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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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气 更新:2021-02-17 05:07 字数:4778
秦苍低着头,顶在她的额上,轻声道,“我非卿,我做不到。”
突然,传来远远的笛声。悠悠然,如怨慕。两个人身体一僵,但转而舒缓,秦苍抚着夏心夜的头道,“是你师兄。”
夏心夜偎在秦苍的怀里“嗯”了一声。槐花细密如雨,月色如霜,那笛声便在夜空里,空明而悠扬。
那是一个很明媚而慵懒的午后,秦苍和夏心夜正对坐喝茶,噪杂声远远而至,两个人顿住,相视一眼,继续喝茶。
小半个时辰,卫襄失色地飞跑过来,秦苍侧首,示意他说。
卫襄气喘道,“数不清的人,将王府团团围住,皇上銮驾被困,成千上万的人,跪请皇上下旨,要,要处决夏姑娘以平北狼之祸。”
秦苍静不作声,卫襄道,“皇上銮驾不行,宣召王爷见驾。”
秦苍放下茶,起身道,“那走吧,见驾。”
他竟看也没看夏心夜,卫襄怔住,看了夏心夜半晌,才匆匆追上。
激愤的人群,终是为秦苍让出一条路。秦苍面见永煦帝的时候,永煦帝高居舆驾之上,秦苍跪居万民之中。那是一个很宏大的背景,那两个人,都很渺小。
不说话,万民的哗乱一时停于寂静。
“二弟……”
“臣知道。”
永煦帝欲言又止,秦苍冷静自若。一时又无言。
等许久,不知是谁带头,围聚的民众一齐跪向秦苍,齐喊,“求安平王成全!”
秦苍还礼,笑道,“众位如此大礼,小王受不起,事关国家社稷,请皇上裁夺便是。”
永煦帝高居上位,面青白,不语。
秦苍道,“臣有一个要求,求皇上答应。”
永煦帝道,“什么要求?”
秦苍道,“心夜名为鬼妾,但毕竟是臣未过门的妻子,臣请求,由皇上监刑,死后以王妃之礼安葬。”
永煦帝的心突然提了起来,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安不祥的预感,事情诡异,但到底哪里诡异,却又说不出来。
永煦帝同意,然后看着秦苍谢恩,起身,在万民之中一转身,背影英挺孤单。
秦苍坐在空旷的厅堂里,看着夏心夜梳洗一新,低眉委婉地从外面的光影中缓缓地走过来。
仿似花开,又仿似有尘封的往事,已发黄,已褪色,已薄脆,但却宛如幻觉般,在时光里,飘忽地行走穿梭。
她严妆,华服,大气端庄,静雅明妍。
秦苍望着她,一步步,到眼前来,在他前方站定,端端正正地跪行大礼。
“奴婢夏心夜,拜别王爷。”
秦苍没有叫她起来,而是缓缓地,在她面前跪坐下,弯腰,额触地,还礼。
夏心夜倏而战栗。秦苍扶起她,抚着她的脸笑言,“千江有水千江月,失去卿,世上便再无明月。”
夏心夜垂首道,“明月常有,活泉难得,王爷心有活泉,自有明月照影来。”
秦苍摇头莞尔,“生离死别,卿,舍得吗?”
夏心夜道,“如家母所说,人活一世不容易,死若不可免,太伤心,也没意思。”
秦苍道,“来生会遇吗?”
夏心夜的眼圈红了,说道,“王爷痴念了。今生知遇已足,人死如灯灭,成死尸,成虫豸,成尘土,成烟灰。一了百了,永不再生,没有轮回。”
秦苍仰面不语,夏心夜复行一礼,对秦苍道保重,起身,由三五太监引领而去。
直到夏心夜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大门阖然关闭,秦苍犹自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时转光移,卫襄红着眼眶,迟疑半晌,问秦苍道,“王爷,不再去送夏姑娘一程吗?”
秦苍起身,吩咐道,“备马,备弓箭。备嫁衣。”
卫襄怔愣道,“王爷做什么啊?”
秦苍面不改色地往外走,若无其事道,“劫法场。”
第五十一章 法场
阳光万丈,侍卫的铠甲闪着明晃晃的寒光。安平王离去时人群自动让出的那条路,很遥远,很狭长。
万人之上的空旷。秦苍寥落的背影就好像是一根针,不但刺痛了永煦帝的眼,也刺痛了永煦帝的心。
心痛,而且慌。就这样子夺他的心尖,毁他的至爱,秦苍那性子,就这么走了,善罢甘休了?
迎着日光,永煦帝半敛着眸子望着深邃的苍穹,久久地在脑海中回想着,脚下这一片让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锦绣江山。
人群渐骚乱,永煦帝把目光投过去,缓缓地看见一个丽人在三五侍者的带领下,款步而来。
万人在侧的逼压,九五之尊的威仪,似乎全然不在她心里,她在明亮的日光里螓首半垂,浅笑柔辉,目光淡润清澄得,好像是青山新雨后,正苍翠湿人衣。
永煦帝在一瞬间直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妖精。
夏心夜跪地行大礼,永煦帝细视半晌,说道,“夏姑娘,果然好容止。”
夏心夜俯首道,“皇上过奖了。”
永煦帝沉默片刻,走下御撵,亲自把夏心夜扶起来,说道,“国家社稷,民怨如山,安平王更是命悬一线,朕也知道夏姑娘无辜,但是朕,却要不得已而杀你。……夏姑娘,勿怪罪。”
夏心夜垂首嫣然道,“公卿王侯,尚且有一夕陨灭,奴婢身似草芥,皇上更无需怜悯。何况奴婢区区一女子,不敢当家国天下的安危,皇上言重了。”
绵里藏针的话让永煦帝的心突然压得难受,他复打量了夏心夜一眼,深沉审视。
即便盛装华服,她却清淡得仿佛可以随时隐去,偏又不知道从哪儿透着那么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圆融,如水墨,如田园。
二弟他,迷恋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啊!永煦帝对夏心夜轻叹道,“二弟情深,欲以王妃之礼安葬夏姑娘,但天下民怨沸腾,俱视夏姑娘为妖邪祸乱天下,万民请表,定要处以火刑,朕有心回护,可正逢狼烟四起,山河破碎,民怨不可触,朕为君王,亦有无可奈何之处。”
夏心夜言笑道,“一死而已,水火刀剑,焉有短长,皇上多虑了。”
永煦帝淡淡笑了,复看了她清媚的容颜一眼,扭头,挥了挥手。
两个卫士带走夏心夜,永煦帝车鸾起驾,拥挤的人群若潮水,齐压压奔赴刑场。
烧死她。不可以再夜长梦多。
重兵护卫,夏心夜在即将被押入刑场的当口,蓦地听到一声“姐姐”,她惊起回头,却见林依几乎是披头散发地,凶狠地挥舞着长鞭驱散人群。
“劫,劫法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太子身边的便衣侍卫立刻亮出腰牌,厉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在此,劫什么法场!”
人群归于寂静,且自动让出一条路。林 依便一头冲上来,被夏心夜身边的兵士用武器拦住。
“姐姐!”林依喊,然后整个人被秦洗墨拉住。
陆健青在一旁站着,一袭青衫,手拿着横笛,望着她的目光深而温柔。
“呦呦,”陆健青道,“我和你,原来不过是生离,却皆当成了死别。而今原本是相遇,却真的成阴阳两隔。是师兄,对不起你!”
夏心夜泫然道,“师兄不要自责,我知道,师兄一直都是最疼我。”
陆健青道,“我七岁被师父收留,那时你才两岁,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水葡萄般的大眼睛,一逗便笑,奶声奶气地说话,刚见面,便唤着师兄要我抱。我们青梅竹马,后来又订了亲,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生一世守护着你,在那片竹林里与你白头终老,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陆健青说着,眼圈湿了,哽咽道,“呦呦你十岁丧母,十二丧父,师兄未能护住你,让你颠沛流离,任人欺辱,幸而呦呦你坚忍豁达,活成今日好气度。愚兄与你,重逢再见,物是人非,身处凶险之中,我带不走,留不住,护不了,竟自又眼睁睁看着你被斥为妖孽,受烈焰焚烧之苦。生既如此,尚有何欢,即便我印展痘睿匆参扪赵偌叵率Ω甘δ铮线希∈π稚荒芑つ悖赴槟慊迫飞希蛔寄切┨盒」恚倨勰懔忌疲 ?br />
夏心夜叫道,“师兄!不可!”
她欲上前,被兵士拦住,陆健青对她温灿一笑,竟是扭头,转身,夏心夜道,“师兄你糊涂!”
陆健青定住,说道,“呦呦,你我为贱民,身微言轻,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天道昭昭,各自种的孽,各自结恶果,身在刀尖之上,犹兴风作浪昏聩而不自知,呦呦,你我死后,便再没有他们能活命的药。”
押解的卫士实在是在看秦洗墨的面子,秦洗墨也不敢过多耽误时间,当下拉着依儿过去,执一杯酒敬上,说道,“夏姑娘风雅剔透,小王由衷敬服,那日黄昏受教于门外,小王亦受益匪浅。您是依儿的姐姐,今日一别,小王无以报,望满饮此杯,夏姑娘……,走好!”
夏心夜饮下杯中酒,泫然而笑,看了看林依,对秦洗墨道,“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有几句话,望能得太子殿下成全。”
秦洗墨道,“夏姑娘,请讲。”
夏心夜道,“依儿刁蛮,出自江湖草莽,殿下您,必是不能娶她的。……,他日若遭逢变故,求殿下能念她昔日一片护主之心,放归江湖,略加善待。”
秦洗墨的眼圈红了,称是。夏心夜对林依道,“依儿你尚年幼,生性刁蛮不知收敛,宫廷险恶,万无你的存身之处,你切勿贪恋富贵荣华,殿下是你主子,兄妹之情尚可,不能生男女之念,依儿切记着!”
林依呆愣了,怔怔地看着卫士推着夏心夜进刑场,她的眼前是兵士硬甲的寒光,一闪,一闪,人影晃动,令她昏眩。
她后退一步,“咚”一声坐在地上,秦洗墨忙着去扶,林依失魂落魄的,茫然道,“我师兄呢,我姐姐呢?”
秦洗墨拉着她往人群里走,说道,“师兄在这边呢,走,依儿,走。”
人流突然一股脑上前涌,幸亏有侍卫护着,两个人才没被撞倒。林依顺着人流往前看,却见夏心夜被绑在高高的木架上,下面堆放满干柴,泼满了油。刑场内围虽有重兵把守,围观的民众还是喧哗谩骂着,不断地往场围中间扔镇妖符,泼符水。
夏心夜望着那激愤的人群,看着人群里寂寥的师兄和幼妹,他们如此渺小,如此突兀得可笑。
在一个被绑缚就戮的高度,对他们笑,胸口却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悲伤。如若,她真的是妖,该多好。不会被人杀,不会被火烧,他们可以在那幽幽静静的山林里,日复一日地欢笑。
林依突然“啊”地一声,醒过梦来,长鞭一挥便要冲过去,秦洗墨大惊失色地拦住她,呵斥道,“依儿不准胡来!这里是刑场,禁卫森严,不是容你胡闹的地方!”
林依道,“你放开我!他们要杀我姐姐!我去和他们拼了!”
秦洗墨扬手一巴掌,吩咐身边侍卫道,“绑了,带回去!”
林依自然挣扎,然后耳边突然是一波高过一波的尖叫。
“安平王!”
“安平王!”
“安平王!”
那尖叫似直冲云霄,每个人突然都在那种尖叫里沸腾,战栗,瞬间没有光,也透不过气,人在那片暗无天日中变得不知所以。安平王?安平王!
然后人流在一片尖叫中,混乱,后退,成厮打,成踩踏,一片片倒下,推着,挣扎着,哭喊着,爬。
铁蹄声起。秦苍一身黑衣勒马在刑场边上,他的身后,是他用长剑斩杀开出的一条鲜血淋漓的路,横尸遍地,血污漫天。
御林军的万千弓矢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他昂然马上,英姿威武,竟然一抿嘴,便笑了。
永煦帝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在那瞬间停止了跳,屏住了呼吸。
他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瞬间的窒息之后,永煦帝猛站起,厉声道,“二弟!你放肆!”
秦苍□坐骑“嗤”地打了一个喷嚏,秦苍伸手抚慰马首,应答道,“这些年我做事一向放肆,大哥又不是不知道!”
“你堂堂王爷,竟为一鬼妾任性至此,滥杀无辜!”
秦苍哼笑道,“大哥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滥杀无辜?他们团团围聚逼杀我的女人,我杀的怎么便是无辜!这些人是你号令聚拢而来,你明知我放肆任性不肯罢休,他们,不就是你找来送死的吗?”
永煦帝道,“安平王!如今国家危难,你是不是,就一定要与天下人为敌!”
秦苍率口道,“天下人于我何加焉!我被一夕灭门,天下人管过吗?我身中独阳散生不如死,天下人问过吗?乃至我渴我饿我发脾气,天下人关心过吗?全天下人都只知道恨我骂我怕我,”秦苍一指夏心夜道,“只有这个女人懂我疼我怜惜我,我秦苍为了她,与天下为敌又何妨!”
永煦帝突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秦苍却是越说越快越激昂,“再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