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节
作者:
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2 字数:4984
并充满着一切腐败的人们呀,
为什么你们不从大地上消除?《神曲》,236页。
懂得了琉西斐的悲痛也就懂得了地狱机制的合理性。人一天要作为人存在,地狱机制就不能取消,反而要更加异想天开,以更加精致无比、残忍无比的形式来完善自己。这是上帝安排的天堂之路,早在他驱逐琉西斐之际,这个宏伟的构架就已在他心中了。而琉西斐,他必须和上帝较量到底,以他的邪恶之力成全上帝的意志,否则那意志便不存在。他怀着切齿的复仇之心占据着这块黑暗广大的领地,带着冷酷的快意将刑罚不断地实施,当他这样做时,来自天堂的光便会穿过幽深的洞穴照在他身上。
具有罕见的明丽之心的诗人,其内心的严酷震撼着我们。谜一样的生命要焕发出她的辉煌,原来要经过如此复杂的机制的运作,如此你死我活的搏斗。这种博大精深的纯精神产物,像一颗缀在王冠上的最亮的明珠,它的永不暗淡的光芒至今仍能穿透我们的灵魂深处。
人是在追求自由、战胜死亡之际才进入地狱的。这时他才逐渐发现真相:这惟一的、通向坟墓的无路之路,也是达到天堂的必经之路。
2001。9。3英才园
读书笔记(二)第244节 置身绝境的操练(1)
置身绝境的操练《神曲》阅读总结
(一)
好多年以来,在对于纯文学的探索中,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那就是:究竟是否存在一种纯粹的文学,一种独立于其他事物,有其自身的特殊规律,并遵循这规律不断发展着的文学?这样的文学,类似于高层次的音乐和绘画,也类似于哲学。在长期的文学实践和对于前辈的经典的阅读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渐渐地凸现出来了。
在我看来,纯文学是一种特殊的精神产物,它的触角伸向灵魂的内部,它所描绘的是最普遍的人性。不仅仅它所深入的精神领域和层次同我们的教科书上描述的完全相悖宜谷?确实实地形成了隐秘的历史长河。这个发现令我无比振奋,那就如心灵深渊中的光,也像混沌紊乱的欲望王国里的脉动。无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开始了解读我最喜爱的那些经典作品的工作。这种工作的艰辛和喜悦都是难以形容的。
一部伟大的纯文学作品摆在你面前,它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一个充满了无限奥秘的生命之谜。它对于读者的态度正如卡夫卡在《审判》中所写过的:〃你来,它就接待你;你去,它就让你离开。〃读者进来干什么呢?读者来领略艺术法则的严酷,来用这法则逼出生命的冲动,以加入这非凡的创造。那么,凭什么一名读者要闯入那城堡,闯入那谜中之谜?凭什么?凭你的脉博的跳动,凭你的血流的加速。弄清生命结构的各种图形,揭开谜底,对于作为读者的我是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
阅读诗人但丁的杰作《神曲》,是我的纯文学探索系列中关键的一环。这位伟大的诗人在古老的〃圣经〃故事和文学之间架起了桥梁,从而为纯文学的独立发展开辟出一片可以无限延伸的疆土。他对于精神王国的天才的深入,他的雄心所成就的事业,成了艺术史上的丰碑。《神曲》到底是什么呢?我终于明白了,它就是卡夫卡的城堡,博尔赫斯的迷宫,《浮士德》里面的魔鬼,莎士比亚的《裘利斯•;凯撒》里面的罗马境界。被后来的艺术家们用陌生化、对象化的方法所分裂的灵魂的各个部分,在这位早期艺术家的笔下,更倾向于浑然一体。但矛盾并未被掩盖,反而因为双方近距离的对峙而分外紧张、恐怖,甚至杀气腾腾。这就是人性的真相,有勇气凝视这真相,将自己置身于绝境里,并且决不停止灵魂的操练的艺术家,向人类提供了理解自身的通道。《神曲》的结构,就是艺术家的心灵结构。在从〃地狱〃到〃炼狱〃,再到〃天堂〃的心灵探险中,艺术家一次又一次地向读者表演着绝境里的操练有多么惊心动魄;灵魂的张力有多么大;灵魂的机制是多么的复杂又是多么的单纯;生命的卑贱与精神的高贵又是如何样共同促成了那种特殊的律动。读完这篇精神史诗,我深深感到,现代艺术的所有要素,都已经包含于其中;而它所体现出来的艺术创造中的自我意识,也不亚于近代的纯文学大师。这也是为什么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篇伟大史诗的意义反而越来越被更深入地揭示的原因。
(二)
《地狱篇》是将主体置于〃死〃的绝境之中,反复加以拷问的记录。
什么是真正的创造?创造就是灵魂深处的魔鬼的反叛与起义。这种人们所难以理解的反叛是很特殊的,它的特殊性在于它是一种钳制中的反叛。并且用来钳制魔鬼们的枷锁也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的被铐住的犯人仍然可以疯狂动作,简直就如限制不存在一般。当一个人主动为自己定罪,然后主动下地狱,成了终生犯人之际,他的艺术生涯就开始了,那是由一连串的创造构成的风景。被理性所镇压住的原欲并没有死掉,反而因为这镇压而更猛烈地燃烧。所以黑暗的地狱里狼烟四起,一派末日景象。
奇怪的语言,可怖的叫喊,
痛苦的言词,愤怒的语调,
低沉而喑哑的声音,还有掌击声,
合成了一股喧嚣,无休止地
在那永远漆黑的空中转动,
如同旋风中的飞沙走石一样。《神曲》,朱维基译,17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一切艺术创造的动力就在这里,这惨遭镇压后的反弹之力,是无限宝贵的财富。所谓〃非理性写作〃,便是魔鬼用地狱居住者的大无畏的口气,讲述自身所经历的灭顶之灾,当然整个讲述过程均是在上帝(最高理念)目光的监视之下进行的。上帝的在场使得讲述成了一件万分暧昧的事情犯人究竟是要蔑视上帝,反叛到底呢,还是另有所图?单纯的反叛用不着一遍遍讲述。犯人出自本能的挣扎与亵渎,经历了上帝那无所不知的目光的洗礼之后,发生了什么样的奇妙的变化?在泯灭一切希望的地狱,犯人并不知道自己会得救,他只是用肢体运动来显示自己那不死的灵魂。他愤激、蛮横、恶作剧,不顾一切!然而答案就在肢体运动中。
〃'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新鲜空气中,
我们愠怒,心中蕴藏着郁郁的愁云,
现在我们愠怒地躺在黑色的泥潭里。'
他们这样地在喉咙里咯咯作声,
因为他们无法用完全的言语说话。〃《神曲》,49页。
这含糊不清,充满了暗示的原始语言,正是那种高级的纯文学语言。是复归又是进化。没有经历狂暴的内心革命的写作者,也不可能像罪犯这样发声。有谁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千年地牢里仍然策划着一出又一出的反抗的好戏呢?只要试探一下就清楚了,谁也无法熄灭他们心中的怒火!他们或被狂风冰雹抽打;或被浸在没顶的粪水中;或在沸腾的血河里被烧煮;或赤身裸体被火雨烤灸;或被倒插在洞穴中不能动弹,脚底还被火焰舔着;或在沥青池里沉浮,岸上还有手执钢叉的恶鬼监督……而他们对于这种种酷刑的态度,卡巴纽斯的一句豪言壮语可以作为代表:〃我活着是什么,死了还是什么。〃《神曲》,93页。卑贱的鬼魂拥有高贵的心,他决不让上帝对他〃施以痛快的报复〃。哪怕自己变成了人蛇,变成了牛头怪,哪怕全身被封在火焰里不得显现,他们对于上帝的惩罚仍然只有一个回答。这样一种回答铸成了永恒的艺术造型,那也是上帝心底渴望看到的造型。被栽进地底的魔王撒旦的姿态,就是这样一个经典的造型。
当人被自己在世俗中的惨痛遭遇弄得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可能性,当邪恶与不公完全镇压了他的肉体与灵魂,使其无法动弹之时(就像乌歌利诺和儿子们被关在塔楼里活活饿死,也像为了爱情冤死在刀下的弗兰采斯加),上帝给诗人留下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将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在艺术活动中重视。于是就有了乌歌利诺那惊心动魄的叙述。艺术创造是通过重演痛苦来发泄痛苦的方式,正如乌歌利诺在啃咬仇人的头颅的演出中体验上帝那神秘的意志。诗歌中的报仇正好同世俗中的相反,那是对于仇人心理的一种至深的理解,可以说他是用这种理解性的演出,最终达到与仇恨对象的同一,并在同时提高对人性的认识。这种演出也是残酷的自我惩罚,弗兰采斯加由此重温她那被血腥玷污的初恋,乌歌利诺则复活了凡人不敢触动的酷刑记忆。他们用超人的勇气释放了灵魂的能量。纯文学就是复活那些在表层已经死掉的,潜入到了记忆深层的情感记忆。这种创造就如同一种魔力,将常识完全颠倒。
〃那座因我而得到'饥饿的塔楼'的名称,
而其他的人还要被关禁在里面的
监牢,有一个狭窄的洞眼,
我从那洞眼里看见了几次月圆之后,
我做了一个恶梦,
它为我揭开了未来之幕。〃《神曲》,230页。
囚禁自身的艺术家从塔楼的洞眼里看见的,正是上帝的安排。上帝惩罚他经受最可怕的心灵和肉体的酷刑,用这酷刑致他于死命,然后又让他复活,来讲述死亡的经过。艺术家的未来是由很多绝境构成的,一次次的死亡与复活测试着生的意志。塔楼里的乌歌利诺进行的就是那种极限的操练。人的原始生存欲望是多么了不起啊!当你被一种近似于死亡的痛苦所笼罩,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去生活时,一遍又一遍地重返、咀嚼那痛苦就成了你惟一的生活。这是多么残酷的精神出路,需要的又是什么样的耐受力!
读书笔记(二)第245节 置身绝境的操练(2)
(三)
经历了地狱体验之后,艺术家体内的原始冲力就渐渐地获得了一种方向感。这种方向感在炼狱中又不断加强,人的感官直觉被反复提纯,自我意识凸现出来,爱情也随之复活。在这个第二阶段的操练中,艺术家开始了自由的追求。追求的动力仍是生的渴求,只是这种渴求在渐渐变成爱的渴求。如同诗人一般有过死亡操练的人,才会情人般地爱这个世俗世界,爱人类。
浮吉尔这样回答自由通道的守门人:
〃我不是自己来的。
一位夫人从天国下降,应她请求,
我才来救助这个人,才和他作伴。
…………
现在只愿你恩准他的来到:
他追寻自由,自由是如何可贵,
凡是为它舍弃生命的人都知道。〃《神曲》,248~249页。
自省的缘由是爱(〃一位夫人〃),是不愿在精神上灭亡。那么作为主体的〃我〃,从今以后将如何样来认识这个自由,追求这个自由呢?接下去读者就看到了较以往更为阴郁、更为震撼心灵的风景。此地实施的是密不透风的内心制裁,肢体的语言转化成倾诉,心在煎熬中哭泣,没有任何依傍,人只能在虚空中持续自力更生的运动。然而冥冥之中,强大的理性被意识到了。理性如同高悬的利剑,将已变成幽灵的人往死里赶,逼迫他们赶快生活。而生活即是用严酷的自审从体内榨出更大的激情。此地的一切全被内在化了,所有的酷刑都由自己设计,自己承受。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接触到了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幽灵,他们大都生前罪大恶极(不论那犯罪的主观原因是恶还是善),但无一例外都通过一种特殊的忏悔(即知罪)的刑罚达到了炼狱的境界。
人类的廉洁难得从血统的分支中
往下流传:上帝的意志就是如此,
为的是我们可以向他求这恩赐。《神曲》,296页。
人要获得自由意志就只能不断认识自己这罪恶的躯体。罪恶无法摒弃也不能逾越,注定要同人纠缠到死。却正是在同窒息人的罪恶的搏斗中,在永恒不变的惩罚中,人体验着上帝的意志,而这个意志,就是人的自由意志。所以每一次追求,就是一次主动行使的心灵惩罚,一次肉欲的彻底镇压。幽灵们返回世俗,将自己最见不得人的阴暗事件揭示出来,让自己觉悟到在这样的障碍面前继续生活是多么不可能,仍然心存希望是多么的不现实。这样做了之后却并不陷入颓废,而是有尊严地承担着罪,不失时机地发起新一轮的灵魂战争,以此来表明:这就他们惟一的生活,这种活法本身是希望。
炼狱山上的操练难度极高。通过这种操练,人要在一次次死亡中获得不朽。这也是一种粗暴的操练,柔弱的心灵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