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1-02-17 05:05 字数:4808
风里希一伸手掐住他的狐狸耳朵,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背、着、我、干、了、什、么?”
苏糜打着哈哈:“没什么大事,睡吧、睡吧。”之后就是“嗷”的又一声魔音功,还好外面的侍卫早有准备,没有破门而入。
苏世子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要被揪回原形了,不得已道:“其实也没、没什么。那天收拾了那个秃驴和道士,本来想去找你,结果你那个往生障护着的凡人找上来了。问我要解药。你公子我是什么人,一听就知道那蠢蛋是被你骗了,但是人都来了,总不好叫他空手而归吧。”
风里希听到这里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她从前只道如果李世民真的去找苏糜,绝对不会全身而退。没想到他还真的去了,而苏糜竟真的没骗他取女娲石出来。
她手上又一用力,恶狠狠道:“然后呢?别告诉我你伤不了他,就让他自己给自己来几刀,给你苏世子泄恨!”
半晌苏糜慢悠悠赞赏道:“离离,你我不愧心有灵犀。。。不过我苏糜是什么人,怎么能让他轻松几刀就解决?其实我也就让他捅了三刀,但是每刀必须在心肺上。。。”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耳朵上一松,身前一空。刚伸手去摸,就听见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之后是外面侍卫此起彼伏的“娘娘”。
好不容易从魔爪中保住耳朵的苏世子苍白纤长的手指触上尚有余温的床榻,嘴角费力地攒出一个得逞的坏笑,刚提起来一个弧度就耷拉下去了。
…
风里希披着鸟工衣在黑夜里穿梭,她一边飞一边骂自己,怎么就忘了苏糜那性子绝对是你以为天塌了他会跑的时候他只呵呵两句,当你以为他只会呵呵的时候他又会掏刀子砍人。
她骂完了自己又开始骂李世民。三刀,扎心扎肺。他还能回来换身衣服和她甩脸子,还能没歇两个月就带着大军去砍几千颗脑袋,还能天天跑到山里去给她打兔子。
就算是偷了太上老君一炼丹炉的泥球也没有自虐得这么毫无顾忌的。
风里希越想越气,顺道把他这几年的混账事都骂了一遍。骂完以后又骂了会四百多年前的糜竺和五百多年前的尾生,连当年背着她偷偷跑去跪祠堂和半夜起来做轮椅的事都拎出来数落了一番。
她一路飞驰一路骂,先飞去了高土庶城,绕了一圈只见到满目战火后留下的残肢断箭,有好些未来得及掩埋的尸首都穿着唐军的衣服,好几张勉强能辨认的脸还曾经厚着脸皮抢过她锅的兔肉。
她心里一阵发麻,差点就掉进尸堆里。这情形明显是此处才经过一场大战,看尸体的分布,唐军约莫是被人从后面包了饺子。
死伤惨重。
她在尸堆上空盘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就算他死在此处,唐军只要还剩一人,就不能放任统帅的尸身留在战场,更别说他还是皇帝的亲儿子、打下半壁江山的秦王。
等到了秦王府时天都快亮了。府外站了不少人,一眼望去偌大的王府都被火把包围了。
她心里一紧。连个招呼都没和守在府外的人打就直接飞去了主屋。刚进院子就见到大肚子的杨如意端着个药碗愁眉苦脸地坐在廊下。
风里希心里一定:有药碗就是就说明人还没死。但细一想,她又不敢确定这碗药是给谁的,索性落地提步就往屋里走。
杨如意此刻也看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风里希,脸上很自然地写了几个字:我见到鬼了。
可是这只鬼此刻没空搭理她,若是平时风里希可能还能上去摸摸她的肚子再问句是男是女,眼下她直接一挥袖将孕妇送出了院子,连个“啊啊”叫几声的机会都没给侧妃娘娘留下。
处理完杨如意,她也没发现自己哪里来的神力能让她一挥袖就把圆滚滚一个人弄没了。只继续往屋里行。
一路行走畅通无阻,大门在她面前自动打开,屋里的下人不管睡着的醒着的都被她一个眼神送出去了,这次连袖子都没挥。
凡人的话本子里每每描写神仙施法术,都是掐着兰花指啊拿着浮尘甩来甩去啊。其实那些都是小神小仙,真正的上神要做什么,一个眼神都多余。
女娇被风里希那个传说中的两指并拢后弯曲的起手姿势吓得差点自尽谢罪,真是有点冤。
床上靠着一个人,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气若游丝再多说句话就要不行了,看着却也瘦得脱了形,脸色白得和苏糜有一拼,原本就妖孽的脸看着真要成妖了。
她站在层层青纱帐前驻足不前,眼前的形销骨瘦的李世民,和四百年前将死之时的糜竺,渐渐重合。
他似是没睡,抬眼看见风里希一脸看死人的表情杵在三步之外看他,脸上有一瞬间的红晕。
他尽量弯了弯嘴角,将手从锦被上抬了抬,似是牵动了伤口,几不可闻地倒吸一口气。
这一口气吸得非常有效果,直接将三步外的风里希吸到了跟前,她还没说话,却见他抱着被子转向一边,淡淡道:“如意,你下去歇着吧。”末了自嘲道,“我怎的总将你认成她。”
风里希心里气得再骂,这人一双眼睛好好的,怎么认起人来比苏糜还瞎。她抬手就要揍他,最后因为没有下手之处而落下,随着手落下的还有一滴晕在锦被上的水渍。
这一刻适才的不安、愤怒、担忧、自责尽数放下,便是当年炼石补天,也没有让她觉得这般累。
风里希扳过他的脸,手法娴熟一如当年在糜府别院,强迫他看着她,“如意如意,你眼里就只有你的公主表妹么?你哪里是总将她认成我,你他娘的是总将我认成她!”
风里希第一次骂出“你他娘的”这种话,有一瞬间她觉得很快意。
李世民一副看淡生死看破红尘的欠揍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却听风里希继续骂道:“那晚你说爱我,结果呢?爱我爱得转头就弄大了你表妹的肚子。你说我不是一个人,结果你转头就去苏糜面前自己捅自己心肺、带着胸前三个窟窿领兵到处撒尿占地盘。你。。。”
话未尽,就被他一声轻笑打断了,“他和你说我自刺了三剑?还刺在心肺上?”
风里希难得地摆出一副呆样。
李世民轻轻揽过她紧绷的身子,“你个傻子,被人骗了还来寻我撒气。心肺说莫说是三剑,就是挨上一剑也凶险万分,到时我就只能等下辈子再挨这一顿骂了。”
风里希被他骨头硌得慌,鼻尖传来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她忽然伸臂紧紧回抱这个与她纠缠了三世的倒霉鬼。
她缓缓道:“不要说下辈子,下辈子我再找不到你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最终艰涩地继续,“你没有来世。你的魂魄十世前被下了往生障,往生障可保你神魔不侵,同时却是靠吸食你魂魄的精气而维持。这一世是你最后一世,过了这一世,往生障再不存在,而你的魂魄……”
她抬头用目光描着他微蹙的眉:“你的魂魄将会随着往生障烟消云散,永无来世。”
她顺势爬上榻,跪坐在他身旁,眼中有愧疚和不舍:“风里希是我本名,然三界之中多用我尊号。”
她坦然望进他双眼:“我的尊号是人皇女娲,五百余年前我造了你的魂魄,为的是修补女娲石上的裂纹。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第四十九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五百余年,十道轮回,她终于把这几句话说出来了。
风里希忽然有一种喉咙里卡的一根刺终于被她噎吧噎吧咽下去之感。
但是这根刺才咽下去,她就有些后悔了。她仔细思索了一下适才这一段话表达的意思,最后总结为:
我是神,你是我随便造出来的一个装石头的匣子。装了五百多年,现在我要将石头拿出来了,这个匣子可以不要了。
这话任谁听了都要疯,如果不疯,那就是当她疯了。
她偷眼瞧过去,抱着被子的自虐青年神情果然很复杂,复杂得足以令她那根咽下去的鱼刺又变作一条活鱼扑腾上来。
两人这么谁也不说话地对峙许久,才听自虐青年又轻笑一声。
风里希觉得这个人着实厉害,今晚每次轻笑都能将她笑出一身冷汗来。
接着那声轻笑的果然来者不善,却与她想的有些出入。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不过是无聊上神造出来的一缕幽魂,在世间走上一遭就要魂飞魄散,唯一能得到的安慰是上神大人评价了一句“你这个匣子干得不错”后,会怎么反应?应该不会是轻笑一声然后说“你真没让我失望”吧?
但是风里希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反应。
没被她的尊号吓得浑身发抖,没指责她的欺骗,没怨恨她在他身上下的往生障。
他唯一的评价是,她真没让他失望。
这是哪跟哪啊。
就在她思忖是不是应该把适才的话用更委婉的方式解释一遍时,却被他一把抓了手腕。
他目光灼灼一副回光返照的样子,把她两只手腕都仔仔细细检查了,才长舒一口气。
风里希觉得这人莫不是受了太大刺激,却见他拍了拍内侧的床榻,和颜悦色地对她道:“你……上来陪我躺一会。”
若不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仍然清澈,风里希绝对会以为他是被苏狐狸附体了。
腹谤归腹谤,她还是硬着头皮踢了鞋,乖乖爬上去了。
一边爬她一边在心里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敢情她深更半夜从青丘大老远赶过来就是为了往人家床上爬。
她觉得她这个神仙做的真是越来越有追求了。
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角落窝着,刚安置好就见他伸手过来,她以为自虐青年这是要和她同归于尽了,不禁往后一躲,却见他只是伸手分了一半被子给她。
看着她一副誓死不从如临大敌的表情,自虐青年皱眉道:“你躲什么?”
她尴尬地装模作样伸手按了按床板,“没、没什么……适才那处有些硌得慌……”
他一愣,随即要死不死在这个时候勾了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看多了可能还能强身健体的笑。
就在风里希纠结于她此刻是应该不屑一顾拂袖而去还是泪流满面跪地求饶时,却被他展臂揽过肩头。
这个动作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思绪一时回到兴平元年的彭城,那时也有一个人明明困得不行,却陪她秉烛夜读,等到天边泛白时才这样揽着她打上一个时辰的盹。
那时她便叹道,光阴不过是古往今来的过客,今日拥她之臂,明日坟中黄土。
一语成谶。
四百余年间多少朝代更迭多少英雄美人化白骨,多少世事沉浮多少往事成灰,他与她之间隔了一世无望的等待和七世孤独的执念,最终留下的,却是这未曾改变的一个小动作。
她看着他瘦了很多的侧脸,示好地往他身边凑了凑,“你睡一会吧,我找几本书看看。”
曾经:“你去歇一会,我自己看会儿书。”
风里希检讨了一下:这几百年来,她连台词都没变。
原本按照从前的戏路,他是应该会靠在墙上睡过去。
结果却听李世民道:“你看吧,我看你。”
我看你……
看你……
你……
李世民,承认吧,你这阵子一定是被苏糜附体了对吧?
可是他眼神那样认真,真的就侧着头看她,太多的记忆被翻出。
她还记得她离开糜竺前的几日,清晨醒来,总会看到他穿戴整齐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粥坐在床头含笑看她,纤长手指敲在她额头上道:“夫人再不起来梳洗,为夫就要把夫人的粥也喝了。”
她那时对情爱还不甚懂,只觉得亿万年的形单影只有了个终结,那很好。却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用她当时的话来说,那是在意。
过了这几百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思而不得是多么的折磨人。
现在想来,糜子仲从未负她,她那时一个解释都没有就奔向曹操身边,高傲如他,连百万钱银都不屑与人计较,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了那无望等待的二十年?
想到这里,心已软了,她轻轻靠在他肩头道:“你这么瞧也不怕脖子疼。等你好了我们去弄些梅子煮酒,到时你可以边喝边看。”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依,直到窗外传来鸟鸣,她才猛然坐起。
风里希发丝有些乱,她才想起自己才摊了牌,怎么就转到相偎相依上去了?她酝酿半晌,故意拣了个好似不很在意的语气道:“