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2-21 17:18      字数:4928
  陆痕叹气:“哎,我生病时也没见你这么着急过呀。想我又当爹,又当娘地养了你近六年,居然还不如一个从岸边捡来的陌生人。真是伤也~痛也~”陆痕拉着长音儿拽起儒腔来。
  如意更急了,鼓着脸儿追问:“你究竟治不治?不治我就不给你饭吃了。”
  这时,从船舱里隐隐约约地传出了一股焦糊味。陆痕先是伸着鼻子嗅了嗅,随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苦相地说:“如意不给我饭也就罢了,但是逼我吃这烧焦的饭,就未免太残忍了些。”说着指了指舱里。
  如意这才想起舱里还烧着饭,哎呀了一声,叮叮咚咚地跑进舱去了。
  陆痕无奈地摇摇头,一阵苦笑。
  三天前,在主仆二人上岸采药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黑色长袍下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陆痕赶到近前时却不由得呆住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熟悉的往事瞬息之间出现在眼前。回想到这儿,陆痕的眉间聚起一丝愁色。救,不救。这究竟是天意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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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龙王朝末期,幽王残暴不仁,天下百姓怨声载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迫流落江湖。一时之间兴起大大小小的门派不下数百。只是如今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中,还有几人能记得当年显赫一时的望金山庄?而那震惊武林的“赦今三变”恐怕也早已成了书客们口下的一道风景。至于“三变”事件的另一方——那个曾经叫世人谈虎色变的魔教赦生道,想来也已销声匿迹近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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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床边,陆痕打量着眼前的病人。即使是昏迷不醒,周身也散发着一股的邪气。两条长眉直入鬓角,细长的眼,眼角向上挑起,在左眼下是一道火焰形的胎记,高挺的鼻子下紧闭的薄唇即便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也微微地向上划出弧线,再配上这张棱角分明、苍白无血色的脸更叫人看了头皮发麻。然而扑在床边的如意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反倒一脸的关切。陆痕看在眼里,也只能暗自叹一声天意。
  “主人……”如意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陆痕。
  “安心吧,我救个活的送你也就是了。”陆痕起身来在桌旁,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写了一单药方。对如意道:“再有一炷香的工夫,咱们就进入平阳地界了。你上岸到药店里照这个方子抓药就好。”
  如意恩了一声,将药方藏在怀里,便迫不及待地到船头张望去了。陆痕来在床边,凝望着床上的人,似思索,又似等待。
  对于这个不相识的路人,如意可是上心的紧,船刚靠岸没多久,他就将药抓回来了。熬好药,一勺一勺地喂下去,不多时病人便有了反应。如意一脸欢喜,叫道:“醒了醒了!”
  “他自然是要醒的。”陆痕苦笑地摇摇头。看来该来的还是避不过啊。
  陆痕话音刚落,病人就睁开了眼。屋内随之起了三分寒意。只是这舱里的主仆偏巧是两个缺少警觉性的。就见病人眯着眼,盯着陆痕半晌,才道:“请问,可是恩公救了在下?”
  陆痕清了清嗓子,从袖筒儿里取出了一把扇子,挡在眼前,然后慢悠悠地回答:“是啊。”
  见病人挣扎着想要起身,一旁的如意赶忙跑上来帮忙。男人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小身影,目光来来回回地在小人儿的身上扫了几遍,然后问:“这位小哥是?”
  “如~意。如意的如~,如意的意~。”见病人醒了,如意欢喜的紧,连虎牙儿都从咧开的小嘴里露了出来。白嫩嫩的脸蛋儿还伴着笑声挤出两个酒窝来,很是好看。
  “如意,如意。”男子垂下眼眸,喃喃地念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禁大了些,沉默片刻,又将视线投向陆痕。就见陆痕泰然如常,脸上摆着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男子叹了口气,倚着床头,深施一礼:“在下还没请教恩公的尊姓大名?”
  “这个……”陆痕待要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转而一声长叹:“哎~在下不过是一山野村夫。这个姓名嘛,不提也罢。”
  男子将他的一言一动都看在眼里,然后抿嘴儿一笑,自我介绍:“在下姓寒名苍。”
  陆痕本打算要拦住他的话,结果还是慢了一步。一旁的如意听到“寒苍”这两个字立即兴奋地追问:“寒苍?可是赦生道之主——寒苍?”
  寒苍故作惊讶地回问:“你认得我?”
  如意满脸都写着“好奇”两个字,然后前后左右地将眼前的人看了个遍儿,才说:“不认得。但是常听说。”
  “常——听说……”这回寒苍拉起了长音儿,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扫了扫那边貌似还很气定神闲的陆痕。
  如意点头:“放宽心好了,只要你踏上信步流,一切都安啦。”说着,有模有样地用小手轻轻拍了拍寒苍宽厚的肩膀,继续说:“有吾家主人坐镇,没人再敢动你就是了。”目光里还流露出些许的疼惜之情。
  陆痕轻咳了一声,问道:“如儿,你那碗‘大补神仙粥’呢?”
  “哎呀!我给忘了。”如意急急忙忙地赶去疱房。
  眼见绿影儿消失在门口,寒苍好似自言自语的说:“诶?~呀,想必是有人常~常~提起我的好。”说完又看向陆痕。无奈后者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摆明了不想理会。
  寒苍也不再追问,躺下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灼热的目光,也令陆痕略显浮躁。幸得如意回来地及时,算是为他解了围。陆痕见如意饶了一勺粥,在嘴边吹着,便趁机对寒苍道:“寒公子安心养伤吧。有什么需要,吩咐如意就是。在下先告退了。”一句话,将责任推了个干净。不待寒苍开口,人已经出了门。男人不禁咋舌,喃喃道:“去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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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苍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几日就能四处走动了。信步流本就是个不算大的客舟,如今多了他这个身高过丈的男子,难免会显得有些拥挤。可是他自己却不怎么在意,反倒总是粘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陆痕。后者则保持着一贯的泰然、一贯的淡漠、一贯的……无视,自顾自地在狭小的船上寻找独处的空间。而这情景落在小如意眼里,就成了两人一前一后围着信步流转来转去。与陆痕的淡漠态度相反,小如意对这位传闻中的大魔头倒是相当的有好感。再加上寒苍将“憨态可掬”四字演绎得出神入化,又博取了他的三分亲近。
  眼见两人一立一坐,总算是停在船头不再转圈了,如意这才将茶水端了过去。
  寒苍接下茶碗,小饮一口,赞道:“茶香怡人。”他牛高马大的不说,光是那一身怎样散都散不干净的杀气,就够叫人看着胆寒的了,可他偏偏还想学陆痕的书生气,无奈做出来的只是酸溜溜的傻相。他这形象落在小如意眼中更是好笑的紧。
  陆痕一边接过茶碗一边用余光扫了一眼想笑不敢笑的如意,不禁叹气。这下如意可不干了,努起嘴儿呛声道:“可是这茶不香吗?”
  陆痕连忙陪笑脸,道:“如儿的茶,天下无双,怎一个香字了得?”
  “这还差不多。”小如意得意地收起茶盘,小脸蛋儿在午后的阳光里映得红红的。
  寒苍长眸微敛片刻,随即冲如意招了招手。如意很喜欢跟他亲近,见他招手,便一蹦三跳地窜到他跟前。寒苍将如意抱到自己怀里,貌似小声地说:“如儿,可怜你小小年纪,本该是要人疼的光景,如今却要忙着疼人,还要看人脸色。哎……”说到这儿,偷眼看向陆痕。后者一转身,面向江心,折扇在胸前摇得惬意,半点愧意也无。
  小如意天性聪敏,见当下对自己有利,便趁机将这半年来的委屈全都倾吐出来。大眼睛孕出泪水,连声音也有些颤抖。“本来人家是有娘的。只是这半年来,娘不见,倒是多了个主人。”声音不大,却刺得陆痕心痛。无奈之下,停了手中的折扇,回了头。眼前的情形却险些使他笑出声来。就见寒苍和如意一大一小,两个并成一对儿,正可怜楚楚地瞧着他。陆痕轻咳一声,故做不乐地打着折扇转身离去,任身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傻傻地望着自己的背影,也不加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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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染寒意,夜幕初临江。浪打白衣醉,酒味扰人香。兀自站在船头发呆的正是陆痕。男子举起酒葫芦,将甘露倾入喉中。他虽然把目光落在了江尽处,却也知身后有人靠近,不回头,只随手将酒葫向身后抛去。风微寒,月夜中墨袍轻卷,酒葫芦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只苍白无色的手中。
  “痕,久见了。”寒苍长眸深敛,薄唇轻扬。这一句久见了,又将引出怎样的过往?
  江上风清扬,月影摇荡。舟上的人,心思又何尝不似这水中浮月呢?
  “痕,久见了。”寒苍薄唇轻起,三分期待三分玩味。但是等了良久,却仍不见陆痕有所回应。男人又上了几步,像是催促般,半带着任性地唤道:“痕……”
  陆痕抽出折扇,兀自在身前轻摇,对他全然不做理会。寒苍轻叹一声,妥协了一般,换了称呼:“大夫。”
  “恩?”陆痕转了身,冲他一笑:“原来是寒公子。”
  寒苍的目光冷了三分,追问:“唤我寒苍可好?”
  “恩……”陆痕闭目不答,这一声恩,更像是权衡得失,又或是容忍,不奈。良久,才说:“夜晚湿寒之气较重,公子应该早些回舱休息才是啊。”
  寒苍凝视了陆痕片刻,最后轻叹一句:“算了。”转而又问:“有一个故事让寒某一直疑惑不解,所以睡也睡不着。但不知大夫能否为寒苍解疑呢?”
  陆痕转回身去,面向江心,半晌才回问:“说吧,是怎样的故事?”
  寒苍慢走来到陆痕身后,缓缓地叙述着:“古久以前,曾经有一只兽儿,时常入村伤人。……村里有一位心地良善的猎人。他不忍心让村民受苦,于是和那兽在村外决战。……”讲到这儿,寒苍偷眼观瞧眼前的人,却见他仍是泰然自若。无奈,只得收回目光,继续讲道:“二者大战数日不分胜负,渐渐地心生相惜之情。猎人答应兽,只要它肯收敛杀性,便同它共隐山林不问世事。……猎人走后,兽忍饥挨饿,六年如一日,却不曾动杀。它一心只盼着与那猎人厮守林中,甚至……”寒苍转了身,直直地盯着陆痕的侧脸,道:“甚至要它割肉断骨,做了猎人的身上衣,手中刃,腹中食,它也无怨无悔。……”
  他所讲地故事影射的太过直白,即便是厚脸皮的陆痕也着实扛不住这排山倒海的攻势。索性转了身,背对着他,想一避了之。
  寒苍哪肯就此罢手,继续追问:“大夫,寒苍不懂。为什么等到再见面时,那猎人却迟迟不肯与兽相认?”
  陆痕双肩一颓,倍感无力,仍迟迟不愿回身。夜风大了些,衣带随风乱舞。寒苍等了许久,才追问:“猎人是要兽一死以谢天下吗?若是如此……何须躲躲闪闪的麻烦,不过一句话而已。”
  “啊……”陆痕无奈,合了折扇,手扶船帮,双眉紧锁。轻声叹气:“六年的期限可是到了?”
  “还差几天。”
  “这就是了。……猎人言出必行,既然是六年期限,自然会给兽一个答案。可是如今这六年之期还没到啊。”陆痕稳了稳情绪,转回身勉强给了寒苍一个笑脸儿,只是无论如何也肯再与他对视了。
  “就不知他是否真的能‘言出必行’了。”寒苍像个孩子似地执拗起来。
  面对这样寒苍,陆痕总难潇洒应对,只得再度转身,不去看他。“你又要怎样的‘言出必行’呢?”
  寒苍闻言,欣喜之情跃然眉间,上前一步,笃定地说:“爱我。……两个字,简简单单。”
  “若只要这样?……还真就是简简单单。……既然猎人心系村民,那么只要兽肯入村做人,它便在猎人的所爱之中了啊。”陆痕深吸了口气,回了身,看着寒苍。继续说:“一直以来,非是猎人不肯爱兽,而是兽离开猎人所爱的范围啊。”
  寒苍长眸一敛,沉声道:“兽便要猎人只爱它一个。又……如何呢?”
  陆痕心知再辨下去,怕是要逆了眼前这尾龙的麟。到时,可不是翻江倒海就可以了解的事。“寒苍,我不是在说笑。你体内的余毒当真了得。还是回舱歇息吧。”
  “区区一声轻唤,附带一个微笑就像敷衍了事?啊,无奈我偏偏就吃你这一招。”寒苍嘴上虽然嘟囔着他的不是,手上却一甩,将那酒葫芦又抛给了陆痕,脚下也开始慢悠悠地向舱内步去。
  望着男子身影消失在小小的舱口处,陆痕的心更是憋闷,索性一股脑地将酒倾进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