼泪很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我紧抿着唇,喉咙里像是塞了许多棉花,再也发不出声来。
刘秀坐在我对面,面对我的叱责,他却一句话都不说,房间里静谧得让人郁闷心慌。
骄傲如我,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侮辱。我能忍受他的利用,但是我无法忍受他的丢弃。我不是一件东西,我有我的感情,不是他想要就要,不要就扔的东西!
“你狠,算你狠!”我憋着气,把脸上的眼泪擦干,挺直腰杆,“你不必写休书,我自请离去现在是我不要你!刘秀,你听好,是我不要你!是我阴丽华不要你了!”
我昂着头从他面前扬长离去,努力仰高下巴,不让委屈的泪水含愤滑落。
我醉了。
虽称不上酩酊大醉,但一气喝下这么多酒还是生平第一次。醉酒的感觉挺难受的,想放声嘶吼却偏偏又喊不出口,胸口像是堵了块大石,恶心、反胃、头晕、眼花,可偏偏神志却格外清醒。
我像是醉了,却又像是彻底醒了。
脚步是趔趄的,琥珀扶着我,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就回荡在我耳边,视线朦胧中仿佛看见一个酷似刘秀的身影跨过门槛向我走了过来,我愤怒的抓起案上的一只耳杯朝他砸了过去:“滚给我滚出去!”
陶制的耳杯砸在冰冷的地上摔得粉碎,我腕上无力,扔不了那么远,琥珀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捡拾那些碎片。没了她的扶持,我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仰天倒下,疲惫得连眼都睁不开。然而身体困乏如斯,偏偏耳力却仍是异常清晰,室内脚步声凌乱,有人抱起了我,然后琥珀的声音在大声呼唤着:“夫人!”
我始终闭着眼,不是我不想睁眼,只是我已经心力交瘁,无力再动弹分毫。意识终于渐渐模糊,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深深欷殻В科茸约汉鍪幽枪捎科鹄吹乃嵬础?br />
刘秀,古人一诺千金,你的一诺却换得来一钱否?
果然是个……伪君子!
不经意间,湿热的眼泪已从我眼角沁出,顺着脸颊无声的坠落。
宿醉的代价是换来早晨的头痛欲裂,都说酒能解忧,一醉解千愁,说这话的人简直是扯淡!我把自己灌得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可神志分明却仍是清醒的,无论是昨夜醉着,还是今晨醒着,我都没能如愿以偿的忘却刘秀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
我愤恨的抓过床上的一只枕头,甩手丢了出去,琥珀恰在这会儿端着汤盌进来,枕头险些砸到她头上。
“夫人!”她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言语间格外添了一分谨慎,“这是侯爷吩咐奴婢给夫人准备的醒酒汤!”
我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伸手将汤盌端起,思虑片刻,终是不愿跟自己的身体怄气,仰头喝尽。
将汤盌放下,我接过琥珀递来的漱口水,把满嘴的苦涩味道稍稍漱去,这才问道:“侯爷现在何处?”
她愣了下,抬头瞄了我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眼睑,小心翼翼的回答:“夫人难道忘了,侯爷昨晚照顾夫人一宿,卯时才离开的,这会儿正躺在隔间休息呢。”
我冷哼一声,看来昨晚没醉糊涂,刘秀果然来了。可他来了又如何?这婚我是离定了,反正这也是他心中所愿,只不过不让他主动写休书,面子上有点过不去罢了。
“夫人可要去瞧瞧侯爷?”琥珀又问了句。
我就像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顿时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我去瞧他做什么?我不需要见他,他也不用再来见我!你这就去收拾收拾东西,等会儿跟我回阴家!”
突如其来的强硬决定吓坏了小丫头,我的愤怒毫不遮掩的暴露在她面前,好在她有些惧怕我,虽然满脸惊疑的表情,却不敢多问,低低的诺了声,端着空盌退了下去。
我从床上撑起了身子,这里是接待宾客的门庑,并非我与刘秀的起居寝室,门庑在前院,门口走来走去的闲人多,若是在这里闹起来难保不被人看笑话。
一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等琥珀收拾好东西回来找我,一边脑子里却像是无数人在打架似的乱着。我这么孑然一身的回到阴家,该怎么跟阴识他们解释?以阴家兄弟的才智,无论我编造什么样的理由,也遮瞒不去我和刘秀分手的事实。
我恨不能抱头撞墙,想到当初刘秀求亲时阴识的极力反对,那时即便阴识有算计我的成分在里头,可他毕竟也给过我忠告,是我不肯听他所言,自愿答应嫁给刘秀为妻。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真是越想越觉恼火,压抑的怒气在胸中一拱一拱的,一股打人的冲动在急速膨胀。我十指收拢握拳,猛然大喝一声,一拳砸向对面的夯土墙。
夯土墙表面刷的一层白灰簌簌掉落,部分尘埃飘入我的眼睛,我下意识的闭上眼,抬手去揉眼。
“别动!”双手倏地被人抓住,“你的手流血了,而且手背上也沾了灰!”
在那声音响起的霎那,我身子一震,像躲瘟疫似的甩开他:“不劳侯爷挂心!我这双眼……本来就是瞎的,不然也不会……”
“好端端的何苦拿自己的身体赌咒?”刘秀轻叹一声,“你若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你别忙着揉眼睛,我让琥珀进来照顾你,还有你的伤口……”
“滚!”我闭着眼睛怒吼,眼睛里的异物刺痛眼球,激得我眼泪不自觉的直往下落,“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我见一次揍一次!”我挥舞着拳头,恶声恶气的警告。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站在原地微微发颤,我不知道刘秀离开没有,心里既想让他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又期翼着他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那么的相信他!我总以为我和他之间,即使算不上是推心置腹的骨肉亲人,却也是彼此依赖、深信不疑的患难至交!
深信不疑……不疑?!
猛然间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
不疑……我当真对他做到了深信不疑么?
我打了个冷颤,嘴里不自觉的逸出一声低唤:“秀……”
“奴婢给夫人端来的净水需放在哪里,夫人是要洗漱还是……哎呀,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已到嘴边的话终又重新咽下,我怅然若失地低下了头。
他果然还是走了!
主意
阴家这回并没有跟着汉军举家迁都洛阳,除了大部分宗族仍留在新野外,就连原居宛城的百来口人丁也没全部跟过来。阴识带着妻子和二弟阴兴等十多口人暂住在洛阳城上西门大街,汉代的城池皆是坊市分开,上西门附近是处市集,那里龙蛇混杂,显然并非是长久居住之地。
我以前常常因为住的地方靠近圜阓而兴奋不已,毕竟出门就能买到东西,逛集购物乃是我的人生乐趣之一,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不禁对阴识的别有用心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古语有云:小隐于野,大隐于市。阴识的做法,也许正好与他处世不偏不倚的求存心态相吻合,况且,市集乃是聚集人气最佳的地方,三教九流之辈皆出没于此,阴识若要收集和传递情报,这些人也许正是最好的媒子。
我带着琥珀也挤到了这处不大的宅院,之前我曾想过无数种解释的理由,可没想最后竟一种都没用上。在这里住了三天,不只阴识没问过我一星半点,就连平时最爱冷言讥讽的阴兴见了我,也未曾摆出一丝的不悦之色,而阴就则压根就没跟来洛阳,据说已被阴识遣回新野老家,伺奉母亲。
我隐隐嗅出一丝不寻常,可待在房里纳闷了三天也没找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我未出嫁前在家向来嘻嘻哈哈,没一刻安静,突然之间像这样什么都不做的闭门三天,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可我的一切反常,偏偏落在阴识、阴兴两兄弟眼里却是视若无睹,怎么也没想到,阴家上下第一个忍不住好奇和关切之心,敲响我房门的人竟是我的大嫂柳姬。
柳姬跪坐在席上,因为怕膝盖着凉,来串门时,她的贴身婢女翡翠手里还专门拎来了厚软的垫子。她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肚子虽然不显大,可我瞧她正襟端坐的模样也委实替她吃力,于是便请她上榻。
柳姬摇着手婉言谢绝,她在新野素以温柔娴淑著称乡里,阴识这几年纳的几房小妾都是她主动张罗的,且从不以正妻的身份欺压那些妾室。婚后这几年她一直未有所出,可我的侄子侄女们倒也没见得少添,只是不管怎样她的身份在妾室们的眼中都高高摆那呢,她是正妻,是主母,妾室们在她跟前和翡翠这样的奴婢没多大区别,即便是最受宠的姬妾到了她跟前,也得乖乖的按照尊卑礼节给她磕头,听她任意使唤。
汉代的宗族很讲究身份,也就是要求子嗣嫡出。亲不亲生的没关系,哪怕是外头抱养的养子,只要名分上是正房所出,这孩子的身份和地位就明显得比其他兄弟姊妹高出一个级别。如果是长子嫡出,那就更厉害了,只要他老妈不犯大错,没被休弃,那他就是未来的家族掌门人。
我悄悄瞄了眼柳姬短袖遮掩下的腹部,甭管阴识有多少儿子,只要她这一胎是个男孩,那他铁定就是我阴氏一族的宗子,未来的宗主。
在现代看多了清宫剧,里头常被挂在嘴边的一句台词叫“母以子贵”,可这话搁在汉代得倒个个儿来,换成“子以母贵”才是正解。甭管将来孩子多聪慧,多讨人喜欢,嫡出就是嫡出,庶子就是庶子,老妈的身份就是孩子未来命运的保障,这是打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的。
“小姑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噢!”我回过神,发觉自己神游天外,短短五分钟,我胡思乱想的竟然扯到了那么深远的家族问题上。
柳姬虽然正坐,可身子却下意识的稍稍前倾,一双手也未曾放在大腿上,而是护在了腹部。她脸上笑容虽淡,但眉宇间露出的却是真情实意的母性温柔。我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邓婵来,一时间悲切之情更浓。
柳姬似有所觉:“当年阴家遣了媒人到家中纳采,我便曾听媒人提起你与姑爷间的纠葛,我只是不信,嫁与你大哥后,因你总在病中,半年多都未能见上一面,反倒让我对了愈发好奇起来……”她轻轻的笑了下,有点不好意思。
我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瞅着她,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阴小妹和刘秀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的一段情结,一直是我心中未解的谜团。以前对刘秀不熟悉,我对这事虽然好奇却并不太上心,这会子旧事重提,倒让我来了兴趣。
不只柳姬好奇,换了我,我会更加好奇百倍!
“后来你身子好了,性子却并非像外传的那般抑郁寡欢,我新到你家为妇,你也未对我多加刁难,反而俏皮可亲。嫁到阴家的这么些年,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在名分上你虽是我小姑,可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更多的是把你当成妹妹来疼爱。”她抬手扶触我的眉心,眼中怜惜之情大起,“我只希望你能快活些,能看到你像以往那般畅怀大笑,我觉得那比什么都好……你当初与邓仲华那般要好,我原以为你会嫁他为妻,谁知造物弄人,最后竟还是跟了……”
“嫂嫂。”我伏低身子,将头轻轻枕在她的膝盖上。
她怜惜的摸着我的鬓发:“以前你整日淘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一出门一年有余,回来时已成了个有主见的大姑娘。你哥哥说你愿嫁武信侯,我当时听了十分吃惊,可既是你的选择,旁人也不好强求你什么。只是……只是别怪嫂嫂多嘴,我总觉得武信侯与你……你俩性情迥异,只怕合不来,你终不免要受委屈……”
我眼睛发酸,听着这般诚恳的肺腑之言,险些落泪:“嫂嫂,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我。”
“你既知我疼你,便听我一句劝,你若狠得下心,这次便离了他,邓仲华与你情趣相投……”
“嫂嫂!”我没想到她会扯上邓禹,倏然抬头,一时间涨得面红耳赤。
柳姬无奈的看着我,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道叹息:“你终还是舍不得!也罢!”她唉声叹气,“你与武信侯起争执,不过是为他动了持节北上之念,其实你若不愿他去,原也不是难事。你与宫中的赵夫人关系甚好,若是能求得她在陛下面前讨个主意,你还怕武信侯能走得成么?”
我猛然一震,双手藏于袖中微微发颤。她以为我只是因为刘秀要北上,不舍分离才会抑郁如此?!
不!我怨的不是分离,我恨的是刘秀的背弃!
柳姬出的这个主意虽不是很好,却未必无效。我只需让赵姬在刘玄那吹几道枕边风,生性多疑的刘玄又岂会轻易把刘秀放出洛阳?
“容我……仔细想想。”
刘秀,刘秀……是你不仁在先,那便休怪我无情绝义!
释疑
从上西门去往南宫,最近的宫门乃是西侧的白虎门。车行到宫门前,白虎门旁的两座望楼已遥遥在望,我心里七上八下,兀自踌躇不定。
“吁!”车子晃了下,我身子往前一扑,忙攀住车壁勉强稳住。
不等发问,车前驭者已朗声禀告:“夫人,是冯主簿拦在车前,你看……”
我刷地掀开车帘,果见过道上停了辆马车,冯异半侧着身站在车前,白虎门前人流往来并不多,冯异拦在道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我从车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