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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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啊闪 更新:2021-02-21 17:42 字数: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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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汉闭上眼沉思了好久,不住地摇头。他的确快要忘光了,在残留的记忆中,祖父那苍老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但具体说了些什么细节实在是难以打捞出来了,也不能给他任何启示。何况这是他六岁那年的事,即使祖父告诉了他什么诀窍,他也听不懂啊。他有点怜悯地看着瘦弱的大儿子,心里升起一股负疚感。当初分配土地时,媳妇们都希望多分些田,可以增加收入,只有田老汉一个人,死死咬定了要这座山,这就使得大家经济上都紧巴巴的了。谁都知道这座山土质不好。什么都种不了,只能任凭它长些茅草和小灌木,所以田老汉从这座荒山得到的惟一好处就是有柴草烧火。
〃爹爹要是想不起来,我们就还是老老实实地挖吧,总有一天会挖中的。有时我也想,要有部推土机把这座山推平,东西不就出来了么?然后我又一想,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还是一锄一锄地挖来的有意义啊。〃
田老汉扑哧一笑,用力在儿子背上拍了一巴掌,内心活跃起来。他回想起自己在挖掘的过程中碰到一些很松的土,那也许是他父亲当年挖过的地方。父亲是否已将这座山挖遍了呢?是不是他已经发现过那些东西,将它们弄出来好好地欣赏了一番,重又将它们埋进了深土下面?据母亲说,他父亲是那种藏而不露的人,从不将自己的心思对任何人说,如果说他要独享喜悦的话他很可能那样做的。再想下去,如果父亲要埋藏已经找到的宝藏,他一定要将它们埋得更深,这就更增加了寻找的难度。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应该专门去挖那些松土。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曾在一块岩石下头连续挖了三天,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现在他就坐在那块石头上,脑子里不断地涌出那些兵荒马乱的场面,一只号角从半空吹了又吹。在奔跑的人群里头有一个驼背,驼背的身影往往跑着跑着就消失在倒塌的围墙后面,另外那些跳跃着的影子很快就把他遮蔽了。到这种场面再出现的时候,驼背又出现了,又是从人群里头跑出来,脱离开去。田老汉就想,这个驼背,会不会是祖父过去故事中的一个人物呢?
〃我还是继续挖吧,〃敏菊打断了田老汉的沉思,一边啃着从背袋里拿出的干粮一边起身,〃我们分头干,下午再到这里汇合。〃他消失在很高的茅草里面。
短篇小说(二)第164节 传说中的宝物(2)
大儿子是出其不意地加入到他的工作中来的。起先,田老汉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热情里面,根本没想过要和人分享。他的脚一踩到这座荒山,血液就往脑袋上头涌去,很多声音在他身体里头喊喊叫叫的,每次他来不及多想就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一股劲地挖下去。那一天是个北风天,田老汉低头忙乎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挖土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挖出的回声,就停下锄头来听,那声音还是一下一下地传过来。田老汉震惊了,简直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因为这个秘密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了!他认为那人一定是拥有这座山产权的另两家中的一人。他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人还是不远不近地挖着,总不过来。最后,田老汉忍不住了,就扒开茅草一路寻过去。他没想到会看到儿子那撅得高高的屁股,这个发现给他内心带来某种缓解。多么奇怪啊,儿子怎么知道他的秘密的呢?他喊住了敏菊,问他挖什么,敏菊就笑嘻嘻地反问他:〃您挖什么呢?〃田老汉沉下脸来,叫敏菊少同他开玩笑,敏菊就承认自己根本不知道父亲在挖什么,只是在心里认为这件事一定是很有趣的,就模仿起他来。田老汉叹了一口气,把那个祖传下来的故事告诉了儿子。从那天起这件工作就变成了父子两人共同的工作。儿子年轻气盛,想法多变,总有新的意见提出来。比如前不久,他说他思来想去,觉得院子里的那口水井很可疑,曾祖父会不会挖出那些宝贝后,将它们扔到井里面去了呢?他的想法搞得田老汉有一阵子很沮丧,因为把井里的水抽干弄出宝贝是绝对做不到的,他们没钱去租抽水机。儿子多变的性情常常弄得两人都很不舒服,因为这就得不断停下工作,去进行那种肯定是没有结果的商讨,讨论来讨论去的,两人都对工作本身从心底生出深深的厌恶来,恨不得立即摆脱。有时田老汉看着敏菊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谁叫他半路插进来的啊,简直是个祸害!虽然不高兴,整体上田老汉对儿子还是满意的,因了他的加入,田老汉的神经现在总是绷得紧紧的,振奋得很,如果儿子不来的话,他自己一味挖来挖去,就不定脑子已经痴呆了呢。
田老汉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了,他走进院子,看见屋里一团漆黑,心里很奇怪。进了屋,听见老婆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们不让老祖宗安息,我也活不成了。真是贪婪啊。〃
〃怎么回事?〃田老汉的心跳到了喉咙。
〃到处都是老祖宗的声音,路上呀,屋檐下呀,灶屋里呀,茅厕里呀,唤个不休,我的胆都要吓破了,还怎么活下去?你吃饭吧!〃
老婆将桌上的碗钵顿得哗哗响,就是不点灯。田老汉往饭桌前一坐,两根筷子就戳到了他下巴上,是老婆递过来的。
〃不点灯怎么好吃饭?〃
〃凑合一下吧,熄了灯那些声音才不叫了。刚才我以为末日到了呢。〃
田老汉胡乱吃完饭,将碗筷往桌上一扔,摸索着去找自己的烟斗。
〃你不用找了,那东西已被我放进灶膛里烧掉了。〃
〃为什么?!〃田老汉咆哮起来。
〃你听我说就知道了。今天下午我站在这里筛米,看见烟从壁橱里冒出来,我走过去拉开壁橱的门,看见你那该死的烟斗燃着呢?你听明白了吗?没有人抽它,里面装满烟丝燃着了!这是不是中了魔?莫非老祖宗坐在壁橱里抽烟?后来秦妈来了,她命令我把那东西烧了。啊,你听,你听!〃
田老汉的老婆说着话就溜进卧房去了。
田老汉摸索着到碗橱里找火柴,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他心里想,一定是老婆藏起来了,不由得怒气往上冲。他用巴掌一扫,将四五个碗一股脑扫到地上,在瓷碗的破碎声中,田老汉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那影子一动不动。田老汉想起老婆的话,一时脚下发软,竟然跪了下去。
〃很好嘛。〃那人说。
〃你是谁?〃
〃谁,还能是谁,您的表侄儿呀!〃
田老汉羞愧地站起身,在心里对自己说:到底怕些什么呢?他朝表侄儿走过去,看见表侄儿掏出打火机来打火抽烟。火苗一升起,表侄儿的脸就映了出来,那张脸根本就不是表侄儿,是一个暴牙塌鼻的中年人,田老汉从未见过这个人。火苗熄掉了,仅听声音的话,田老汉又觉得这个人确确实实是表侄儿。难道自己老眼昏花了吗?不知什么时候田老汉的老婆又潜入了这间房子,她蹲在田老汉脚边扯他的裤脚,田老汉蹲下去时,她就小声对他说:〃就是这个人,这个人满屋子叫我,真该死啊。〃
〃表叔,您还有一个地方没挖到,就是进山的路口那里,我看见那里的土好好的,就知道您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里,您是怎么想的呢?〃汉子背对着他们说。
〃挖了又怎么样,没挖又怎么样?〃田老汉故作镇定。
〃这种事谁能预测呢?〃汉子的语气简直有点苦恼了。
仿佛被汉子的情绪所感染,田老汉的心里也生出莫名其妙的悲苦,他想站起身去点灯,然后同这位汉子好好聊一聊,既搞清他是不是自己的表侄儿,也探听一下他对自己的事业到底知道多少。但是老婆死死扯住他的裤腿,让他动不了。田老汉好不容易挣脱了老婆,那汉子已经开始向外走了,田老汉喊他留步,他好像没听见,径直穿过院子,消失在那边路上。
〃疯子!疯子!〃田老汉的老婆愤愤地说,〃烟斗是不是他点燃的?〃
那天夜里老两口小心翼翼地将大门上了两道闩,还抬了桌子抵在门后,然后才去睡。田老汉的老婆一次次惊醒,每次都听见那汉子在门外叫她在娘家的名字。在她听起来那汉子的声音十分苍老,令她想起〃老祖宗〃。她心里一烦就推醒田老汉,问他听到没有,还说〃都是你在山里瞎捣鼓带出来的灾祸〃。田老汉不理她,由着她数落,在数落声中很快又睡死了。
田老汉早上醒来,看见老婆肿着脸在梳头,不由得心中一悸,想起夜里的事,想着想着脑海里就浮出〃家破人亡〃这几个大字,自己脸上也变了色。
〃我今天不去山里了,留在家里整地。〃
〃没有用的,你不去,敏菊也要去的,他正在兴头上呢!〃老婆看都不看他说道。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有什么区别么?〃老婆这回掉转头,眼睁睁地瞪着他。
田老汉看见老婆脸上呈现出死亡的迹象,他的心揪成了一团,他跌坐在床沿上,叹着气说:〃真可怕啊!〃
短篇小说(二)第165节 传说中的宝物(3)
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是,看着老婆进了厨房,他又飞快地钻到杂屋里,提了那把两齿锄就出门了;连洗脸都没来得及。他到了山上,红日已经东升,朝下面一看,看见敏菊已经从另外一条路下山去了。想起他竟然就着月光又在山上折腾了一夜,田老汉心里不由得十分羡慕,觉得到底是年轻人精力充足。大儿子同小儿子完全是两回事,小儿子很早就外出跑运输,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大儿子一直守着这几亩田,哪里都不去,过着贫苦的生活。田老汉此前同大儿子的关系一直比较冷淡,这个大儿子太像他自己了。从表面是看不出一个人的内心的,他自己不也是到老了欲望才喷发出来的么?像敏菊这样的痴情,在山里头呆两天两夜,恐怕只好用〃中魔〃来形容了。一贯木讷的敏菊显出来的激情就连田老汉都自愧弗如。昨天敏菊告诉他,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洞,并且往那个洞里挖进去好几米了。敏菊会不会同老祖宗一样,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些东西,因为怕别人知道,就做出继续寻找的样子在山上挖来挖去的呢?或许他夜里竟是在欣赏、守护那些宝贝?不然的话,这种畸形的激情也太没来由了。田老汉一把事情想得复杂了心里就生出对自己的不满来。怎么连儿子都不信任了呢?既然不信任,当时又为什么要把秘密告诉他呢?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心思挖地了,就寻找起儿子说的那个洞来。这座山只有这么大,总是找得到的吧。
〃敏菊啊敏菊,〃田老汉在心里数落道,〃你不该瞒着老爹啊,你在山上呆了两天两夜,说明有什么重大变故发生过了,你这颇有心计的家伙,怎么就不向老爹透一点儿风呢?〃
不知不觉地,田老汉又觉得自己不能相信儿子了。
那天傍晚,田老汉看见敏菊和媳妇两人在有说有笑地晒青菜,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对自己白天里的判断怀疑起来。倒是媳妇替他解开了这个谜。
〃弄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破烂!〃她踢了踢脚下一个制作粗糙的铜香炉,大声对公公说,〃人的贫穷是前世注定的,发横财的想法最要不得!〃
田老汉和大儿子不好意思地对视了一秒钟,两人都移开了目光。
田老汉将脸转向落日,在那个地方,有一座高大的古亭,数不清的蝙蝠在环绕古亭飞翔,它们在空中编织着老祖宗留下的那个梦想。
田老汉将脸转向落日,他的眼珠像被蒙了一层雾似的总看不明白,他知道在那个地方,有一座高大的古亭,数不清的蝙蝠在环绕古亭飞翔,它们在空中编织着老祖宗留下的那个梦想。当光线的热力从他脸上消退时,他便在假寐中进入过去的时光。
那一年,血气方刚的他带着老婆二秀和大儿子,离开这田家大屋到外面去谋生活。他去的地方是农场,每天在烈日下暴晒,稻田一眼望不到头,湖水浩渺无边。他只干了一个夏天就支持不住了,躺在门板搭成的铺上发着疟疾,门外有老男人不住口地喊着他的小名。似乎是第三天吧,门外出工的口哨声刺破黎明昏暗的天空,二秀从外面进屋来,跪在铺边,凑近他的耳边说:
〃那个人死不肯放过我们一家,现在还等在外头呢,你可千万要挺住啊。他口口声声提到一箱珠宝,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谁呀?〃田老汉听见自己那仿佛从墓穴发出的声音,脑海里浮出一些灰色的影子。
二秀猛吃一惊似的跳起来,冲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