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7 05:22      字数:5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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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声杀无赦!
  皇帝颁一道圣旨,赐金牌一面,让安若素凡事酌情处理,她倒好,一共没说多少话,但说出来的,句句杀气扉然,令人破胆惊魂。
  小方刚这样想,就听安若素道:“此番北上,凡在我大唐境内,不许搔扰百姓,不许私入民宅,不许抢劫民财,不许虏掠妇女,不许践踏民田。否则,杀无赦!”
  又是一声杀无赦。且口气凌厉,话语森寒。这个女人看来的确是冷血无情。不过仔细想想,这么多人马北上,沿途若无严肃的军纪,怎能做到秋毫无犯?
  “20骑前锋即刻出发,先锋营两千将士半个时辰后出发,其余大军今日撤回行辕,三日后启程。”
  安若素发下最后一道命令,让位与元贞,元贞朗声道:“王师扫北,顺天理合人情,现在本元帅让军事参赞黄阿绣大人一卜此次战况吉凶,以备我军参考。”
  一个上尉军官托着一个盘子出来,上面搁着几根蓍草,黄阿绣对天一拜又对地一拜后将蓍草抓在手中向下一放,仔细看了半晌后大喜,喊道:“卦象已显是‘晋’,此卦上上吉,上离下坤,意即日出东方,君临天下,这意味着我大唐臣服四海,北上必胜!”
  话音一落,下面三军将士一阵沸腾,齐声高呼:“我大唐臣服四海,北上必胜!”
  “北上必胜!北上必胜!!北上必胜!!!”
  声振长空,引得渭水滔滔,山林轰鸣。
  小方不由暗暗发笑──昨晚黄阿绣还声称卜卦乃愚民之举,今日竟当着大家的面卜出上上吉卦,显然是为了稳定军心。他再看元贞,她一脸微笑,笑意深奥。显然她自己并不相信卜卦真的能预测什么或者决定什么,但她却有能力让所有人相信。她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再看看刚刚露面的安若素,她下车伊始就是几个一连串的“杀无赦”,令气氛刹那间为之一变──溶溶春光变为肃杀寒秋!她是另一种的格局气度。
  冷兵器时代的确是英雄辈出!
  小方呆呆地看着面前流动着的活色生香的画面,感觉好不熟悉,好像这一切都曾在他记忆的硬盘上拷贝过,如今只是原音重现。尤其是安若素,她亲切熟悉得仿佛就是他生命的一份子,刚刚离开又回归了。
  他正浮思若梦想着安若素,安若素已越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其时,两千精锐先锋已整装待发,大军已回行辕,元贞与贾亚男她们亦已撤回。
  “元康!”安若素叫道,这一声绝不同于她那一声严苛凌厉的“杀无赦”,而是轻柔温婉辗转有情致。
  小方听得神思恍然、手颤心摇──怪不得元康对安若素痴情若许,原来伊人若梦,令人魂牵魄引,五内皆醉。站在她面前,就像站在月夜松林间,无边的清风月明,表里共陶然……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身侧,还哪里会想三妻四妾,索性连那尘世间百媚千红,也均失了颜色,正如蒲松龄说的:观其容,可以疗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佳偶如遇一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颠倒衣裳。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心是谷海,一瓢亦满。
  这就是真正的感觉。
  “你怎么啦?想什么呢?”她轻轻地问。
  小方已经呆了,不知如何作答。
  “病好些了吗?”她又问。
  小方听得她的声音在耳畔缭绕,想回答,可是一腔的话语全堵在胸臆间抒发不出,他急出一头冷汗。安若素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着急就出汗。”
  她的手真温柔、真甜蜜,小方觉得自己愿意用一生一世换这一刻的长长久久!
  他看着她:“她们都说,我喜欢你,可是以前的事我全忘了。现在我见到你,我才明白,她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安若素笑了,笑得很恬淡,既不回答也不否认。
  小方又问:“那我想知道,你,也喜欢我吗?”
  安若素不笑了,看着小方,“如果可能的话,也许会!”这话模棱两可,不知所云。
  小方急了,“什么叫有可能?”
  安若素笑了,摇了摇头,“我要走了。”
  她要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刚见面,就要分开了。
  元宝和月芽走到她身边,两人一个手在拿着盔甲,一个人牵着战马。──她真的要走了!不,小方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拦住安若素:“我一定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安若素看着他,叹了口气,“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这一问让小方也糊涂了,是啊,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这次北上是条不归路,连生死都难以料定,何况其他。
  小方大脑中一片混沌,只听得耳边有两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跟他道别:“小王爷珍重!”大概是元宝和月芽吧!
  他怔了好久,待回过神来,整个校场已空无一人,他的身畔,只有黑妞。一种人去楼空大厦倾的凄凉涌上心头,两颊也湿漉漉的,直落入嘴里,是咸的,我哭了!
  “小王爷,你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你的师傅,就多愁善感起来。”黑妞说。
  “我要去找她!”小方说。
  “不行哪!”
  “为什么?”
  “她是去打仗。”黑妞说。
  “就算上天入地,我也一定要跟着她。”
  感情,就这样不期而至。
  (二)
  王师北上,京城百姓清水洒道,箪食壶浆,夹道欢送,还时不时有少女将手中鲜花向安若素抛来,安若素接住花,拈花含笑,又将花抛与众人,引得很多人去抢她掷出的鲜花。
  送行的人群一直排到了十里长亭,在人群末尾,小方突然发现一个女子,雅淡梳妆,脂粉不施,却自有一种颜色从五官眉目间渗透出来。她站在一株开得如霞似锦的桃树下一动不动,桃花瓣落在她衣上、发上,就似一种点缀,更显得她姿致娟娟,她却浑然不觉──她不觉得她的美、不觉得周围的喧闹,她的眼里只有安若素,而且她看安若素的眼神很特别,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很平淡,淡到无味。一直到大军走过,她也没有特别的举止,只是脸上淌下两行珠泪,泪也是清清淡淡的。更奇怪的是,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那个女人是谁?”小方问黑妞。他隐隐觉得这女子与安若素有点瓜葛。
  “是你的情敌。”黑妞回答。
  看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可是,她是个女子呀。
  小方心里十分不快,这个安若素怎么连连女人也通吃?
  他赶快催促黑妞,“喂,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黑妞笑了,“她叫司马天仪,是京城第一才女,中书令司马淳的女儿。大约是前后吧,2
  月12观音大士生日那天,司马小姐去京郊大觉寺进香还愿,不巧在一片桃花林中遇上一群泼皮无赖,意图不轨,正僵持当中,安大人出现了,她去河南公干星夜赶回,一拳两脚便将歹徒打得抱头鼠窜,司马小姐感激莫名。本来司马大人对反贪司的人一向讳莫如深,这次倒是个很好的调和机缘。可惜,那晚安大人一身男装,气宇轩昂,这司马小姐竟然动心了。更糟的是,那司马小姐从小与吴将军之子吴仕林指腹为婚,自打看上安大人后,整日拗着要与吴仕林退婚。唉,再说这吴天明打起仗来是一把好手,胸有宏猷,运筹帷幄决胜千之外,只可惜一点,心胸狭窄不容人,本就与司马淳连成一气,是元贞的政敌。这下司马小姐一闹,全完了,这两家更是视反贪司为寇仇。偏偏司马淳是废太子的老师……唉,真是跟特意安排的一样,全赶一块了。”
  黑妞说得明白,小方却听得糊涂,“那司马天仪就不知道安若素是女的吗?”
  “怎么不知道,还是安大人亲自告诉她的,但没用,女人的爱情,有时多一半是幻想,与其说她爱上的是一个男人,莫如说她爱上的是自己对那个人的想像。司马小姐恐怕就是这种情形。”
  说得也是。
  “后来呢?”
  “天仪小姐自然是与吴公子退婚了,司马家虽然家风甚苛,但子息孤弱,只天仪这一个宝贝疙瘩,她又年近七旬,垂垂老矣,难道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那吴公子,羞愤之余竟把这笔烂账记在安大人头上,人前人后欲报夺妻之恨。你说这冤不冤哪!”
  小方跟黑妞各骑一匹骏马跟在大军后面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顺着官道进了大山,渐渐山路蜿蜓鸟径蛇盘,山势险恶,巉岩怪石,嶙峋突兀,杂草蓁蓁,幽暗深浓,树木参空,遮天蔽日,山瘴烟岚忽隐忽现,狐鸣猿啼,山鸟磔磔,哀楚凄切,本来春日艳阳灿烂如金,一下子变得阴森昏暝。
  小方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四下里看了看,发觉两边山岩高耸,抬头只见一线天,这种地形在兵法中称为“支形”──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
  也就是这种地形对敌我双方都不利,就算是敌人引诱我,也不能进去。除非是敌军已入半数,我军追击,方可取胜。而此时安若素与其先锋军已悉数进入,若有敌人来犯先行占据险要地势,等待她的,将是全军覆没。
  “这是什么山,翠屏山吗?”小方问。
  “不是,翠屏山在京郊东南向。这山叫断魂岭,地处燕京南端,山势猛恶,山腰常年缭绕着带毒的烟岚瘴气。所以尽管传说山中有千年老参和灵芝,还有奇禽异兽,但就是无人敢进山寻宝。这条路却是北上的捷径,安大人她们要赶路,自然管不了这许多,再说我大唐军威炽烈、阳刚炙猛,鬼神都要退避三分,何况别的。”黑妞饶自得意着。
  “噢,你是说咱们现在还未出得大唐境内?”小方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了,国都长安离北部边陲只有千里之遥。
  “当然没有,我大唐国土辽阔,岂是一天半载能走完的。”
  那就好,否则在这地方遇上番胡大军,那安若素不论多能干也只好引颈就戮了。小方舒了口气。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耳边只听得林涛瑟瑟,群鸟惊飞,猿狐长嘶,那狰狞怪石后人影幢幢,似隐着千军万马。小方感觉不妙,正惊疑间,前面安若素已经踩蹬下马站到一处高坡上,将手的军哨吹响,她身前身后是一群惶然不知所措的将士。
  “弟兄们,这里有埋伏!”安若素声音清越,压住了满山的杂音,“大家下马步行,每人紧贴战马,只要翻过这面山坡,我们就能与敌军决一死战。现在听我号令,一分队从左面山谷上,二分队由右面的山谷上,迅速占领高地。最后一队,跟我一起沿着谷底继续前进。大家赶快行动,一寸光阴就是一线生机!”
  一声令下,两千先锋军立刻分为三路,秩序井然。
  “坏了,突厥大军难道已经攻入我国界内?”黑妞的脸色大变。
  前面元宝也向安若素提出同样的问题,“敌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还是在我大唐腹地!”
  “我倒希望是敌军,我真的希望是敌军,我宁肯来的是敌军!”安若素一唱三叹。她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你是说来的不是敌人?”月芽问道。
  “恐怕比敌人更可怕。”安若素说。
  元宝和月芽对望了一眼。这一眼含义深深。
  “我们怎么走?”黑妞问小方。
  “跟着前边走。”他当然是跟定了安若素。
  气氛越来越紧张,但山间谷地却渐渐开阔起来,脚下碧草绒绒,石隙间姹紫嫣红的野葩开得泼辣茁壮,远处有泉水鸣咽,两边的大军也已经快爬上山腰。向阳的一面山坡上,竟满是山桃树,如今山下芳菲将尽,不知竟转入此中来,仿佛是老君踢倒了炼丹炉,整面坡彤云弥漫,艳若晚霞,灿若霓虹,清风徐来,落红成阵,时有蜂喧蝶舞,翩然自娱,恍然一片世外清净地。
  ──或许,刚才只是一场虚惊吧!
  小方刚舒了一口气,就听三声炮响霹雳轰鸣,从山巅蓦然滚下无数个巨石、擂木,正在山腰的兵士与战马被纷纷击中,惨叫着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