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
散发弄舟 更新:2021-02-21 17:40 字数:4738
在S市,冷无舟第一次市场调查时,向导就是赵小前。那时两人还不熟悉,赵小前表现得非常低调,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早上表现不佳,为了在师父面前露露脸,赵小前那天欢实得很,对着一堆珠宝玉器评头论足,似乎还挺内行。冷无舟有些意外,想起赵小前的职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就释然了。
谁知,后来他发现,赵小前不仅懂得分辨珠宝玉器的好坏,连字画古玩的鉴赏,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让好几家店的老板们都另眼相看。
这小子本事很高啊,居然连他都瞒过了。冷无舟心下讶异,有这样眼力,若是被他练成师门轻功,去做一代偷神也是绰绰有余。
第二天,两人又去了Q门大街。
其间,赵小前戴着个渔夫帽,将帽檐压得极低,神情恹恹的。问他,也不说原因。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连声喊肚子疼,扔下冷无舟一个人跑了。
等吃午饭的时候,冷无舟看他眉飞色舞食欲奇佳,很快就吃掉了整一只鸭子,一点没有不舒服的表现,更是云里雾里。
饭毕,二人出了便宜坊。冷无眉蹙着眉,负手走在前,赵小前则毫无形象地剔着牙,搭头缩肩后面跟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忽地传来一声既惊且喜的呼喊:“二哥?”
赵小前抬头,扫了眼离他们约摸二十米的长发女孩,像是活见了鬼一样,嗖地转身,撒丫子玩命儿地跑起来。
那个女孩见状,重重跺了下脚,拔腿就追。无奈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追了没几步脚就崴了,跌倒在地,她死死盯着赵小前的背影,扯着嗓子尖声喊:“赵墨!赵墨!你回来!”
彼时赵小前练功已经有些日子,也算是小有所成,在大街上左闪右躲,转眼就去得远了。
跌在地上的女孩喊了片刻,声嘶力竭,眼见没有希望了,也不顾周围许多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冷无舟是为数不多的全盘旁观者之一。当然,如果他去追,眨眼的功夫也就追上了。但是他始终静静立着,一动都没动。
女孩瘫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她的长发直直披下来,冷无舟看不清她的脸。那簌簌颤抖的单薄身子,和记忆里的某处重合了,他心里忽然有点堵。他想起,丫头也曾在大街上这样哭过一回,而那时,仿佛有根锋利的细针快速地刺进他心口又拔出,虽不见血,却疼得尖锐。
冷无舟犹豫着要不要趟这汪浑水,还没等他做出决定,那个女孩往远处扫了一眼,忽然就破涕为笑。
冷无舟转头,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小前,居然又回来了。
路过的时候,赵小前心虚地瞟了冷无舟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他径直走到还坐在大街上不肯起来的女孩前,面孔一沉,粗声粗气道:“周围这么多人,你鬼喊鬼叫什么?淑女形象不要啦?”
被他这一吼,瞬间女孩眼睛里又蓄满泪水,她望着赵小前,抽泣了几声,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只手:“二哥,我的脚崴了,好疼……”
赵小前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装作没看见女孩伸出的手,瞪着细长的眼睛恶狠狠扫了一圈,示意看热闹的人离开。
女孩等了半天,见赵小前始终无动于衷,又怯怯地把手收回去,大颗泪珠随即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砸在她长及脚踝的羊毛裙上,星星点点的滚落,慢慢渗进地上的青砖里去。
赵小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终于蹲下身子,放低了声音:“崴哪儿了?让我看看。”
女孩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赵小前长长叹口气,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安抚道:“好了好了,这爱哭鬼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半日后,赵小前扶着女孩慢慢站起来,冷无舟见这两人没头没脑的相遇告一段落,缓缓朝他们走过去。
赵小前不好意思地看看他,扯了下女孩的胳膊,硬是憋粗了嗓子道:“这位是冷大哥,叫人。”
被扯的时候,长发女孩轻轻扭了下身子,见赵小前似乎对面前这男人十分尊敬,不由多打量了冷无舟几眼,然后羞涩一笑,十分听话道:“冷大哥,你好。”
见这二人的架势,冷无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似笑非笑地扫了赵小前一眼,点点头。
赵小前知道他想歪了,他想抓抓头,却抓到了脑袋上的帽子,不由尴尬更甚道:“冷大哥,这是我堂妹,赵飘飘。”
在赵飘飘的生拉硬拽和眼泪攻势下,三人走进这条大街另一头的一家店。冷无舟早上路过的时候,这家店还没有开门,所以并不曾进去。店里经营古玩字画,从那门头上的字迹和落款看来,还是家颇有年头的老店。
店主人竟然是赵小前的叔叔,见到他们惊喜得紧。冷无舟冷眼旁观,此人虽说是生意人,却谈吐风雅观之不俗。进到二楼会客室里,冷无舟扫见里间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笔直坐在一张书案前,正在临贴。见有人来,搁下笔出来招呼客人,小小年纪却有模有样礼数周全。让他拿写的字来看,那正楷略带隶意,冷无舟并不熟悉,仔细看去,笔力虽然稚嫩,法度却严谨得很。
冷无舟微颔首,含笑赞许。想不到扮猪吃老虎的高手,一直在他身边。这样家世的赵小前,为什么会到相隔千里的地方去做贼呢?而且,连名字也改了。赵墨,赵小前,找小钱,这小子倒坦率。
赵家人对赵小前离家的原因好像有点讳莫如深,言谈之间避忌得很。还没等冷无舟听出端倪,他那“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的电话铃声响了。
冷无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一屋子人,包括赵小前的小外甥,都忽然瞪住他表情怪异得很。电话那头,韦悄悄开始惊声尖叫,他心里一紧,以为她遇上了麻烦。
幸而不是。然后,冷无舟听见啪地一声响,似乎电话被人很大力地拿走了,那头忽然就换了人,“小冷是吧?我是妞妞的舅母。既然在B市,有时间的话,下午来家里坐坐。”
那个女人声音响亮,语速很快,热情得很。她用了一种冷无舟从来没有听过的腔调,明明是邀请,却硬是含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别扭劲儿。
挂了电话,冷无舟向众人说明情况,转身要走。赵小前的叔叔将手里的茶盏搁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冷先生,可要选点礼物带去?”
这些事情一向有人替他打点,冷无舟也从不过问。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初次拜访长辈空手而去,确实不太好。他又打了个电话,含蓄开口让韦悄悄避着点人,问明家里都有哪些长辈,随后,直接在店里选了两副玉镯,一个紫檀木的笔筒。
赵大叔开古玩店多年,阅人无数,他从旁暗暗观察,见冷无舟一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姿态高雅贵气天成,绝非池中物。对于赵小前终于迷途知返结交这种朋友,他本来就非常高兴。
再加上他做生意年头虽久,价签看都不看拿了就走的客人总共也没见几个。短短半小时做成三笔生意,赵大叔正心中暗爽的时候,见冷无舟冲他微微一笑,一脸端正清明道:“来得匆忙,身上现金不够。小前,你给我做个保人,晚点再给大叔送来。至于价钱方面,我相信大叔必然公道。”
赵大叔顿时眼前一黑,敢情是打白条啊?而且还留着后手!
开车的小伙子绝对是个话痨。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的嘴就没合上过,时不时地还转过脸来寻求赞同,然后加上几句自以为诙谐的总结陈词。
车上的乘客,也就是咱们的冷大侠,一张俊脸已然冷如寒霜,右手臂几乎蹭到了门。冷无舟从来没见过这么能絮絮叨叨的男人,他的舌头打着卷,语速太快以至于上下唇都不怎么相碰,还一直儿来儿去的,这种不习惯的口音让冷无舟没来由地烦躁。
他一直嫌恶地侧转着脸,但却还是禁不住地会联想到,唾沫星子四处飞溅的场景。沉如潭水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搁在门把手上面的右手,食指开始微微颤动,偏偏旁边的人神经比电话线还粗,丝毫没留意到,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
大嘴巴从“鸡绒”危机,扯到“捣蛋”,最后从“捣蛋“扯到”易拉客“和最不要脸的国际警察时,或许他太兴奋, 这个“不”字在发出来的同时,冷无舟觉得自己的耳根上有一小片地方仿佛湿润了。
冷无舟凤眸微眯,终于忍到了极限,左手微翻,连弹数下。
正在酝酿下一波高*潮的年轻的哥,忽然就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不仅如此,他的下半边脸好像变成了罗丹的艺术品,难得大张一次的嘴,突兀地定格在那还没来得及发声的“察”字上……
世界清净了。但是,很快的,目的地也到了。
冷无舟瞥了眼计价器,递上一张红色纸钞。没有搞清楚状况,渐渐被恐惧淹没的的哥拼命眨着眼,憋得脸红脖子粗,连最该干什么都忘记了。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递出零钱时,冷无舟扫了他一眼,伸手扯下出租车票,淡淡吐出几个字:“沉默是金。”
自此,冷大侠只要乘出租车,必然坐在后排的位置上。
“同志,请出示证件。”
大门口一侧的圆形台子上,立着个身穿黄绿色衣服站姿笔挺的年轻人,他比出个停下的手势,挡住了冷无舟的脚步。
这个小区的保安似乎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浑身透着股精气神,奇怪的是,进进出出的人都和他穿着同款同色的衣服。冷无舟简要说明来意,报出要去的地址。
小伙啪地挥出一只手,干脆利落,嗓音清亮:“家属区在对面。”
“同志你好,请出示出入证。”
对面大门口,不一样的人,一样的语气和动作。
冷无舟再次说明来意,最后按着那人的意思,给韦悄悄打了个电话。过了会儿,远远的有个小伙子一溜烟地小跑过来,直直到了他们跟前。站岗的小伙啪地一下将右手举到头顶冲他敬了个礼,后来的人也依样回了一个。
“张哥,下回直接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你还受累跑一趟。”
“我们老爷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被唤作张哥的那个小伙笑了笑。
两人站在一处有了对比,冷无舟才留意到,虽说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他们两肩上挂着的一块长方形小牌子,却是不一样的。后来的那人,小牌子上面的星上加了半圈围边,还多了一条杠。冷无舟隐隐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进了大院,道路旁种了两排繁茂的行道树,一座座明黄色的楼房参差不齐地错落着,里面的宁静和外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七拐八拐以后,他们的目的地到了,是一座没有庭院的砖红色二层小楼。小张把他送到以后,又一溜烟地跑走了。在门前翘首等待他的人,正是韦悄悄。
见到丫头小脸上愁云惨雾的样子,让冷无舟觉得有点想笑,他牵过她的手,柔声问:“怎么了?”
韦悄悄冲屋里努努嘴,“小心点。”
两人才握了一小会儿手,喀拉喀拉,里头开门的声音响起,韦悄悄像被蝎子咬了,赶紧将手挣脱出来。
门打开,一个短发利落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笑着迎了出来,一边把他往屋里让,一边热情寒暄道:“来来来,家里有点乱,别介意啊。”
冷无舟微笑着递上礼盒,轻道:“悄悄,这位是……”
“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乱花钱,”中年女人示意韦悄悄接过盒子,没等她说话,又爽朗笑道:“我是妞妞的大舅妈。”
这边冷无舟一声“舅妈”没来得及叫出口,就听一直笑着的女人摆摆手,劈里啪啦道:“不用客气,叫阿姨就行。”
进门就是个大厅,暗红色木质地板衬着简洁大气的摆设,朴素而不失庄重。中间的白墙壁上挂着几副字画。中堂是一副猛虎图,两只吊睛白额虎一卧一立,神态不同,但都是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画两旁是一副对联,上联是“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下联是“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一侧红木椅子上坐着个女人,身穿精致华美的高领旗袍,长发高高盘起,见他们走进来,才款款站起,点头示意。
她上下打量了冷无舟一番,便瞧着他微微笑着。这个女人大约三十来岁,古典温婉的长相,令她看上去不温不火。柔顺墨黑的刘海齐齐覆在额上,耳上戴一副小小的墨绿玉坠子,更衬得她面色似雪,双眸如水。
他忽然想起照片上韦悄悄的娘亲,和面前这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面前这个女人眼神更为明亮澄澈。他猜测,这人应该悄悄口中的小姨,想不到竟然这么年轻。
众人介绍完毕,冷无舟选了最下首的椅子坐下,有人送上茶水和水果。韦悄悄的小姨将那个大婶叫到身边,轻声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