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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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2 字数:4996
〃这柄曾经穿过凯撒内脏的好剑,你拿着它向我的胸膛里刺了进去吧,不要延宕和争辩。来,把剑柄拿在手里,等我把脸遮上了,你就动手。(品达勒斯刺凯歇斯)凯撒,我用杀死你的那柄短剑,替你复了仇了。〃《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67页。
罗马的历史,就是在这种悲哀中向前发展的,即在不可沟通中用非常的方式来实现沟通,一次又一次地杀戮,将那事业推向高峰。凯撒在临终时看到了勃鲁托斯,他最敬爱的,绝对相信的朋友,这个人的出现在一刹那间照亮了他大脑中的混沌,让他领悟了自己做牺牲的意义,他死也可以瞑目了。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凯撒的死还只是一个前奏,随之展开了勃鲁托斯的精神历程,那更为复杂而自觉的历程。他同凯撒前赴后继,将一桩伟大的事业最终实现。
〃多少年代以后,我们这一场壮烈的戏剧,将要在尚未产生的国家,用我们所不知道的语言表演!〃
〃凯撒将要在戏剧中流多少次血……〃《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31页。
勃鲁托斯和同党们用凯撒的血洗手;勃鲁托斯胸膛里跃动着崇高感;这对于我们今天的读者来说,不是一件很奇异的事么?我们这些善于遗忘的人们啊,早已忘记了我们祖先的光荣,当然也就不会懂得他的那种感动。
牺牲前的那种氛围充满了暗示,就如同凡人即将见到神灵时的情景,说不出口的那个词正因为说不出,才会充满在空气中。有一个告密者将一封信呈交给死亡门槛前的凯撒,但凯撒没有读那封信。他虽处于模糊的境地,内心一直在竭力要猜破这人生之谜。他活着的时候不可能猜破,他只能不断地猜,猜到底。
〃不,凯撒决不躲在家里。凯撒比危险更危险,我们是两头同日产生的雄狮,我却比它更大更凶猛。凯撒一定要出去。〃《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21页。
也就是说,他是遵循心的召唤而行动的,心所要求于他的,决不会为危险所阻拦。三月十五日的氛围向凯撒所暗示的,是神的启示,也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启示,这种启示人是永远不可能完全懂得的,只能倾听。凯撒当然一直在听。
罗马的事业由凯撒的牺牲告一段落,但远远没有结束,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引出了更大的、更复杂的人生之谜。凯撒的角色很快就由他的密友,谋杀策划者勃鲁托斯接替了。
勃鲁托斯是一位了不起的先知;他的推理和预见的能力无与伦比,从事情的初始,他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就看到了周围的人所看不到的东西,没有人比他更熟谙人的本性,也没有谁比他更懂得〃牺牲〃这个词的深邃含义。
〃自从凯歇斯怂恿我反对凯撒那一天起,我一直没有睡过。在计划一件危险的行动和开始行动之间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就好像置身于一场可怕的噩梦之中,遍历种种的幻象;他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各部分正在彼此磋商;整个的身心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临到了叛变突发的前夕。〃《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12页。
读书笔记(二)第239节 罗马的境界(2)
他之所以要杀凯撒,其理由和他要杀自己是一样的。不是因为凯撒犯下了某个具体的罪,而是因为凯撒活着就会同罪连在一起。为着事业,必须用凯撒的牺牲来促进人们的认识;为着那个崇高的目标,人必须让血染红自己的双手。他作为一群盲目的人中的先知,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叫他如何睡得着觉?在杀死凯撒之前,他已经杀死过自己无数次了。他在这种残酷的推理战争中,脑海里有一个清晰的时间的模式,他要把这个时间的形态付诸实施,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在他背后有一个新的时间模式已模糊成形了,勃鲁托斯当时并没看见这个模式,他毕竟不是神。
勃鲁托斯的纯粹性近似于宗教徒,牺牲是他生活的宗旨。杀死了凯撒之后的变故,使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另一种出路,而他自己和众人,此时都处在了当初凯撒所经历的那种同样的氛围之中。神有话要对他们说,但神不开口,要他们自己去意会。勃鲁托斯看到了什么?意会到了什么?杀死了凯撒,人们并没有获得自由与解放自由与解放岂是可以一劳永逸地〃获得〃的?凯撒的英灵开始兴风作浪,反扑开始了。也许勃鲁托斯从战争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必败的结局,这个结局同他那阴郁的推理是重合的。这就更显出英雄的大无畏的气概。
〃记得三月十五日吗?伟大的凯撒不是为了正义的缘故而流血吗?倘不是为了正义,哪一个恶人可以加害他的身体?〃勃鲁托斯《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50页。
现在正义的牺牲轮到他和他的同伴了。罗马要求的并不是被动的牺牲,那不是罗马人的风范。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挣扎反抗,直至最后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才是罗马的境界。于是勃鲁托斯带领他的军队去进行那必败的战争了。在这个转化中,勃鲁托斯的情绪如同凯撒当初一样,阴沉而绝望。爱妻为他而死,自己的势力一天天衰微,最后连好友凯歇斯也先他而去……没有任何人理解他心中的事业。那么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的精神呢?当然是罗马境界,这个境界里没有利益,只有受苦和牺牲,凯撒就是为此而死。勃鲁托斯终于在结局快来时明白了:他必须献出自己。
〃大家再会了,勃鲁托斯的舌头差不多讲完了他一生的历史;暮色罩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筋骨渴想得它劳苦已久的安息。〃勃鲁托斯《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72页。
筋疲力竭的主要不是他的身体,而是那至死不息的推理和反推理的精神,当初这种精神协助凯撒完成了献祭,现在又将他本人推上了祭台。
〃凯撒,你现在可以瞑目了;我杀死你的时候,还不及现在一半的坚决。〃勃鲁托斯《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72页。
勃鲁托斯无疑是剧中最有自我意识的人,便即使是他,也不能预先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历程,因为这个历程要靠自己在半盲目半清醒中走出来。事发之前他同好友凯歇斯的对话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告诉我,好勃鲁托斯,您能够瞧见自己的脸吗?〃凯歇斯
〃不,凯歇斯,因为眼睛不能瞧见它自己,必须借着反射,借着外物的力量。〃《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197页。
凯撒也许可以算他的一面镜子,还有他的朋友、同伙、爱妻、敌人,通通都是他的镜子。在这个意义上,勃鲁托斯有点类似于大写的〃人〃,或正在创作中的艺术家。他涵盖了人性中的一切,因而能够调动一切;没有什么事能使他大惊小怪,使他偏离心的召唤;他生活在永恒的时间当中。这样的人当然是不朽的。从将好友送上祭坛开始的勃鲁托斯的精神涉,一直是在大苦大难中辗转。他的追随者们全都怀着世俗的热情,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受难者。这种受难同宗教有着类似的形式,但并不等于宗教。因为它是鼓励、依仗世俗的卑鄙的或崇高的激情,以此作为涉的动力的。勃鲁托斯高出于一切人,同时他又丝毫不比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高;他是凡夫俗子中的先知,他本人又是一个真正的凡夫俗子。于是同宗教的追求相比,勃鲁托斯的追求少了些清高,多了些人间烟火味。
对于一般人来说,勃鲁托斯对安东尼的态度尤其不可理喻。凯撒被刺死之后,他允许安东尼登上讲台去歌颂凯撒,为凯撒抱屈。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激怒民众?他当然应该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也许安东尼所做的,正是他勃鲁托斯想做的事,至于后果,那是属于命运范畴内的大事,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在你的哀悼演说里,你不能归罪我们,不过你可以照你所能想到的尽量称道凯撒的好处,同时你必须声明你说这样的话,曾经得到我们的许可。〃勃鲁托斯《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34页。
勃鲁托斯这些奇怪的话有点像是出自神灵之口,他似乎在有意挑起安东尼和民众的愤怒,然后自己往刺刀上撞。更可能他并没想那么多,只是出于直觉忠实于内心的情绪说了那些话一个无畏的、光明磊落的罗马人的情绪,这样的人将牺牲看作天职。如同意料中的那样,民众和安东尼都被激怒了,复仇开始,命运的轮子转满一圈,重复向前。
〃今天这一天必须结束三月十五日所开始的工作。〃勃鲁托斯《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65页。
这句话是勃鲁托斯在激战前的预言。他的关于发动冲锋的理由虽充分,却又有点暧昧,似乎他渴望的不是胜利而是失败的到来。当然他并无把握,只能干起来再说。
〃唉!要是一个人能够预先知道一天工作的结果可是一天的时间总要过去,事情总要见分晓。〃《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65页。
这种情况很像艺术家突围前的心态,他知道那种境界永远达不到,但每一次都抱着侥幸全力以赴;他知道惟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牺牲。在他的带领下,追随者一个又一个地死去,如他所说,凯撒〃英灵不泯,借助我们自己的刀剑,洞穿我们自己的心脏。〃《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269页。三月十五日的意义就在这里。
读完全剧,勃鲁托斯的形象便完整起来了。所有那些缺口和突兀之处,原来都是由于我们的眼光受制于世俗所致;勃鲁托斯所遵循的,不是世俗的规律,而是神秘的召唤;他的内心是一片动荡不安的国土,里面战事不断,硝烟弥漫。他又是最善于将对立的双方达成统一的魔法师,他是作者最高理想的化身。只有那些具有和他同样境界的读者,才能可能破译他那些谜一样的举动,并在破译的过程中同他、也同作者一道向那人生之谜突进。产生于诗人莎士比亚笔下的这个传奇般的人物,对他的解释已经持续了几百年,还将一直持续下去。我们通过对他的接近重新体验古老的〃英雄〃概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也清理一下我们那沉积的记忆,看看理想究竟是如何样丢失的。
读书笔记(二)第240节 精神与肉体读《神曲》(1)
如有强大的精神力,
把各种原素
在体内凑在一起,
没有天使
能够拆开
这合二而一的双重体……《歌德文集•;第一卷》,绿原译,第446~44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我们将找寻我们的肉体,
但是目的不在回到肉体里去:
因为一个人不应该复得自己丢掉的东西。
我们要把我们的肉体拖到这里,
它们将要悬在悲号的树林里,
每具尸体悬在受苦的幽魂的多刺的树上。〃《神曲》,第87页,朱维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人的肉体与精神之间那种微妙关系,在这部诗篇中探索得如此之深,可说是经典文学中的奇观。每一节,每一章,诉说的全是二者之间的恩恩怨怨,是关于这势不两立的对立面如何样争斗,又如何样在尴尬中达成妥协的故事。由于精神的被禁锢,诗人对于肉体仇恨到了极点,以致要用一次次的死亡来消灭它。但下贱的肉体每次被消灭之后,又能如凤凰一般再生,成为新生的对立面,重新行使其禁锢的功能。如果没有肉体的下贱与顽固,精神会变成什么东西呢?一股烟还是一股气?这黑暗的永久居住之地,这奇特的演变模式,就是人类永生的希望。
被横蛮地去掉肉体,打入深渊的幽灵们,正是被专制的理性剥夺了〃生〃的权利的艺术自我的肖像,他们那无一例外的积极生存的方式,就是讲述自己同上面那个肉体之间的恩怨,讲述自己那永不放弃的努力。谁也不能让他们闭嘴,因为讲述的权利是上天给予的。激情从何而来?莫非他们最恨的,就是他们最爱的?莫非〃先死〃是为了〃后生〃?莫非决绝的剥离是为了达成新型的统一?多少个世纪过去了,在精神的追求越来越崇高之际,肉体悄悄地发生了什么相应的变化呢?很显然,那种变化决不能用诸如世俗中的〃优雅〃这类词来形容。不如说,那是一种比诗人描述的画面更为恐怖、暧昧、难解的景象。也许正是至深的对于肉体的爱使得人不停地折磨这个肉体,为的是让它焕发出人类特有的活力,完全迥异于其他自然物的活力。否则,人的高贵的精神就会失去她的寄居地。那些个异想天开的刑罚的操练,那些个屠宰场一般的野蛮的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