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1-02-21 17:30      字数:4734
  已经年过花甲的慈禧依旧风韵犹存。哪怕是对她有深仇大恨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个女人的姿色。她换上了在宣化的时候当地官员孝敬给她的一件汉家绣花长袄,鲜亮的富贵牡丹,翠绿叶图案的大滚边下摆,斜开气的粉色纽襻,把个腰身裹得窄窄的,浆过的浮云月牙领托着太后红润的脸颊。太后今儿擦了胭脂了?不像,一路是有地方官呈献过胭脂,可太后嫌粗,好像都扔了。老佛爷就是这个血色,就是这个福气。
  慈禧对因为剃了头而更显得更加消瘦的皇帝说,别老皱着眉头,“他且勿论,此次出京,得观世界,亦颇乐也。”(荣禄致许应骙书:《庚子拳变始末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77页。)这个地方叫雁门关。
  进入山西地界之后,虽然沿途的官员不断提供了包括轿子在内的各种交通工具以及尽了最大的努力保障着皇室的住宿和伙食,但是在这个帝国山西省北部的贫瘠荒凉、连绵不断的大山里逃亡,依旧还是会出现饮食断绝的情况——“食物甚难得,惟有粗饽饽粉而已。”在太后的带领下,“游山”的皇家队伍出发了。这不是在京城,排场是摆不成了,好在太后不讲究这个。队伍的最前面是两匹开路的马,然后是大太监崔玉贵,接着就是四顶轿子,里面坐的是慈禧太后、光绪皇帝、裕隆皇后和14岁的小皇储。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轿子的颜色已经褪了,轿围子上满是雨水浸渍的痕迹。山里的风很厉害,把天空刮得一片瓦蓝。这是塞上的秋风,所有的人的绵软的身体和茫然的情绪都在猛烈的风中打着颤。
  没有人知道太后今天为什么打扮。还是个孩子的皇储被太后的兴致感染了,或许是刚吃了个大萝卜肚子里有了底的缘故,他坐在轿子里掏出一把一直随身携带着小唢呐吹了起来。崔玉贵立刻觉得大阿哥的举动不像话,因为在太后身后吹唢呐,会让太后听着像在出殡。在他经过几道手续传达了这个意思之后,唢呐声停止了,可接着便传出大阿哥的京剧唱段,唱腔一出口就带着厚厚的奶味,颤颤悠悠地在大山中跌跌撞撞:“头通鼓,把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锋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定斩不能饶……”只有少数大臣能猜出太后的心思。派李鸿章“全权议和”的上谕已经发出,将和李鸿章一起与各国谈判的庆亲王已经离开逃亡的队伍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太后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不为遥制,”自行处理谈判的权力。另外一份重要的上谕草稿已经拟好,这是向全国发出的严加剿灭义和团的上谕,上谕严格遵照太后的原话,一字不易:“此案初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严行查办,务绝根株。”(《清德宗实录》,第468页。)另外,听说洋兵打到保定就不走了。身后没有洋兵紧追的消息,太后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瞧瞧,还是老佛爷,拿得起放得下,这就叫本事。
  山顶上有一块扁平的石板,据说曾经是佘太君的点将台。远处的烽火台已经破落,一股山野旋风卷着沙土和落叶飞扬而来。慈禧在这里站立了很久,她的思绪中回旋着的一个梦境谁也不可能琢磨出来:她自打早上从窑洞里钻出来,便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里的景色很像当年的热河。
  昨天晚上,她梦见了帝国的夏宫热河,梦见了她的丈夫咸丰皇帝,梦见了昔日那些温存与冷落、希望与失望、快乐与痛苦交织在一起的难忘时光。
  对于慈禧以政治角色出现在帝国的政权核心中而一直耿耿于怀的恭亲王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大清宗社,乃亡于方家园。”“方家园”,北京朝阳门内一条胡同的名字,是慈禧的母家所在地。这个地方明代的时候就在京城小有名气了,倒不是因为这里出过什么高官巨宦,而是因为这里是官妓集中的地方。就凭家住此地这一点来看,慈禧的母家也不会是什么显赫人物。
  恭亲王说那句话的时候,慈禧27岁,新寡,正值少妇年华,别有一种风情。而正是在这一年,这个光彩照人的少妇把中华帝国拉进了一段最不可思议的历史中,直至使几千年的帝国走向了最终的灭亡。
  慈禧,满族,叶赫那拉氏人,小名兰儿。其父惠征,曾为徽宁池太广道。兰儿自幼跟随父母生活在江南,江南的青山绿水使这个北方满族女儿结实饱满的身躯又被熏染上了一层柔情妩媚。她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绝顶的聪明,有不少和她那个年龄不相称的鬼心眼——“少而慧黠,聪艳无可匹侪,雅善南方诸小曲,曲尽其妙。”(天嘏:《清代外史》,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98页。)当她穿着她最喜欢的汉家装束给她的父母吟唱江南吴歌的时候,她的父母悲喜交加。无论是满族人还是汉族人,中国人都明白“红颜薄命”这一说法。况且作为满族官员的女儿,法定将要接受皇室的秀女遴选,而即使是满族人,也不认为将女儿送入宫中于她于家是多么大的幸运,因为没有几个入选进宫的满族秀女能够得到真正持久的恩宠。宫深如海,女儿如萍,女孩家的命运凶多吉少。但是,几乎所有的史料都把兰儿说成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女,似乎她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政治人物了。尤其是她父亲得到圣旨说“皇帝准备娶一个妃子,并且希望这个妃子能够为皇帝生下个皇太子”,同时通知兰儿已被列入17名遴选秀女的名单之中时,据说兰儿暗地里焚香祷告,并且得到了神灵的某些乐观的预告。果然,兰儿在那17名秀女中出类拔萃,虽然她和竞争对手们一样,仅仅穿了件满人的旗袍,梳了个高耸的两把头,在嘴唇上点了一点殷红,但她还是没有费什么周折就被咸丰皇帝看中了。咸丰皇帝当时仅仅觉得在他的后宫嫔妃中又多了个满族姑娘而已,他绝对想不到,套殿的院子里响起那双高底鞋子的咯咯声时,正是帝国历史上一个重要时刻的诞生。
  直到很久之后,不少人和恭亲王持大致相同的看法,认为“打慈禧入宫时起”,这个帝国的“祸害就开始了”,并且把那个历史瞬间不假思索地归结于咸丰皇帝的好色。
  应该说,咸丰皇帝即位的头两年还是个勤奋的皇帝。但随着太平天国声势的日益扩大,帝国无能的文武大臣面对帝国分崩离析之象束手无策时,咸丰皇帝的压力越来越大了。这个年轻人仅仅咬牙坚持了两年精神便垮了——“咸丰季年,天下糜烂,几乎不可收拾,故文宗以醇酒妇人自戕。”(徐珂:《清稗类钞》。)皇帝享受醇酒美人天经地义,但居然到了“自戕”的地步,说明年轻的皇帝所选择的道路比逃避现实还要极端——“自戕”等于自杀。
  皇帝要用美酒美人自杀,这是天成全了兰儿,同时成全了帝国晚期错综复杂的政治史。本来咸丰不喜欢旗女而迷恋汉女,但美丽的兰儿擅长吴歌、喜穿汉家服饰,且说略带江南味道的纯净的汉话,这一切都深深地迷住了被严酷的政治局面吓坏了的年仅20岁的皇帝。兰儿对自己的美丽十分自信,深宫的寂寞很快就过去了,在圆明园的众多嫔妃中她很快得了咸丰皇帝的注意,并且幸福地被“临幸”了。对于一个普通的妃子来讲,被皇帝拥到怀里是一件能够决定命运的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些短暂的惊慌羞涩的时光即使在花甲之年仓皇逃亡的路上也依旧是禁不住反复回味的美妙时刻。后人曾用科学发明的胶片再现当年兰儿倚栏小唱“勾引”皇帝的情形:身影一隐一现,媚眼一颦一笑,如同世间所有风尘女子在街头招客一般。无论史学家怎样抨击这个情形是如何的“不可能”,但有《清代外史》所记说明“可能”之一斑:是时英法同盟军未至,园尚全盛,各处皆以宫女内监司之。那拉氏乃编入桐阴深处。已而洪杨之势日炽,兵革遍天下,清兵屡战北,警报日有所闻,奕裕貌还恕7郊那樯宰杂椋鹃涡性爸校庞懈枘系髡撸囊熘T饺崭赐┮跎畲Γ枭肿鳌R蛭仕嫘心诩嘁愿枵吆稳耍诩嘁岳级浴@级撸抢现∽忠病9谐⒁源蚊糁^仍}乃步入桐阴深处,盘坐炕上曰:“召那拉氏入。”略诘数语,即命就廊栏坐,令仍奏前歌。良久,奕裕讲琛J笔檀泳⒈芩幔抢夏艘圆杞思吹眯抑家病#ㄌ熵牛骸肚宕馐贰罚亍肚宕笆贰肪硪唬褪袷樯?998年9月第一版,第97~98页。)那拉氏,兰儿的名字,满族女人没有正式的名字,皆为某某氏。
  兰儿的“奋斗”史和“发迹”史无疑始于圆明园。当时的咸丰皇帝不仅仅喜欢她一个,仅圆明园内就有颇负盛名的“四春”,即分别被称为“杏花春”、“海棠春”、“牡丹春”和“武陵春”的四个姑娘。当时管理圆明园的“管园大臣”文丰因为咸丰“采办”民女而得宠,但是他给皇帝弄来的姑娘似乎都是妓女。其中四春中的一“春”,好像也是个妓女,居然竟是兰儿弄来的,此举属于她后来在波澜起伏的人生中使出的无数个谋略中的一个:文宗(咸丰)因东南太平军起,心中忧焦,颇怀信陵君醇酒美人意,常居园内,命宫监四出觅汉女,充下陈。文丰有心腹奴二,皆汉人也。一走维扬,一去金阊,购得民女四人,皆绝艳,或云取自妓家。文宗为特设四院以处之。亭馆崇宏,隔垣相望,复道属焉,即世所传杏花春、武林(陵)春、牡丹春、海棠春是也。杏花春尤妖冶,系广陵方氏女,幼曾鬻于娼家,心腹奴物色得之,以二千金脱其籍。时海棠春亦新自金阊来,文宗益乐甚,为诗以赏文丰之能,赐贲重叠。未几,心腹奴又献牡丹春。女亦苏人,善媚工歌舞。文宗尝携那拉妃听歌,妃颇赏之。其后宠眷愈隆,妃遂嫉忌,别遣心腹至粤江选花,得珠儿之丽者,以间牡丹之宠,即武陵春是也。四春争妍斗媚,由文丰进者实居其三。(《满清野史三编》之《圆明园总管世家》。)决定兰儿最终胜利的标志是:她不但怀孕了,而且生下个男孩儿。时年为咸丰六年。兰儿22岁。
  慈禧所生的男孩儿是咸丰皇帝留下的惟一一个皇子,咸丰皇帝甚是喜欢,竟有“庶慰在天六年望,更欣率土万斯人”之咏。兰儿的地位因此陡然抬升,从懿贵人晋封为懿妃,再封懿贵妃。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她失宠的速度和她抬升的速度一样快。咸丰皇帝和社会上的放荡大爷一样染上了一个癖好:迷恋汉家姑娘的小脚。兰儿是满族姑娘,不裹脚。因此,圆明园里的“四春”在兰儿的眼里不但是情爱上同时也成了政治上的死敌。懿贵妃使用了一些手段,包括刻苦练习书画和做文章,甚至用代替咸丰批阅奏折以吸引皇帝的注意,但都没有用。从那时候起,这个美丽的女子开始显露出她惊人的毒辣褊狭,她的肆意报复且毫不手软的性格自此贯穿了她的大半生。因为她居然仗着自己生了个皇子,敢于顶撞皇帝和“借事弄权”,令大臣们对她产生了极大的政治警惕。为此咸丰的心腹大臣肃顺曾经严肃地向皇帝建议,让皇帝按照汉武帝处置“专恣淫乱”的钩弋妇人的先例…“杀母而留其子”。热爱美酒与女人的咸丰处理国事家事一样的优柔寡断,等他终于认识到肃顺的建议应该采纳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位仅仅11年的咸丰皇帝奕裕蹦瓯坏拦饣实垩≈薪犹婊饰黄涫狄彩抢返囊桓雠既弧T诘拦饣实鄣木鸥龆又校钣邢M犹嫱跷坏牟皇撬撬囊炷傅艿苻仍D,因为无论朝野还是道光皇帝本人,都对奕訢的聪慧精明赞赏不已,奕訢接替皇位几乎就要成为简单的事实。奕訢就是后来的恭亲王。这是在帝国历史上少有的受到广泛赞誉的亲王,他“思想敏捷,才具开阔,勤于国事”,素有“贤王”之称。但是,道光皇帝最终选择的不是“贤王”却是四子奕裕桓鑫蘼墼诮】怠⒁庵尽⒀噬隙际制接沟哪昵崛恕:笕司科湓蛩捣ㄆ亩啵跋斓拦饣实圩詈笱≡竦氖录孟窠鼋鍪橇郊∈拢浩湟皇腔适以谀显反蛄允保仍D“收获甚丰”,而箭法不好的奕裕裁匆裁淮蜃拧T诘拦獾闹饰氏拢仍}搪塞地回答:“正是春天,鸟兽繁育,颇不忍心。”不料这个说辞竟使道光皇帝“大为感动”;其二是当道光皇帝密写遗嘱的时候,一个太监偷看,发现“末笔甚长,疑所书者为‘訢’字”,并且把这个消息透露了出去,道光“知而恶之,乃更立文宗”。不管原因是什么,后来的历史很快就证明了道光皇帝犯下了一个遗患无穷的错误:奕裕隽嘶实鄄痪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