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打倒一切      更新:2021-02-21 16:59      字数:4950
  治不了就治不了吧!干什么还要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气愤!
  其实,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流水很少生气。逼的急了眼圈一红,哭一场,之后又可以没事人一样欢天喜地。可最近,他发觉自己发怒的频率次数明显上升,不再是从前只靠流泪就可以抚平心头的痛了。
  上天果然不公。
  偏要叫这样一个风淡云清的人儿留下些不足之处!
  风筝只有安慰他——也没什么,我一直瞎着不也活的好好的?打起精神。
  流水不甘愿的应了一声,还是郁闷郁闷的。
  风筝私下里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逗的那孩子开开心心呢?
  ……想不出办法。
  事实上,不用风筝刻意去逗他,当第二个出去办事的人回来后,流水就高高兴兴大汗淋漓的捧了样东西来找他了。
  古旧的木门咯吱一声,流水扑上来搂住他,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怎么如此开心?”
  那孩子先是傻傻的笑两声,拉着风筝的手放在自己捧过来的东西上:“猜猜!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果然是外边的人。
  总有些希奇的东西拿来献宝。
  风筝顺着他的心意的摸了一摸。感觉上,像水,不凉不热温温的山涧溪水。然而不是水,是像水一样柔滑细腻又像玉石肌肤一样温润的东西。再摸一摸。似乎隐隐有些纹路,但当手劲使的稍微大一点时又不见了纹路。
  掂量一下,很大,也很长,但是比羽毛还轻。
  什么东西?
  似乎是布。可,当真有这样似水如梦的布?
  ……说不好呢。
  见了风筝纳闷的表情,流水的满足感直线上升:“听说过东风山庄么?这就是东风山庄织的布。”
  东风山庄?
  风筝颦着眉头。
  是“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东风”,还是“等闲识的东风面”的“东风”?
  想了想,踌躇着:“东风山庄?上次江鄂好象说过……那个和燕山贝家并称南北的东风山庄么?”
  “没错!”流水的得意显然又上了一个台阶,“这个东风山庄呢,私底下是江南的霸主,官面上是做绸缎刺绣生意的绣庄。庄子不大,据说也就三百来人。”
  风筝好笑:“那还叫不大?”
  “可你别忘了那是江南的老大啊!……这个庄子出的布料不多,更确切的说法是——少而精。最低档的一匹布也要一百两!”
  “一百两是一个什么概念?”
  “恩……一两是十吊钱。”流水掰着手指头换算,“平常人家三百吊足够富裕的过一年了。”
  “一百两岂不是要平常人家过上三年多?”
  “就是!就是!”流水眯着眼睛抚摩这布料子,“从我六岁那年开始,我爹每年给我二十两银子,说是……说是给我娶媳妇用。我小时就想,将来一定要用这钱买一匹东风山庄的布请一位东风山庄的织娘,给我媳妇做件嫁衣。因为这个愿望,所以一直没有动那笔钱,存啊存的,存到了三年前正好二百二十两。”
  风筝喃喃:“……二百二十两,足够七个人家生活了。”
  “我出走那天带走了一百两,还剩下一百二十。”流水温柔的看着风筝微笑,“虽然是最差的那一种,虽然我已经没有钱请东风山庄的织娘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只有这样的布料才称的上你的头发。”
  确实是丝绸中的极品啊!
  浅黄的底子,白色的梨花,风流舒展,波涛无声,每一缕丝线都是流风流云。
  温润似君子,君子如玉。
  只有这样的丝绸中的君子才称的上风筝的头发,也只有云雾凄迷的头发才称的上东风山庄的丝绸。
  相映成趣。
  风筝接过了绸子,无奈地笑笑。
  流水这才注意到风筝竟是有些伤心的。
  “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么?”
  “不。”风筝努力的笑,哪怕笑的敷衍,可也还是笑,“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流水的开心的站起身来,“你身上这件麻布的衣服穿着不舒服吧?现在呢,我就去找人给你裁了它做件新的!争取明天上街就穿上它!”
  风筝好奇的问:“明天,上街?”
  “是啊!”流水抱起了布,又在风筝的头发上亲了一口,“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汉江看荷花的,你忘了么?”
  “啊,不,没有。”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出去找裁缝了!”
  听着流水急匆匆的又跑着离开,风筝才敢放任了自己的情绪,万般无奈。——耳闻那布料的事,涌上心头的不是开心,反倒是又气又恼,居然有一点点气恼这个半大的孩子!
  抬起手,放在额头上,叹息,长长的叹息。
  很自然的,他想到了汉阴会离开时唱的那首短短的山歌。
  ……
  买掉儿郎把米换,
  背上包裹走天边……
  风筝听的出来,相信天下人也都能听的出来。
  那曲子里唱的不是词,而是满满的辛酸,满满的挣扎,满满的苦难。
  凄婉如哀乐。
  浓重如夜。
  再深的夜色也掩盖不了的悲哀。
  ——一百二十两,若是用在救济灾民上能挽救多少性命啊!
  * * *
  六月的汉江,莲花红的似火。江边上苇草萋萋,被风一吹,扬起白色的飞絮。
  江流水暂时换下了一身的重孝,穿上平日里的蓝衣。风筝的新衣没做成,还是那身白麻。
  一早起来,流水满郁闷的对风筝说——衣服还没做好。风筝取笑他——傻瓜,你见谁能在不足一天就缝一件衣服出来?除非他是天河的织女!
  拉着风筝穿梭在江边不远的集市上,流水或驻足或嬉戏,哪怕有人撞了他还绑着绷带的右手,他也无暇顾及。
  二十岁的人呐,再浓重的丧亲之痛也不会时时放在心头,更何况是一个隔绝人世生活了三年的人?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对集市一窍不通的家伙!
  摸摸雪白的兔子,看看活蹦乱跳的鲤鱼,再伸手去逗一只高傲的芦花鸡。
  “唉呦!”流水大声呼痛。
  “啊?怎么了?”风筝忙问。
  “我被公鸡啄了手指。”
  “…………”
  小孩子永远就是小孩子。
  有开的红红的夹竹桃,也有开的白白的茉莉,嗅一下,红红白白都是东风情味。卖花的女子有些学识,对着捏花浅笑的风筝道:“……花开花落终有时。”
  风筝放开手中的白兰,也说:“总赖东君主。”
  卖花女子垂面嫣然,脸上红了个七分。
  这样的公子,虽然相貌仅算清秀,但靠那一头水一般的青丝就足够称出一个神仙般脱俗的气质来。而且看他的样子不过十六七,再大个一两岁要是怎么一副惹人失魂的风流模样啊。
  如此又一想,脸成了十成红。
  正旁边低头看蔷薇的流水回过头来,一个“风”字还没出口,那女子的娇羞就映在眼里。眼睛再一动,瞧到罪魁祸首还在一边浅浅的微笑,完全不知道他已经勾了颗少女的芳心走。想到自己最开始也是被他笑蒙了头,然后迷迷糊糊的一脚陷进了他的网,心里就立刻翻了几瓶小醋。
  ——喂喂,就算你看不到,也得注意点言行不是?
  嘴角一撇,拉了风筝就走。
  “咦?你不看花了?”风筝纳闷的问。
  “偌大的集市不缺这一家,”流水砸吧着嘴,消化满口酸味,“再看下去,满眼都是‘春’花了……”
  风筝莞尔。
  原来小孩儿是在吃醋啊。
  千万不能告诉那孩子是自己故意惹那女子逗他生气的。
  可又怕小孩真的气个没完,打岔道:“今天就这么出来,不怕燕山贝家乘你不在伺机报复?”
  “不怕。”小孩子嘟囔。
  “为什么?”
  “昨天听我哥说陕西地界遭了地震,毁了不少人家,作为北方老大燕山贝家自然不能不管。这一管,恩恩,最近是要忙上一阵了。”
  听了这话,竟是隐约一阵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想了想,才尴尬说:“看来,这个老大做的还是真忙啊。”
  “忙什么忙!”流水切齿,“我要有你的武功早趁这个机会杀入贝家,杀个一干二净了。”
  风筝听到他倏忽变的毫无感情的话,一股寒气在闷热的六月袭上身:“一定要……杀个一干二净?”
  “这事情换谁,谁都会这样做!”
  是啊。风筝苦笑,这锥心刺骨不共戴天的仇恨换作谁能不报?自己不也是么?从天陷出来的第一场撕杀,不就把那些胆敢伤害流水的人杀死了一多半么?
  没有理由责怪流水。
  只是在心里有点不舒服,一点小小的不舒服而已。
  才想着,身边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手指顺着丁冬声拨过去,触手是凉森森圆润润的金属感觉,竟是两颗胡桃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恩?”流水看了眼风筝手中的东西,“铃铛,金色的铃铛。喜欢?”
  “觉得声音很好听。”风筝淡淡的说。
  身边的小老板见有生意可做,急忙赶过来:“这位公子,您的眼力真好。这是从西域运来的正宗波斯金铃铛,受过天竺雷音色众佛的佛音熏陶,平日里多听听着铃声,保您耳聪目明,心宽体胖……”
  “行了,行了,多少钱?”流水赶紧打断他的话。天知道要让这生意人吹嘘下去今天还能不能在日落前回家。
  小老板撮着手:“一吊。”
  “一吊?!你杀人啊!”流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可是您看……这是从西域运来的正宗波斯金铃铛,受过天竺雷音色众佛的佛音熏陶,平日里多听……”
  “三十文。”流水毫不留情的戳穿,“这是蛇山下李记作坊一天出十颗的铜铃铛。”
  “九十文。”
  “二十九文。”
  “公子,好歹这也是件首饰不是?”
  “二十八文。”
  “八十,不能再少了。”老板痛哭流涕,“公子您行行好,要都像您一样我们还开店么?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上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下面还有三个孩子,中间一个老婆。家里六张口等着吃饭呢!”
  “二十八,不能再多了。”
  风筝听了不忍,摸出从天陷带上来的一块金子放到老板手里,换过铃铛,笑着说:“这个给您,喜欢的东西多少都不贵。”
  流水睁大眼睛看着老板接过黄金,看着老板确认的把黄金放在嘴里咬。
  怎一个郁闷了得!
  “风筝啊。”走在赶集的人群里,流水拉着风筝叹气,“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是买卖的一般规律啊。”
  “你这样不是太没善心了?!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看了风筝一眼,流水赌气的说:“算了,是我不对。”
  “好了,好了。这个东西呢,我送给你。”
  流水受宠若惊:“送我?”
  “恩。你既然送了我衣服,我总要送你些不是么?”风筝笑着,“我刚刚向老板讨了根绳子,等会把铃铛系在你的头发上,好么?”
  看看铃铛,看看红绳。
  再看看风筝的满面期待。
  呜……不想让他失望。
  流水任命的接过绳子和铃铛开始往头上系。
  “那个……你确定这样比较好?”奇怪的拨弄头上忽然多出来的饰物,一串清脆的乐声入耳,“为什么我反到觉得自己像是系上铃铛的小狗?”
  风筝笑的眯起眼:“那样不好么?若是小狗我就养你一辈子好了。”
  流水的脸“砰”的一声红的乱七八糟。
  “那……为什么要系在头发上?”
  “你脸旁的铃铛一响,我就能准确的对着你的脸微笑了。”
  日中为昃。
  六月的正午热的似蒸笼,可集市的人丝毫不见减少,破烂与华丽的衣服此时再无区别,彼此拥挤,媚人的脂粉味道与浓重的汗水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气味。
  一种真正属于市井的气味。
  车如流水马如龙。
  早些时候,流水饿了,松开风筝的手,说是要买些食物,叫风筝等他。
  风筝这一等,就不晓得等了多久。
  有人说他挡了路,他让开几步;有人骂他挡了摊子,他又挪开几步;有人挤了他一下,他看不到,趔趄了几步。
  似乎身边都是人,似乎身边又一个人没有。
  似乎身边喧闹着,似乎身边又是静悄悄。
  有什么东西在号啕大哭,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