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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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1-02-21 17:29 字数:4764
。英国人在给帝国政府的报告中只说是“修路”,修的是铁路根本没提。当火车终于轰隆隆地在帝国的土地上震动起来的时候,恼怒的帝国政府对英方开始了严肃交涉。当双方的官员们打嘴仗的时候,英国人让这条铁路完工了。吴淞铁路全线开通之日,铁路公司举行了盛大的庆祝酒会,当然参加的都是英国人。
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看见真正的火车。帝国的南方和帝国的北方对火车的反映居然有很大的不同,南方的中国人看见火车的时候“面带喜色”:此处素称僻静,罕见过客,今忽有火车经过,即见烟气直冒,而又见客车六辆,皆载以鲜衣华服之人,乡民有不诧为奇观乎?是以尽皆面对铁路,停工而呆视也。或有老妇扶杖而张口延望者,或有少年荷锄而痴立者,或有弱女子观之而嬉笑者,至于小孩或惧怯而依于长老前者,仅见数处,则或牵牛惊看似做逃避之状者,然究未有一人不面带喜色也。(《申报》1876年7月10日《民乐火车开行》。)但是,即使是南方的中国人,脸上的喜色也没停留多久,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土地因为铁路的修建而受到了侵害,于是铁路公司立即成为他们主要的攻击目标。帝国的农民们要求修铁路的洋人赔偿他们的原因是:铁路的修建破坏了他们的祖坟和风水。
祖坟问题,洋人们有点耳闻;风水是什么,洋人们就不明白了。
没过两个月,火车压死了一个中国人。史料记载当时的情形是:这个中国人面向铁路行走,火车开过来鸣笛,他走下铁路避让,但是,等火车行驶到跟前时,他又重新“走入轨道”。
中国人立即意识到时机到了。他们群起而攻之,帝国的官员们这一次也不客气了。上海道冯俊光正因为英国人在修建铁路的事情上戏弄了他而心存仇恨,现在他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时机,于是,官方认可的示威开始了。英国人注意到,示威的中国人中还有不少帝国的士兵。英国人在反复解释“这是正常事故”无效后,被迫停止了铁路的运营。帝国政府立即提出将铁路“收回自办”。
事后,国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被火车撞死的那个中国人实在太迟钝,大概是他就是想死了;有的说是帝国官方收买了这个人故意送死的,为的是给英方施加压力。不管怎么说,李鸿章的话很有趣:“虽是无聊之极思,实亦两全之妙法。”
帝国政府花了28。5万两白银把这条英国人刚刚修好的铁路买回来,然后,把它拆了。
在这之后,在洋人们固执的请求下,加上帝国官方洋务派官员的努力,中国开始正式修建铁路。1881年,帝国政府允许的第一条铁路投入使用,这是一条长15公里的煤矿铁路,从唐山煤井开到胥各庄。这条铁路有轨有车厢,但是没有机车,由马拉着车厢在铁轨上行进。这一年的6月9日,是蒸汽机车发明人乔治·斯蒂芬孙百岁诞辰纪念日,洋务派官员趁机上奏朝廷论及这种机器的“伟大”,帝国政府终于引进了一台机车,命名为“中国洛克”号。中国自办的铁路上第一次行驶了蒸汽机车。
机车刚行驶几天,朝廷突然命令立即停止,原因又和祖坟有关。有大臣上奏说,火车运行引起的震动,“惊扰了皇陵”,使皇祖在地下“不得安眠”。后经过洋人和洋务派官员的反复解释,朝廷才勉强允许机车继续运行。
1888年,大沽到天津的铁路通车。
至甲午时,中华帝国土地上的铁路里程约六百余里。这六百余里长的每一条铁路的修建都伴随着帝国农民们的激烈的反对。
而洋人带进帝国的电报和电话所需要的电线,和铁路一样,也遭到了帝国农民们关于祖先问题和风水问题的困扰。1879年,出于军事上的考虑,帝国在天津至大沽、烟台之间架设了电报线路。1881年,天津至上海间的电报线路开通。电报的开通令中国人关于“距离”的概念为之一变:就在电报线开通的第二年,北京顺天乡试的录取结果经过电报传至上海,在北京科举考试之后的24个小时之内,录取名单就出现在了上海的报纸上,这让中国人感到生活真的是变了。1883年,天津至北京的电报开通,从此,紧急军情,朝廷圣旨,官方通报以及重要商情,都可以通过电报传送。但是,架设电报线就需要埋设电线杆,帝国的农民们坚决反对把这样的杆子埋在自己的地头上,说是洋人们破坏了他们的风水。为此当地官员给朝廷上了个奏折:顷据乡民联络呈称,外国人擅立木柱后,近日百姓竟有无故暴死者,众情汹汹,禀求照会外国领事,饬令该外国商人偿命。(《近代上海大事记》第221页。)就在架起电线杆的日子里,村里正好死了一个人,帝国的农民们发现这就是无可置疑的证据——架设电线杆和人的生死是有关系的。
涉及风水的问题还有矿山的开采。
洋人们要开采矿石,但是无一例外地受到当地农民们的驱赶甚至对抗。而农民们的对抗与政府官员们的指使有极大的关系。中国丰富的矿藏引起洋人们的垂涎,洋人们在中国逐渐建立的工业也需要大量的矿产。洋人们在中国采矿受到阻止的原因,仔细翻看史料,满篇皆是的风水问题。帝国总理衙门对洋人请求在烟台开办金矿的批复是:不准,有碍民间风水。
什么是风水?
想开矿但是总是得不到许可的洋人们痛苦万分。走投无路之时,洋人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在报纸上公开征集稿件,请“高明的中国人”专门就风水问题来稿讨论,并且说,如果一个月内中国人自己还不能把什么是“风水”说明白,中国人以后就可以闭上嘴了——“切勿再言风水二字矣。”
洋人们在报纸上征集稿件时所附的文章,乃天下奇文——这个懂点中文的外国主笔的“之乎者也”居然用得八九不离十。这样的文章登载在中国本土发行的报纸上,“我等外国人”真有点欺我泱泱中华帝国无人了:风水二字,屡屡言之,我等外国人不识风水二字为何意。况我外国人常于新报刊录水气、火气、力学等等,但未知风水之学。我等外国人讲求学问,岂敢自足?如风水二字实有明证,务请中国名臣博学贤士大人,将风水二字分剖明白,指以实实真据,我等外国人断无有不佩服者。若以虚假之辞欺惑于人,休怪我等外国人非但无所佩服,且觉偌大文礼之邦贻笑于海外也。外国人所云各学,如中国人不信,外国人可指真实凭据,请为证。现今各国公使、各口领事并外国博学等人,风水二字,闻之厌烦。倘中国人能以风水二字实据指明,外国人亦当洗耳领教,而外国人不耻下问,幸中国高明指教。(《上海新报》1866年7月27日。)但是,泱泱帝国真是有人才,居然“各处士民投稿踊跃”,截稿日期已过,来稿依旧源源不断。中国人的观点说法各异,可谓五花八门:有坚持风水说的;有支持西人开矿的;还有一大批中间派,他们主张洋人应该理解中国;还有人主张这个问题不需要讨论,中国人就是中国人,外国人就是外国人,根本谈不到一个“壶”里:“我中国以十八省为天下,余皆外夷也。有风水之理者为华人,无风水之事者为夷人,华夷分别在此耳。”有个署名“四明筠庄氏”的中国人士,“傲对洋人,痛快淋漓”,其文章颇具代表性。他先对中国深奥的文化传统做了一番概括,说自开天辟地以来,历代圣贤后稷、大禹、周公、孔子创作了“天下最著之文化”,风水说就是这种文化中的一部分。如此古老深厚的文化,“夷人”们无法理解是预料之中的事。“夷人”们不赡养父母,不崇拜祖先,一个姓氏竟能够结婚,妇女居然可以管丈夫等等,如此卑贱恶习,哪有资格谈论深奥的风水之说!最后,究竟什么是风水,这位大人是这样论述:中国士大夫束发受经,幼而学,壮而行,星纬、图谶、山海诸书,莫不明如指掌,即坐贾行商,暇则无有不翻译古今,探赜底蕴者。风水一事,攸关甚重。堪舆家参伍错综,莫不从《周易》中析义得来……盖土有美瘠,山有秀硗,来龙服脉,随地相引。若无风水,何以斯山产金,斯山出玉,南方人物竟秀,北方秉质伟玫?固山灵之钟毓使然,遽可肆言以塞众口哉!(《上海新报》1866年8月5日。)如此绕了半天,不要说洋人,就是“幼而学”的中国人也未必能弄明白。
洋人反驳道:既然中国人星纬、图谶等书莫不了如指掌,为什么还请我们西人来中国传授天文地理知识?如果说矿产的发现是靠风水,那么我们西方国家每年都发现和挖掘那么多的矿产,难道是我们更懂得风水不成?
只有一个中国人写的文章写得倒是实事求是一些。文章说,所谓风水,中国的“十三经”中根本没有论述,因此,“不经之言,不足信也。”中国的衙门官员竟然以风水之说阻止矿业,实在有些荒谬。什么是中国的风水?指的是阳间的屋子和阴间的坟墓而已——“风水之说,大端有二,曰阳宅,曰阴宅。阳宅则居屋是也,阴宅则坟墓是也。”
原来这么简单。
自然万物是有生命的,这是世界上几乎所有民族都拥有的观念。中国人和西方人的观念不同的是,在西方人心目中,自然的精灵们是一群快乐美丽的年轻生命,它们在森林的空地上和山涧的溪流边跳舞唱歌,皎洁的月光明亮地照射着它们的笑容。而中国人心目中的自然神灵,是一个老者,灰色的胡须,细密的皱纹,德高望重,俯视人间的一切。这个老者就是祖先的化身,或者是祖先灵魂的化身。在他的身上,集合着中国人企图观察这个世界和改变自己命运的种种传说故事。除了这个老者之外,自然中还有许多魔鬼。这些邪恶的东西在山间徘徊,伺机伤害人类。慈悲的祖先与邪恶的魔鬼时时对抗着,冥冥中的力量时刻支配着人间的命运,或者带来灾祸,或者带来丰收——而是否有福气,就要取决于活着的人对祖先的灵魂的景仰程度和虔诚程度了。
许多中国人认为,阴间的鬼怪不知悄悄潜伏在何处,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它的陷阱。识破陷阱需要专门的知识,为此在中国产生了一批专业从事“风水”的人。他们不但可以听到祖先灵魂的某些告诫,可以识破邪恶力量的某些阴谋,并且还具有“扭转乾坤”的本领。一个村庄流行疾病可能就是因为风水不好,如果根据风水先生的指点,在村头挖一个大坑,就可以使村庄里的人病体康复。一座住宅里出了凶杀案,风水先生立刻能发现其原因所在:住宅的大门朝向不对。于是,把这个大门封上,在另外一个方向上重新开一个大门,这座住宅的“邪气”就被“破”了。洋人们注意到了这样一个现状:中国农村的房屋几乎都是一个样式,几乎都一般高,经过询问才知道,高的房屋会给低的房屋带来风水上的影响,如果谁在盖房屋时考虑不周,很可能招致麻烦甚至官司。
19世纪末,整个中华帝国纷纷指责洋人破坏了中国风水,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个贫苦的农民请求义和团兄弟帮助他拆毁“坏了他家风水”的东西——一条正好从他家的屋顶上通过的电线。但是,义和团的弟兄们正要动手,这个农民的妻子生产了,并且一胎生下了两个男孩儿!于是,这个农民立即奋不顾身地阻止了拆毁他家屋顶上的电线的行为,理由很简单: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得到一个男孩儿,而这是风水不好的缘故,现在也许是这条电线的通过改变了他家原来不好的风水。更奇特的是,他的“幸运”立即引起了其他农民的羡慕,讲究实际的帝国农民停止了拆卸电线的“工作”,纷纷向负责施工的外国工程师提出要求,请洋人把电线架在自己家的房顶上。
帝国的农民们相信:风水是一种和现实生命有着密切关联的力量,是一种和死者有着令人恐惧的深远联系的力量。坟墓是祖先灵魂的住所,而风水和坟墓共存,那么,风水和祖先的灵魂也是一回事。即使在日常生活中有许多没有超自然力量的介入就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么在愚昧的黑暗中痛苦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帝国的农民,就只有相信风水这种根本就不存在的力量了。
还是洋人们征集稿件谈论中国风水问题的时候,有个山东籍的中国人对这样的讨论感到很愤怒。他显然是个曾经出过国门的有见识的人,因此他痛恨中国人生活的沉闷和落后:现在各外国太平,百姓兴旺,足食、足衣、足用,精究天文地理等学,开发各矿,造成铁路、火轮车船、千里电报、火轮机杼,种种有名器具,皆用水、用火、用电以代人力。而且饮食一年精细一年,衣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