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1 17:13      字数:4887
  主讲人简介余光中,福建永春人,1928年生于南京,21岁时离开祖国大陆到台湾,64岁重回时,已“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在台湾余光中从青涩的讲师变成沧桑的老教授;从投稿的新秀变成写序的老前辈。在他近900首诗歌,百万字的散文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思想透彻的智者,一个作为果敢的勇者。虽然少年起便经受动荡,而个性却日趋温和厚道,老得漂亮。
  主要作品:诗集:《乡愁四韵》《舟子的悲歌》《白玉苦瓜》《五陵少年》《隔水观音》散文集:《记忆像铁轨一样》《青青边愁》《逍遥游》《望乡的牧神》翻译作品:《梵高传》《老人与海》《不可儿戏》内容简介诗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写诗?西方的文学史讲到诗人,就说是创造者的意思,后来,柏拉图说世界是用理念造成的,而万物是理念的模仿,诗人所写的是万物,是理念的模仿再版。因此诗人是理念之模仿之再模仿。柏拉图之后的一个艺术家叫普罗泰勒斯为诗人辩护。他说艺术创造美。当然再到后来,有很多理论家、评论家都表达过自己的观点。但是,经过这几百年的发展,文韵、诗韵都受到很大的阻碍。英国不久前去世的一位诗人说诗的功用只不过是“让老头子不上酒馆,小孩子不看电视”。诗真的有那么低调吗?余光中认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保持民族的想像力和表达力。当然表达要用民族本身的语言来表达。一个民族要产生一个大作家,必须保持想像的活力,能够敞开心扉,接纳万物,能够跟万物交通。真正的诗人他的本领在哪儿,他应该能在一个混沌不清的世界中理出一个头绪来,并把它表达出来。
  全文
  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文学馆,今天的《在文学馆听讲座》我为大家请来的主讲人是来自海峡对岸的诗人、学者、散文家、翻译家余光中先生,大家欢迎。余先生有一篇文章叫《缪思的左右手》,余先生挥动“缪思的左右手”,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梁实秋先生有一个评价,就是“其成就之高,一时无两”,可见堪称“诗文双绝”,那么今天余先生带给我们的演讲题目是《创作与翻译》,大家欢迎。
  各位朋友、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今天我很高兴能从台湾来到北京跟大家见面,而且做一个说不上是学术报告。虽然这个题目呢叫做《创作与翻译》,其实呢,我要讲的无非是我自己的经验,是我创作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一个经验,那么,翻译也是我非常有兴趣,也出过力的一种也可以说是文类,所以今天我要跟大家讨论的也就是创作与翻译。
  因为这两样东西是我比较熟悉的,因此呢,我在这个大纲里面就讲到第一个问题,就是诗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写诗?我用西方的这个文学史来解答这个问题。我们读英文的人都知道,诗人在英语里面叫做poet,这个字是从希腊文来的,希腊文里面叫做poetes,什么意思呢?希腊人想到poetes什么意思,就是创造者,创造者,所谓也就是说maker creater,一个创造者,那么广义而言呢,中国的想法创造者世界上最大宇宙间最大的创造者,就是我们所讲的造物、造化。欧洲的语文呢三大系统,拉丁语系,斯拉夫语系,还有日耳曼语系,这三大语系里面讲到诗人,所用的字都是从希腊的语根来的,拼法都差不多,无论哪一个语系都是用希腊语根的那个造物者的意思。
  可是后来就碰到哲学家柏拉图。他说“世界是用理念造成,而万物呢,都是理念的一个模仿”。万物是理念的模仿,是idea的模仿,而诗人所写是万物,是理念的模仿的再版,再模仿,也就是nature是模仿idea,那么诗人呢,是来描写nature,描写万物,因此诗人是理念之模仿之再模仿。那柏拉图就认为诗人是隔了好几层,因此在他的理想国里就把诗人逐出理想国了,这是诗人碰到第一个否定者。
  然后柏拉图之后呢,中世纪的教会,对诗人也有不同的看法,认为这个诗人他所写的东西都是远离真理,因为他所强调的都是感情之类的,不是理想。那么后来呢,辩论就非常非常之多,一直到新柏拉图主义的一个艺术家,叫做普罗泰勒斯,他就为诗人辩护,他怎么说呢,他说“艺术家创造美”,为什么创造美呢?不是他描写的对象一定要美,也不是他所用的材料一定是美,而是他所投注他的心机,他的心血,他的心中的想法,能够投入他的作品。这是诗人创造美的最重要是来自自我的心机,那这句话呢我觉得是书中描写诗的一个主要的一个真相。怎么说呢,我们中国的诗人在中唐有一位诗人叫李贺,李贺他很年轻,是一个天才,那么有一天韩愈跟皇甫湜去拜访他,对他非常鼓励,他后来写了一首诗,里面有一句话叫“笔补造化天无功”,他的笔当然不是我的圆珠笔,他的笔能够补造化之不足,天呢也无能为力,天无功,天做不出来的事情,他的笔能够补造化之不足,这是非常豪放自信的艺术家的宣言。年轻诗人李贺讲,“笔补造化天无功”,我觉得这个应该是所有诗人都应该能够认可的一个宣言。那么这句话我把它翻成英文就是什么呢?Art prevails while nature fails,造化无功的时候,笔可以补,所以笔可以补造化之不足来创造美。
  其实这个观念,很多理论家评论家甚至作家都有表达过,比如说英国唯美派的大师王尔德Oscar wild,他曾是写翻案文章的。王尔德讲过一句话,他说“不是艺术模仿人生,倒过来是人生模仿艺术。”因为一般的想法,尤其是社会写实的想法,这个作家是来反映社会的,因此艺术家是要来模仿人生的,而王尔德是人生模仿自然,模仿艺术,什么意思呢?
  其实我们想一想,我想大家都看过印象派的画,印象派最大的一个画家莫奈,西洋风景画现代的大师,当然他后面还有塞尚这帮人。我们现在看到一幅风景非常好,春光明媚,我们立刻想到莫奈的画,我们就说这个景太美就像莫奈画的画面一样。你看我们已经用莫奈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莫奈教我们如何看这个世界了。因此我们看到的世界,是模仿莫奈的画的,倒过来了,然后我们看女子弱不禁风,可是有古典风味,我们说这简直是林黛玉;然后看到一个人,老是自我陶醉,追求精神胜利,我们说这个人是阿Q。你看我们看到的人,看到我们周围的人这是阿Q那是林黛玉,那是李逵,那是张飞,那又是罗亭,那又是什么黑将军奥赛罗,那又是李尔王,我们看到的人都是艺术家告诉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离开了艺术家、作家等等,所描写的人物我们几乎就很难了解一个人物。因此王尔德所讲的有他的真理,不见得是艺术模仿人生,反过来是人生模仿艺术。
  说到这儿呢,我们就会想到,西方的诗学跟东方的诗学是很不相同的,西方说到诗当然最大的诠释者是亚里士多德,我们中国诠释诗当然应该听孔子的。那么亚里士多德怎么说呢?亚里士多德说,他说诗这样东西,比历史更富于哲学,富于哲理,更为高超,诗惯于表现常态,历史呢是表现殊态,表现特别的形态,诗是常态。亚里士多德说,我所谓的常态,是指个性确定的人物,按照或然率,或者必然率,在某种情况之下,又怎么样延迟行动。说了半天,亚里士多德,是讲戏剧人物,原来他讲的诗,就像西洋文学开始时候的诗,往往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抒情诗,而是史诗或者是史剧悲剧。所以他所讲的呢是那种诗,是戏剧诗句,或者是荷马所写的史诗跟我们中国《诗经》所讲的诗抒情诗,发自内心,而形于外的那种诗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的《诗经》里面说“诗者志之所至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衷,而形于言。”这是中国由内而外的说法,亚里士多德,是从外而看进来,看到里,所以诗的功用孔子就说了,“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四句话呢,我们怎么来了解呢?孔子他有这样子的一个说法,他说是“诗可以观,还可以兴,还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那么观是观察,群是可以沟通,就强调了诗的社会的作用,然后说,又可以兴,又可以怨,兴是感发兴趣,怨是可以来讽刺表达内心。所以孔子这四句话,把诗的社会功用跟个人的功用都摆在里面,载道与言志,都包括在里面了。他是相当周全,那当然这是很早的古代有这样的看法。可是慢慢发展下来了,这个诗韵就一直摇摆不定,变来变去,一直到了离我们现在两百多年前,英国浪漫诗人雪莱,他就说,因为有人攻击诗,认为诗有很多毛病,无补于人事,雪莱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叫做On Defence of Poets《为诗辩护》,诗辩,他里面雄辩滔滔,他最后讲了一句话,他说诗有什么功用呢?他说得很玄了,简直像哲学一样,他说可以参永恒,可以赞无限合本原,他的原文说诗能够Participate in the internal the infinite and the one,他最后一个结论说诗人是什么呢?诗人是未经公认不过是实际的世界之立法者,这句话是他最有名的一句。他说Poets are the unacknowledged legislators of the world,雪莱是充满了自信,把很崇高的任务摆在诗人的肩上,说得理直气壮,可是这两百年来文韵诗韵,都受到社会很大的阻碍,所以到了二百年后,英国有一位现代诗人,不久前去世了,叫做Philip  larkin, larkin讲的话就低调得多了。他说,他说诗有什么用呢?诗的用不过是让小孩子不看电视,让老头子不上酒馆To keep the kids from the television sets and the old men from the pub 。我觉得他这个低调仍然是高调了一点,我就不相信老头子因为读诗就不让酒馆了,我更不相信小孩子因为读诗就不看电视,电视这个东西可以说把所有小孩子都拐走了。我们都看过《天方夜谭》,《天方夜谭》的一个苏丹王他每天娶一个女子,第二天早晨就把她杀掉,有一天就碰到一个聪明女子,叫山鲁佐德,她就很聪明。她晚上就对苏丹王讲一个故事,讲到高潮的时候她不讲了,第二天这个苏丹王就没有办法杀她,欲知后事如何,第二天晚上才知分晓。所以呢,就一夜一夜听下去,听了一千零一夜,所以叫《天方夜谭》,我们现代的人就是苏丹王,看电视连续剧,一夜一夜看过去,我们舍不得把山鲁佐德杀掉,因为她讲的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我讲了这么半天,现在我们要来看一看,诗到底有什么用,那我的看法呢,不像浪漫诗人雪莱那样子充满自信,那样子爱谈高调,可是我也不像现代诗人Philip  larkin所讲的,“不过是让小孩子不看电视,让老头子不上酒馆”。我现在提出来,我觉得我们现在一个诗人,对于诗对于文学,对于文化,有什么样的期许。我觉得一位真正的诗人应该有两样东西应该他自许自负,那就是第一诗人应该保持民族的想像力;第二,诗人应该保持民族的表达力。当然这个表达力要用民族本身的语言来表达。
  我觉得一个民族如果要产生一个大作家,那这个民族必须保持想像的活力,所谓想像是什么呢?到底什么是想像?当然不是胡思乱想,所谓想像力,想像就是一种洋溢的好奇,无所为而为的好奇,以及同情。好奇与同情,这个同情不完全是人道主义的同情,譬如说非洲有个国家饥荒了,我们运粮食去,去救济他们,还不是这样子的同情。而是我们人在宇宙之间,人在大自然之间,我们看到鸟,看到树,看到沙,看到水,每样东西我们都觉得能跟它沟通,万物都有灵性。而我们的心敞开之后,接纳万物,能够跟万物交通,这个是最广义的,而对诗对艺术对文学,是最开放的,一颗心,应该有这样子的境界。所以诗人也就是所有的艺术家,他的本领在哪儿呢,他就把应该能把一个浑沌不清的世界,理出一个头绪来,在一个浑沌之中,理出秩序这种本领。当然哲学家有这种本领,科学家也有这种本领,诗人应该有这种本领,而且还不够,还要进一步来表达,所以呢,天南地北的两样事情,好像完全不相干,在艺术家的心灵里面,应该能够使他们能够发生共鸣,发生交通。
  苏东坡的诗太有名了,《题西林壁》,很有名的那首诗叫做怎么说呢,“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表面上都在讲庐山,我们都知道他不完全讲庐山,这几句话当然也跟庐山有关系,是在写庐山,可是他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